赵乐告诉云枫:“一开始,那条头饰的名字并不叫妖精之翼。”
Yell家建在海边,是一落由四间平房围起来的乡间别墅,父母和兄弟三人各一间。他那间离大海最近,海风吹得急,父母便在他房子边上栽上一排樟树。大木生,小草茂,渐渐的,Yell的房前开出了一地花园。
在海边野蛮开出的花木,比寻常花木的长相,要更凶狠一些。它们的藤蔓和枝干上布满尖刺,守卫着Yell紧闭的心房。
那日,Yell在窗台临摹杂志封面上的美人,他将模特复刻在纸上,再用花园里的植物为他们改变色彩。他享受着这一时刻,因为只有在那时,Yell才能摆脱所有来自外界的眼光,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和自由,摆弄和支配那些他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美梦。
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人。他们生来美丽,高贵,骄傲,拥有天赋,才能,恒心。他们超越了一般的人类,支配着一般的人类,摆出一副谦逊的模样,背地里将计谋实现。
他取来花园中几朵不知名的红色花朵,压碎,碾磨成汁液,以笔蘸色,给非黑即白的人类一笔一笔抹上颜色。
“你长得也没有那么好看,为什么敢登在杂志的封面上呢?”
每落下一笔,他都不由得对着图纸发问。
“我那么没用……为什么还敢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没有能力为家里的生计作出贡献,只能作为一只无用的米虫蚕食家中人勤劳的果实。
红色!
红色!
红色!
Yell掉进红色的陷阱,天罗地网将他的身心紧紧捆绑,身体里的血液倒流,把骨头也浸润成红色,血流成河,血河将花园里的一切花木漂成了血红,花朵绽开血盆大口,藤蔓张牙舞爪,蜘蛛也不能幸免。
有一抹绿色。
绿色的眼瞳。
Yell醒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里满身是汗,听见隔壁的房子里传来欢声笑语。他换了身衣服,闯进了热闹里。
他看见了绿色。
那应该是名少女。她有一头铂金色的长卷发,绿宝石般的眼瞳,以及这个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少女穿了一条薄荷颜色的连衣裙,整个人也散发着薄荷糖果一般的清甜。
Yell对她的声音甘之如饴,一向不爱热闹的他,破天荒的搬了个凳子,在角落边坐下。
这是他的大哥去小镇里卖鱼的时候认识的姑娘,她在大哥的鱼摊边上卖采来的青草叶子。那些青草叶子煮开后的汤水,可以用来治疗渔民的风湿疼痛。他听母亲说,薄荷姑娘今年20岁,不出意外,明年就会嫁给他们的大哥。
那她就会成为他们的家人。
Yell很兴奋,他回到自己房间,想象着薄荷姑娘的容貌,画在了纸上。他望着花园里一片苍绿,想象着那个铂金色长卷发的姑娘,在纸上——那头铂金色的长卷发上,画上了一条宝石头饰。
如果这条宝石头饰能够被做出来,戴在薄荷姑娘的头上,该有多美妙。
万幸的是,Yell记起他常看的时尚杂志上,有服装设计征集的活动,活动标语上写着,“你想出来,我们帮你做!”
猜到后续的云枫发出不可置信的叫声:“可他设计的是宝石首饰!”
赵乐笑而不语。
Yell将稿纸寄出去了,大半年过去,杂志主编带着做好的首饰和设计费用来见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想成为‘薄荷姑娘’。”主编想要买下这条名为‘薄荷姑娘’的设计,再交与珠宝公司制作售卖。
可是在他心里只有一个薄荷姑娘。
Yell保留了这条项链的独版,作为代价,他将自己另外的设计免费送给了主编。
薄荷姑娘新婚前夕,Yell将这条首饰送给了她。
薄荷姑娘很高兴,甚至流下了两行泪水。但她脸上始终是笑着的,这个笑容是Yell最宝贵的报酬。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怪人。”薄荷姑娘用一条高级丝绸小心翼翼地包住首饰,“你当时很疯狂,我怕你伤害自己,就将你打晕了。”她朝Yell吐了吐舌头,“对不起!”
果然……
Yell不停地摆弄手指,只敢低着头,偶尔偷偷看她一眼,坚硬的心被她柔软的话语打动,Yell也壮着胆子开口:“你是不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音调高得像濒死的猪,刺耳又难听。他脸涨得通红,不敢再开口。
“嗯?”薄荷姑娘眨眨眼,牵起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心紧紧贴在他有些潮湿的掌心里,脸稍微凑近他,“你再说一次吧,这次我保证听清。”
Yell感受着来自掌心的温度,腼腆一笑,虚声说道:“随时……来我的花园。 如果……你想的话。”
“等等!”云枫大声叫停了赵乐的叙述,他摆摆手,对这个故事产生了不满,“这些都是细节吧!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梅普导演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你不会——是在编故事骗我吧?”
“傻孩子!”赵乐没忍住朝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就算是编的,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听姐姐讲完吗?”
云枫委屈地揉揉肩膀,辩白道:“这个故事太言情风了,我听不下去。”
这时,做完头发的邵瑛武默默地走过来,在他们斜对面的沙发上乖巧地坐好,双手握拳撑着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赵乐见状得意一笑,回答了云枫的问题:“这个故事当然不是梅普导演跟我讲的,他还指望着我回来把这些细节告诉他呢!”
“这两天——”赵乐敛了表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去了一趟南国。”
说起这趟两天一夜的跨国之旅,最深刻的记忆开始于那天的飞机餐。
“南国专航的飞机餐,以海鲜为主。”赵乐回忆着,“那天,美丽的空姐递上餐牌,我反复查询都找不到一个带辣味的菜色的时候,我对这个国家有了深刻的认识。”
赵乐在飞机上享用了一餐小鲨鱼粥和腌渍鲭鱼肉,下了飞机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帮忙把她拉到了一家当地诊所,喝了一碗青草汤水,她才活了过来。
得知赵乐要找妖精之翼,诊所的小护士给了她一个线索。
“薄荷姑娘的传说是从我们镇上开始的哦!”小姑娘也长着故事中所提及的绿色眼瞳,她热情地介绍道,“但是镇上的人都说她已经死了。”
薄荷姑娘在和Yell的大哥结婚五年后,便离开了他们家。
理由很简单,说是情变也不算,一句话概括。
薄荷姑娘腻了。
“我的家在森林里。最初只是觉得,住在海边的人很酷,他们驾驶着自己的船,在海面上自由地航行,能到达海的另一边。”
薄荷姑娘坐在Yell的花园里,他们隔着窗台,面对面,互诉心声。
这是又一个家人们出海打渔的日子,留下一个病弱和一个女人。薄荷姑娘喜欢看Yell画画,那时的Yell设计了许多首饰,已然是国家赫赫有名的珠宝设计师。这些首饰会销往国外。在薄荷姑娘眼里,她不理解这个明明能走向世界的男人为什么会被一排樟树锁在房间里。
“你也可以跟着去出海。”
每当她开口说话,Yell都会停下笔,温柔地回答她。
“只要喜欢,你也可以前往大海。”
“他们只会带我去浅海——”薄荷姑娘比划着,“再深——一点的海域,就不愿意带我去了,他们总有那么多搪塞我的理由。”薄荷姑娘还是穿着一身薄荷色的裙子,在她抬起手的时候,胳膊上的泡泡袖自然地落到肩上,露出藕色的肌肤。她晒黑了许多,但仍然是粉白色的。
她会在花园里翩翩起舞,转动绿色的裙摆,宛若木槿的花苞。特别的是,她只会在家中只有她和Yell在的时候,戴上那条绿色的“薄荷姑娘”。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妖精把青春和自由带给了他。Yell闭上眼睛祈祷,请上帝赐予妖精青春和自由吧,那是她应得的。她做了无尽的善事,她拯救了上帝的子民,哪怕是一只草履虫。Yell希望卑微的自己也能得到上帝的垂怜,让他的妖精能够获得爱情。
又是一年夏天,薄荷姑娘走了。
“她带着‘妖精之翼’,坐上了别的男人的船。Yell与她此生不再相见。”小护士给赵乐盛上一碗小米粥,耳垂下的红宝石晃了晃,“所以……‘妖精之翼’也永远地失踪了。”
故事讲到这里,赵乐咳了两声,眼皮下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邵瑛武轻声唤她:“乐,休息一下。”
“昂……那岂不是再也不能一睹‘妖精之翼’的风采了?”云枫失望地耷拉着脑袋,衣服上的白色羽毛也跟着蔫了一样。赵乐这才注意到他的打扮:“木风宝贝,你这次是要打扮成天使吗?”
“不不不——”云枫露出个深不可测的表情,食指轻轻点了点唇,说道,“我只告诉乐乐姐哦——其实我是一个恶魔。”
“哈?”赵乐正懵逼,安sir抱着个箱子,直冲赵乐走来。
“你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