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沉寂了一个月的中央特雷森迎来的新鲜的血液来自地方小有名气的新星以及国际上慕名而来的交流生围挤在校门口。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紧张兴奋地甩着尾巴,扳着手指。
钢铁洪流独自站在喧闹之后,望着少女们眼中迸发出的光芒,她不禁回忆起另一群同样怀着梦想的年轻人的眼眸。
随着校门被缓缓打开,急切的新生涌入。钢铁洪流并不急于马上进入。她整了整衣冠,敞开怀沐浴着阳光,踱着闲散的步子跟在人潮的末端。看几眼路边的兰草,看几眼一旁的介绍板,反正时间充裕,只要上午报告填表,去理事长办公室认个脸熟,就能随时去操场挑选自己的担当。作为中央特雷森主动聘请的外援教练,她被赋予了极大的自主权。
新生选拔赛从下午开始,她也就不急于去走那些个程序,诺大的校园足够让她花上好几个小时来熟悉了。
“借过!借过!”
她往路边挪了挪,余光瞥见一个风急火燎的新生捧着高高一堆教材和讲义飞奔而过。
“小同志,别着急!慢点慢点,别摔着了。”她侧过身子,看见一张纸片在空气中打着旋儿飞舞。她伸手接过,朝那新生喊着。
“喂,小同志!你东西掉了。”
言罢,那姑娘踉跄了几步,刹住脚,转过身来,脑袋从书本一侧探出来,黑色的耳朵晃了晃。小跑着到她跟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因为没手空着去接那卡片。她俏皮的张开嘴示意让自己叼住它。
钢铁洪流揭开最上面一本书, 把它压在它底下。也歪过头冲那女孩一笑,那女孩稍一迟疑,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随即带着口音说一句谢谢,又风风火火的跑远了。
真是有趣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钢铁洪流已经踱到了行政楼旁。
“哦一,那边的女士,您是新来的训练员吧,办公室在这里哦。”那是一个元气满满的女声。钢铁洪流寻声望去,正门前站着一位梳着单马尾,留着白色月牙状挑染的马娘,她肩上挂着鲜艳的绸带,很精神的挺着胸脯。
“骏川小姐现在不在学校,我来领你去认识一下会长吧。”
“会长?”
“会长——啊——,现在是理事长了,不过没关系,会长以前可是非常厉害的哦!那么这位训练员,你叫什么名字呢?”
“钢铁洪流,谢谢你帮我指路,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同志,你就先不用送我上去了,万一错过其他训练员就不好了。”
“钢铁洪流小姐不必担心,我带你去见她。会长是整个学校里最聪明最英明的人了。我一
定要先跟你介绍一下......”
“同志,先等一下,我还不知道你该怎么称呼呢。”
“我叫东海帝王,之前是这里的学生,现在是Spica战队的训练员。”架不住东海帝王的热情迎接,钢铁洪流被她牵着手臂拉上楼。看得出来这孩子十分崇拜她口中的那个会长,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一种事业上的标杆或范本,竭力去参照她。
推开理事长办公室的大门,钢铁洪流一眼望见墙上挂着的“一马当先,万马无光”的标语。她皱了皱眉头,接着将目光移至办公室旁的那个女人身上——她戴着无边框的眼镜,着一袭休闲的西装,额前的月牙形挑染随着手上书写的动作晃动着。
初见时,钢铁洪流就感受到她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那是一种自信的精神面貌和绝对的业务能力叠加产生的威压感,是令人单单远视她就深感到权威的气质。
她象征着绝对的实力,绝对的毋庸置疑。这是她给钢铁洪流的第一印象。
“会长,这位是钢铁洪流小姐。”
她熟练的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和平板电脑,摘下眼镜向她走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你好,我是钢铁洪流。”在伊里奇脑子里就没有畏上这一说,也不谈什么距离感。她主动迎上去跟她握手。
“你好,我是这个学院的理事长鲁铎象征,非常感谢您的到来。帝王,去给客人倒一杯茶吧。”
“哦哦,大可不必如此。理事长同志。”
钢铁洪流拦下东海帝王。“你先去迎接其他训练员吧,别耽误了事。”
“钢铁洪流女士,这里是本校的作息时间表和各个校区的设施。”鲁铎象征递过一份文件,“你能来这里真是本校的一大幸事。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与国际上其他训练体系的专业人士交流探讨过了。现在我们急需您的宝贵经验和训练的方法。”
接下来她们进行了至少二十多分钟的学术交流,鲁道夫象征严肃的倾听着,流露出时而赞同,时而犹豫的神色。她时不时点点头,投来认可的眼光。
“您的理论中有很多我们从未听说过的方法,我们会认真采纳您的见解。”
“理论是需要经过实践来检验的,能不能在日本这里行得通,派得上用场。我们还需要落在具体的个体身上。”
“没错,今明两天学校会安排新生的选拔赛,每一位新就职的训练员都需要找到至少一位愿意的学生作为自己的担当。第一轮没能找到担当的训练员,还有第二轮、第三轮筛选等着他。但我相信钢铁洪流小姐应该不会遇到这些问题。这里边的很多学生是听说过国际上其他有名的赛马娘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下午两点会有第一场比赛,到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当然了,同志。这是没有问题的。”
“那好,过会儿等训练员们都到齐了,东海帝王同学会带你们去做个简要的培训说明。那我们下午再见。”
还好不同于蜗居在冬宫的那些个绅士们,鲁道夫象征并没有因其强大气场而携带着一种那么明显的官僚主义作风。可以说,她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对其他人报以某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她的内心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势。
至少说,这样的小资产阶级即使是在那个年代也不妨尝试去争取一下,钢铁洪流怎么想着。
钢铁洪流对担当的选择可以说是不设限制。
跑得快的,跑得慢的,中规中矩的,剑走偏锋的、奔放的、腼腆的,逃,先,差,追.....无所谓啦,哪来那么多标签要贴。十几岁的女孩子就得有个孩子的纯粹性。这么早就要加以限制,人为分化————钢铁洪流低头无奈的笑了笑,那她们日后会徒增多少莫须有的精神负担呢?
她放眼远处跑道旁热身的新生们,像是看着一幅阳光下的油画,挑不出什么不美的地方。
冲野......好像是Spica的主教练,领着东海帝王站在一旁。东海帝王把训练员徽章别在胸前尽可能醒目的地方,带着精明的黑色太阳镜,穿着整洁的西装,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嗒一” 闸门开启,万马奔腾。
钢铁洪流自己先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壮硕的大腿牵引着修长的小腿,像往复振动的弹簧,像野蛮生长的青竹,招摇着向远方跨去,踩在草皮上,发出攻城锤般的重击声。草皮纷飞,散发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阳光在摆动的双臂上火苗似的跳跃,少女们前倾着身子,胸脯有节奏的起伏着。她们睁着雏凤般锐利的双眼。那一刻,就算是平日里最优雅贤淑的大小姐,也和最粗犷热烈的假小子一样,为了超越,为了胜利而奔腾。
钢铁洪流的目光定格在领放的黑发女孩身上。第一号位次是吃亏的,她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阻。
可她卯足了劲头,保持着优势俯冲着,像暴风雨中的海燕,迎着流光和劲风,一路高歌。她贴过草地飞驰的身影浑然是海燕的模样。
有经验的训练员能一眼看出她杰出的天赋。毫无疑问,她将会是被人群追捧的明珠。
“如果她的节奏再舒缓一点,再舒缓一点......”冲野喃喃地说着。
“她的呼吸真是毫无章法呢。”东海帝王举着望远镜出神地望着。
“她能顶住这种凌乱的气息,也挺不简单的。”
“托雷纳桑是心动了吧?”……
她终究是没能保持住优势的局面,被后来者拼了老命赶超了半个身位。她意犹未尽地冲线,摇摇头,耸耸肩,任由那燃尽了一样的一着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冲野一手抓着签证,一手翻过栏杆。和其他训练员一起冲到场上——第二场滑稽的比赛在训
练员中展开。
看台上的北部玄驹高举着Spica招牌的半身入土式宣传板吆喝着。
钢铁洪流不紧不慢的来到人群外围,静候着缘分的到来,她无心与其他训练员争夺优秀的种子选手。她要等一个平庸一点的,让她在自己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她看见被团团围住的那二着的黑发马娘,嘿,不正是之前差点迟到的那孩子嘛。她正扫视着人群,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似的。直到她的目光穿过人墙与钢铁洪流相遇。她的眼中闪过
欣喜的神色,用一种狼看见羊式的贪婪眼神盯着她凝视了一会儿。于是她草草应付打发下献殷勤的训练员们,侧身挤出人群,直直走向钢铁洪流。身后人群纷纷投来惊讶的眼神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再一次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钢铁洪流,随后看着她的脸傻笑了一阵,伸出左手,挑一挑眉头:“我想我已经选好了,训练员女士。”
钢铁洪流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们挺有眼缘的。小同志,你叫什么?”
“红枫,烈火红枫,你叫我红枫好了。”
“我是钢铁洪流,就叫我铁流就行。”
“你是莫斯科人吗?”
“猜的真准,你呢?”
“哈哈——其实是查了下您的百度资料,我是中国人,北京来留学的,响应国家号
召嘛。”
“为什么偏偏挑了我呢?”
“我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您长得比较像一个人……”红枫突然流露出一种扭捏的神色,钢铁洪流看出她是怕自己一个年轻俄罗斯人不认同前苏联的某位领导人,她连忙说:“没事,说吧。”
“您长得也太像...她了吧。”
钢铁洪流爽朗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就是因为这个?”
“就是因为这个。”
“你觉得那家伙怎么样呢?”
“她是伟大的革命先锋,是人民的领袖。”红枫脸上流露出坚毅的神色。
“好好好,光是认同可不够,要多看书多学习,去实践她的思想……”
于是乎,一个俄国人和一个中国人在日本结识了,比起训练员和运动员,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般朋友。 她们聊到晚上才道别。之后,因为忘记了签名合同的事,钢铁洪流又跑到学生宿舍着急慌忙了解了这码事。两人到校的第一天算是手忙脚乱的结束了。
当红枫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来到操场时,钢铁洪流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了。
“早安,钢铁洪流老师。”
“早上好,红枫。”
“我来迟了吗?”
“早了四分钟。”
“铁流老师起得真早啊,所以今天练啥?”“这两天没什么要练的。在上午的选拔赛开始之前,你可以先去跑几圈。”
“嗯,这么说我是您第一个学生咯?”
“是的,”钢铁洪流递给她一份打印的合同,“我很不喜欢搞这些形式主义,所以我们赶快把这个流程走完,然后再来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学生有意愿过来的。”“毕竟我也是个生手,还从来没有教过学生呢。”
“咱一起努力呗。”“咱俩一起努力。”
虽然正式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天。但红枫总感觉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她很快就被她的思想吸引住了。
“不过老师有些话可不要轻易的和其他同学说哟。”红枫背过双手,故作正经地说,“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我们从小学的是这一套类似的东西。但日本这边可是极力反对左派的思想的。”
“当然了,小同志。在哪里都要保护好自己。”
“老师,在俄罗斯,和你一样想法的人多吗?”
这是一个令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顿了顿,缓缓说道:“还是只有少数人。”她评估了一下俄罗斯的现状,大体是如此推测的。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欣慰的发现,这个女孩拥有红色的理想。但悲哀的是,客观的成长环境塑造了她小布尔乔亚式的实践论。虽然她接触过部分碎片化的左翼思想,但既不深刻,也不系统。
无害神像的思想钢印,束之高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还把那套歪嘴和尚念歪经的东西当成正统。这不能完全怪她。相比其他精神资产阶级的拜金女孩,她已经赢太多了。
“喂,铁流老师。”红枫绕到她背后嚷道,“哇,老师,您平时很少打理尾巴是吧?这发质也太太太太太干了吧。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烫过尾巴。”
她半蹲着身子,伸手捋过一束毛发,揉了揉。钢铁洪流转过脸来,看着背后的女孩,无奈的一摊手。“可能吧,我从来不擅长对付这些东西。”
“我擅长,哪有女生一点都不打理自己的?老师,你看这光泽太暗了,油性也不够,你是只用水洗是吗?啊,那怎么能行呢?老师我告诉你几个牌子的洗发水,是专门为马娘定制的……算了,太麻烦了,我去宿舍里帮你拿一瓶用。”说罢便撒欢似的向宿舍都跑去。
“不用了,红枫,喂——我可以自己去买。”
“听不见!老师你就在那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这孩子……她苦笑一声,撩起尾巴顶着它猫了好一会儿,没能看出有什么问题。
倒是金黄色的蓬松毛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他所熟悉的马鬃在飘扬,像锦旗一侧的丝绸,诉说着无言的流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