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红枫头一次向钢铁洪流提出了未来的赛程规划,钢铁洪流不得不承认,小姑娘很有想法,也很有责任感,就是空间跨度比较大。
“所以小同志,你打算出道战之后先去跑公开赛,至于具体是哪一场...”“看情况,越早越好。”“好的,我到时候安排一下,那么接下来到九月参加小仓的青年锦标赛,一千二,嗯,可以给你过渡一下,你现在要是跑逃的话体力是足够支撑一千二级别的比赛,我也是想让你先从短距离开始,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主战英里级比赛。嗯,那么然后你的计划是东京的京王杯。但是如果你想这么快就去参与G2级别比赛,那么就意味着...”
“我之前在小仓必须拿第一名,最好拉个三五个身位。”
“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那么我们往好了想,你有这个资格入赛,但年末的那场比赛是哪里举办的?我之前做的表格上没有叫‘启航杯’的比赛。”
烈火红枫嘿嘿一笑,将左手放在胸口,说:“是我的祖国第一次与日联合举办的国际比赛,我是留学来的,祖国的第一次,我一定要去支持一下。”
看着红枫洋溢在眉梢的热情,钢铁洪流明白那种对祖国的自豪情感,也明白眼前这姑娘对自身身份的强烈认同感。她并不反对这个,恰恰相反,在目前的历史时期,足够的爱国热情是相当必要的,既然红枫有意坚持要参加祖国的第一场比赛,那么钢铁洪流当然全力支持她的想法。毕竟人家姑娘来这里留学还真不是为了钱财,人家学成了是要回国带动体育行业发展的,钢铁洪流自然很赞赏这种责任感。
“好!别的不说,老师我支持你为国效力,但眼下你先把周三的出道战搞好。”
红枫有些不屑一顾地双手插胸,耸耸肩道:“小意思。”
年轻人不能太狂妄。把红枫教育一通端正态度后,钢铁洪流意识到这两天又有新的赛程要查看安排了。她的性子里就不是个慢的下来的人,总是要紧在前面。可连续的熬夜总要透支她的精力。白天里在学校和其它工厂,商场到处跑,调查经济状况,物价,人工费,职工工资,晚上为红枫安排训练日程,再整合白天里搞到的资料写几篇文章,隔三差五地再给千明那边讲一点基本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商品经济......虽然她来东京的时间不长,但似乎已然是个地道的东京人了,成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有时候她暗自庆幸,还好目前只有一个比较懂事的担当,虽然路子比较野,但好歹在训练和生活上是比较省心的,倘若再来一个脾气大点的,像是黄金巨匠和梦之旅一样的暴脾气,成天嚷嚷着要给训练员点颜色瞧瞧的,那可就完蛋了。而其他像和训练员谈“恋爱”的,虽然比较罕见,但不是没有,那可才是最让钢铁洪流作呕的。
她真该写一本书,就叫《黑眼圈是怎样炼成的》,可夜还是要熬的,她一天不必别人多几个小时,因此咖啡成了现在钢铁洪流在二十一世纪最先交好的朋友之一。
这不,柜子里又快空了,她还打算明天去买点,但烈火红枫告诉她学校旁边就有一家评价很好的咖啡馆,同时也出售一些价格比较亲民的速溶咖啡。这很快吸引了钢铁洪流的视线,她跟着红枫发来的定位,很快找到了名为“Manhattan CoFFEE”的咖啡馆。
听说店主就是中央特雷森的校友,钢铁洪流推开门,外面的日光探进来,和店内温暖的打光恰到好处得融为一体。小店不大,但布局得宽敞,每一寸地都没有浪费。前台是原木装的,闻起来有檀香的气味,和醇厚的拿铁和可可豆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店里很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她推门带起的微风拂过门前挂饰发出的“沙沙”声。一开始钢铁洪流没看见店主,她走进店门张望了下,才看见站在柜台挂灯和柱子后面的店长。
似乎是听见了钢铁洪流的脚步声,她转过身,乌黑油亮的头发很顺滑地摆到身后。她的脸上带着很平常的微笑,其实不能称之为笑,而是嘴角微微提起一个比微笑更平缓的角度。一切都是祥和的,可当少女的目光扫过钢铁洪流时,她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颤,手中持有的马克杯里,新泡的玛奇朵泛起一朵浪花。一刹那间,少女的眼神由一开始想要接待客人的和善突变为仿佛看见死人复生般的惊异与紧张。
同样被吓一跳的还有钢铁洪流,看见少女如此意外的表现,钢铁洪流不免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走上前。
可能我来的时候声音不该这么轻柔,反而把人家吓着了。钢铁洪流心想。
少女此时眼中少了几许紧张,可仍然十分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钢铁洪流,她咽了口口水,放下手中的咖啡,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地说道:“你要点什么?”
“买一些速溶咖啡吧,选最便宜的就可以了。”钢铁洪流掏出皮夹准备付钱,随口问道:“店主是叫曼城茶座的吗?”
“是,钢铁洪流先生。”
几乎同时,双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钢铁洪流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发问:“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是的,伊里奇先生。”
店里所有的台灯,吊灯,随风起舞的装饰物,甚至是昏黄的光晕都在一刹那间止步于半空。碎片一样的剪影像雨后荷叶上滚落的露珠,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汇拢,凝结在一起,糅合在一起,颠三倒四的。本该是一条连贯的长河般的记忆,此时却如同一潭一眼望不见底的湖水,成百上千的溪流注入其中,搅和翻腾着,在她的脑子里像飞舞的火星,落在哪里就燃烧在哪里。
那不是他的记忆,甚至不是她的记忆。
是“她”的记忆,也是他的记忆。
祂望着曼城茶座,脱离眼睛聚焦处以外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透明的,力场一样的东西,在流淌,在弥散,以曼城茶座为中心的世界仿佛在坍塌,祂的余光里,桌椅,墙壁,吊灯的图案都在缓缓扭曲着,好像水桶中滴入的颜料被用棍子缓缓搅动一样,湮灭在缺少中心的虚无里。
祂向四周扫视一眼,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目光落回曼城茶座身上,少女的表情已然平淡了几许。
祂没有答话,祂知道要先冷静下来,只有这样祂才能尽快恢复快速思维的模式。
两股记忆,相似而又在细枝末节上演化出分叉的道路,似一株并蒂的莲花,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而最终殊途同归。
他在她的念流里穿针引线,他要把混沌排序。从喀山到彼得堡,再到西伯利亚,然后是德国,最后是那个他记忆相差无几的苏联。他就是她,是那个世界的她,他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阴差阳错地附身在这具形体上。她和他多像啊!只不过她更清秀一点,声音更温柔一点,头顶上多了两只灵动的耳朵,身后多了一条丝绸似的尾巴。她爱人民,他也是。
伊里奇,回来了,这个世界的伊里奇,回来了。
“曼城茶座。”
“欢迎回来,异界的旅客。”
钢铁洪流回过神来,四周如故,前门的挂件还在沙沙地响着。
只不过,曼城茶座手里已经在不知何时拿起了另一杯现泡的卡布奇诺。她用轻巧的细勺优雅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嘴角仍是勾起一个细小的,不易察觉的幅度。
她捂着额头,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她确信这不是梦境,也不是自己吸入了什么致幻的药剂。这个世界的伊里奇一般不宜用“先生”来称呼。
“刚刚发生的,到底是什么?”
“我和我朋友见识过各种各样奇异的事情,我们预感过我们和你终会相遇,但没想过这么早。”曼城茶座把马克杯递给钢铁洪流,伸手往里座一指,“你所经历的是你的真实,而我建议我们还是坐下聊聊吧。”
等钢铁洪流坐定,曼城茶座才说:“一个多月前,那天晚上我高烧在床,我朋友告诉我,说有一批客人要到,我问她,这批客人和上一批有什么区别,她告诉我,你们没有恶意。”
“你的确是个好人,伊里奇先生。我相信你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
“实话实说吧,一开始看见你时,我和我朋友都被吓了一跳,虽然我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你身上的力场和其它所有人都不同。不用我朋友提醒我,我知道你是我注定要接待的客人。”
“你的朋友?”钢铁洪流有些不知所云。曼城茶座一番唯心的话语足够让前世的他愤然离去,但现在她是亲历者,是第一当事人。如果说他能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科学的解释,那么迷信科学而放弃对眼前客观的承认才是唯心主义者的做法。
伊里奇不是循规蹈矩的经验主义者,相比较一般人对鬼魂等超自然事物的害怕恐惧,他更多的展现出对未知的好奇。他立刻接受了它的存在。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鬼神或灵魂,那么唯物主义者就会大胆地承认它。况且,他已经是死而复生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想象的呢?
“只有我能随时看到我的朋友,从我出生起就是如此。”
钢铁洪流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问道:“那么我愿意相信你和你朋友的判断。刚刚是祂的缘故让我共享了这里‘我’的记忆吗?”
“我朋友帮你记起了部分缺失的记忆,‘你’的记忆。”
“听起来,祂能干的事情真不少。我该怎么称呼祂?”
“叫她‘影子’就好,她和我很像。”
“她这会在吗?”
“她一直在看着你。”
“在哪个方向?看起来我并不具备直视她的能力,那麻烦你帮我替她道个谢。”
“哈,您真幽默!你的好意她收下了,她觉得您真可爱。”
“哈哈哈,影子同志,你也挺幽默的!”
如果这一幕被店外的行人看到了,指不定以为是两个精神病人对着空气手舞足蹈。钢铁洪流整理了一下头绪,很快接受了“影子”的存在。“曼城茶座同志,你和她刚刚说,客人不止一个,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人过来到这里了吗?”
曼城茶座点了点头,补充道:“是一群和您一样的人。”
钢铁洪流若有所思。为什么是和他一样的人呢?影子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不能告诉她都是些谁过来了。钢铁洪流询问曼城茶座对一些哲学领域和社会学领域时候认同时,茶座表示自己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她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开一个咖啡店,每天和自己最亲近的香料和咖啡豆在一起。
在几乎把所有的疑惑问了个遍后,钢铁洪流和曼城茶座互留了电话号码随时保持联系曼城茶座知道伊里奇持有的立场,但她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她更相信“影子”的判断。但相比曼城茶座的态度,钢铁洪流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留有其它和他一样流亡至此的外来者,那么影子同志的能力能更快帮助她定位潜在的敌人或朋友。按照曼城茶座的意思,这个世界上除了影子外,她再没见过第二个如此稳定的存在。所以影子认人的能力钢铁洪流还是需要的。
“我相信,以后我会有机会深入了解这位影子同志的,虽然她的存在对目前的我来说为时尚早,但我相信她是可以被理解的。”
“谢谢你,伊里奇先生!您的确和其它人很不一样。”
“不,我更要谢谢你们,让我更充分地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不同之处。”钢铁洪流笑着说,“我来把账结一下,以后有些事情,就要麻烦你们了!”
“中央的训练员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帮助你的。”曼城茶座递过零钱和赠送的马克杯,嘱咐道:“如果你发现其它面貌可疑的人,可以联系我。”
面貌可疑的人,钢铁洪流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下这一点。假设和她类似,都是拥有与某些左派人士相仿的面容,那么她有必要将世界上其它较为出名的左派人士的图片摘录下来。这是个大工程,而且更可能是个难以周全的漏风工程。世上的理想主义者这么多,也并不都是共产主义者,是否需要将其它思想派别的人物规划进来?思来想去,钢铁洪流还是将目光局限在和自己有相同信仰的人身上。同时她也确信,如果这些人在他那个世界能够找到同位的存在,那么这个世界的这部分历史和他所不曾经历的历史是基本一致的,那么苏维埃政权确实在后期遭到了修正主义腐朽,以致于破灭。这一点是要吸取教训的。
她有些期待和其它同样只身徘徊于这个世界上的独行者相遇了。从来到这里开始,她在这里就没有任何熟人可以,甚至没有自己的家人。倘若有其它可以称得上熟人的人聊聊天,那好歹能缓解下她时常失落的心情。
看来熬夜的理由更加充分了......钢铁洪流自嘲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