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毕业典礼
江筱遇到许子琛的那天，是初三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也是她父母离婚的那天。
六月襄城，火球般的烈日烘烤着整个城市。窗外榆树上蝉鸣聒噪不息，但坐在沙发上的江筱丝毫不觉得燥热，反而浑身发冷。
“离婚吧！”这句话像尖针无声无息地扎着客厅里每个人的心，除了说这句话的男人。
客厅里鸦雀无声，如同地狱般的死寂，令人忍不住发颤。
江筱身体微微发颤，两只白嫩的手攥紧，指甲将手心掐得发红。鸦羽般的睫毛已被眼眶中的泪水浸湿。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头看向说这句话的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妈妈离婚？”她看着面前笑比河清的男人，眼神中带着乞求。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
江父虽然三十几岁，但他的额头已经有些皱纹开始蠢蠢欲动，企图在他的额间占领一席地位。显然这场大战他已落败，只能任由皱纹在额间生长。
男人面色苍白，微厚的唇角起了点干皮。江辰给他倒一杯水放在沙发对面的玻璃茶几上。江父只是冷冷地看一眼，没有出声。
江父转眼又看了一眼沙发上苦苦哀求自己的小女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心软。可他却并不愿就此罢休。他狠心别过头，不再看她。
他抬手掩过面，深深地长吸一口气，嘴角一扯。
和他争吵的女人出了声，“好！江建州，现在就去！”
女人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随后就传来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
“呜呜——”江筱扑到男人的面前，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摇晃着：“爸爸，你和妈妈和好吧！”
她边哭边喊，可男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她越哭越大声，男人就像是铁了心，始终没有松口。
她奋力将他的手一甩，用衣袖随意擦掉脸上的鼻涕和泪水，扭头跑回房间。
江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深邃黑眸下却让人看不透。
江筱笨手笨脚地从自己床底拉出蓝绿色的行李箱。她打开箱子放在地上，又起身拉开衣柜，将自己衣柜里的衣服统统往自己箱子里塞，看到什么就往里放。
塞完衣服，还有鞋子。她起身扫了一眼巴掌大的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粉红色床铺上平躺的一个粉色大熊。大熊和她一样高，是去年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很喜欢，晚上睡觉会抱着它，可她现在不喜欢它了。
江筱盯着大熊看了几秒，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将大熊抱起。她用手粗鲁地捏着熊的两只胳膊，慢悠悠地向客厅外走去。
大熊在前面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好几次都差点和墙壁亲密接触。但这并不妨碍她把熊退还给他。
刚迈出房门一步，不知何时江辰就走到她的面前。
江辰一把将她手里的大熊接过。个子颀长的江辰轻而易举地举起大熊，她随着大熊移动的轨迹将视线转移到哥哥的脸上。
“哥哥——”江筱看着他喊道。
江辰低头看着她那通红的双目，心疼地摸着她的脸。掌心擦过她的脸颊，他笑得有点勉强，“乖，哥哥一会带你出去，好吗？”
江筱错过他的眼神，将视线落在他身后那个瘫坐在沙发上冰冷的男人几秒。她收回目光，看着他的脸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就收拾出去吧！”江辰起身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江筱愣了一下，随后点了个头。但又迟疑地转头看着男人，她将大熊从江辰手中夺下，慢慢靠近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注意到她的靠近，抬头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自责与无助。
她将熊放在他的旁边，没有说一句话就扭头进了房间。男人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伸手轻抚着大熊，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江筱从房间里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是去年生日她哥送给她的礼物。
江筱一出房间就迎上了他的眼神。她抿了抿唇，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转身一把拉着江辰的手走到玄关处换鞋。
江辰穿得也很正式，一身黑色西服，蓝白色领带扎得很，衬托出他一表人才的气质。
江辰换好鞋子后就拉着江筱出了门，逃离了满是压抑的家里。
下了楼后，江筱这才问他要去哪里。江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忘了！今天要参加毕业典礼的啊？”
“还有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江筱借点头来表示自己没忘。
江筱从小学习就不好，初中也没能和江辰考的同一所初中。在知道他学校举办毕业典礼后心生羡慕。
江辰的话让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周前对他那样得死缠烂打，想让他带她一起去毕业典礼。
她压低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着，“怎么会忘了呢？我才没有。”
江辰听到了的嘀咕声，嘴角微微上扬，用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敲。
江筱立马捂住自己的脑袋，生气地看着他：“哥哥，你再敲就敲傻了！难道你想要个傻妹妹？”
江辰看着此刻她那两只瞪得像两颗圆溜溜的葡萄，咧着嘴开怀笑着，露出来他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
“傻妹妹？也不是不可以啊！”他看着街道两旁的郁郁葱葱的榆树，故意转着音说。
江筱松开他的手，双手环抱着，“哼！”
江辰没有看到她那一系列动作，自顾自地说：“傻，这样你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到襄城中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学校其他年级的学生大多已经放学离校，偶尔有几个学习的或调皮的学生还在校园里逗留。
江辰全程拉着她的手，生怕一转身她就不见。江筱小小的手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手心里出了很多汗。
她盯着他的手，想要挣脱他的手，可江辰丝毫不给她留机会。她憋着一股气，硬是盯着他的手看了一路。
“这是你的妹妹吧！好可爱！”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随后她就察觉到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下意识地躲在江辰的身后。
江辰直接向她面前挪了一步，一手拍在男生胳膊上。“拍”的一声后，男生猛地后退一步，咧着嘴抱怨道，“江辰，你太小气了吧！就看看你妹妹而已嘛！”
“而且……你妹妹多可爱啊！”男生不死心地打趣道。
闻言，江辰眼睛微微眯一下，扬了扬眉宇，坏笑地看着面前一脸欠抽的男生说：“王辉，如果再有下次，我可不保证你看得到明天的太阳！”
王辉直接做了投降的手势，开口说：“……晓得。”
“顶着一张和善脸，说着骇人听闻的话，真是服了你！”王辉嘴巴吧唧地嘀咕。
江筱躲在江辰身后狠狠地看了那个叫王辉的一眼，她推着江辰的背，嘴里含糊不清，“快……快走吧！”
江筱推着江辰走得快，过了一个拐角处，身后的王辉转眼就不见人影。
江辰伸手。她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温暖的手心里。这是她从下到大以来的习惯，只要有她哥在，她就要让他拉着自己，这样她才会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
学校礼堂外，初三毕业的学生几乎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颜色多样。礼堂经过了精心地布置，大门两侧拉着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一些祝福的语句。
江筱抬了抬头朝礼堂里面望去，偌大的礼堂里，学生稀疏坐落在用红色布料覆盖的软椅上，饶有趣味地互相分享着对未来的幻想。
她收回自己观察的眼神，乖巧如小白兔般跟在她哥的身后。在经过几个座位时她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她将自己的头埋得很低，不敢抬头看。
只听耳边传来几声连绵不断的唏嘘声，女生直觉告诉她，这事一定不简单。
果然，一个烟嗓的男声打破此刻看似平静，实则“各怀鬼胎”的氛围。
“江辰，你是真狗啊！背着兄弟几个偷偷交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男生手指向江辰身后那个女生。女生一袭白色长裙，低着头，微卷的长发舒适地披在肩头。
江辰盯着说这句话的男生看，眼神凛利，貌似对他说：“你是瞎吗？”
男生半张着嘴，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
江筱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扫过围着一圈的八卦人。他们那洞悉的眼神似乎想要将她穿透了般，令她感到一种压抑感，她不禁握紧她哥的手。
江辰感受到她手上的劲，他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手，似乎在告诉她，“放心，哥哥在。”
“这是我妹妹江筱。”江辰看了一眼身后的江筱，而后勾起唇角，脸上溢满笑地反问道：“我们是龙凤胎兄妹，难道长得不像？”
江辰话一出，周围就被尴尬的气氛迅速笼罩包围，好似一张网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网住，不让一个人逃出生天。
“不……不是，你俩一个长得俊一个生得美，这不难让人误会……”一个女生开始竭力打圆场，但好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江筱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
之后江筱一个不留神，江辰就被他的一些朋友给带走。她有点无奈地看着她那哥哥渐行渐远的身影，索性自己独自一个人瞎转悠。
毕业典礼是七点开始，江筱一个人转了几圈，最后坐在观众席上发呆。
“喂！你是叫江筱吗？”倏然，她耳边响起这句话。
江筱被吓得抖了一下，随后平静地睁眼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男生。男生五官清秀，剑眉星目，鼻梁微挑，薄唇。额头上的汗珠将他那亚麻色的碎发紧紧地拽着，整个都贴在脸上。
“我叫许子琛，可以认识一下吗？”男生笑着说。
男生全身散发着少年气，恣意又张扬。
江筱没有准备回话，她观察到男生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她一眼就注意到男生上衣领口有点歪。
视线逐渐上移，她身体微微一顿。
江筱有点强迫症，她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地说：“我建议你……最好去洗一把脸！”
男生被她的这句“忠告”深深地扎心。他好似没有意料到她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愣是定在原地，憋了几秒钟才开口：“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男生说话时脸上挂着笑，说完，男生便转身向礼堂外大步流星地走去。江筱看着男生匆匆离开的身影居然莫名觉得有趣，莞尔一笑。
她无意低头一看，却发现从他身上掉了校牌。她低着捡起躺在地上的校牌，上边是他的证件照以及他的班级和姓名：初三一班、许子琛。
“许、子、琛。”江筱低声念出了他的名字，也还不忘夸他的名字好听，“还挺好听的，跟我的名字一样好听。”
男生向礼堂外走去，嘴里开始抱怨，“江辰，你居然敢骗我，等着老子来收拾你……”
“请各班按班级位置坐好，毕业典礼即将开始……”礼堂两侧的音响突然传出声来。
江筱起身回到自己班的座位上，顾及到自己一会儿有节目，她专门挑了一个靠边的座位上坐下。
她看着面前穿着红色衣服，上边印着“襄城中学志愿者”黑字的志愿者，只觉得眼中干涩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今天发生的事。她其实早就有预感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婚，只是她从没想到这天会这么快来临。
可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天的到来！
生活就是这般的变化多端，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经历什么，或生离死别，或遗憾错过。也许孤独就是人这一生的写照，赤裸裸的来，而后两手空空的去，不带走一片尘世烟火。
江筱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此刻的她就是这样想的。
……
“下面有请初三一班的江辰和许子琛为大家表演弹唱曲目‘下个，路口，见’！”
舞台两侧的音响将女主持人的话传开，她没有注意到他哥名字后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只是一心向后台走去。
“紧张吗？”江辰知道她第一次上台，又想到她的性子，不禁有点替她担心。
江筱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慢慢呼出。她扭头看着一脸担忧的江辰，信誓旦旦地保证，“哥，只要有你在，我不紧张的！”
江辰看着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将手伸在她的面前。她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自然而纯真的笑。江筱或许还是觉得紧张，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的许子琛。
江辰牵着她的手缓缓走上了舞台。他带着她在钢琴椅上坐下，随后和她坐在了一起。
他握住她发抖的手，看着她温柔地笑着。她接收到来自哥哥的关爱，放松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她需要他，所以她不需要说出口，他就会给她所需要的安全感。
江筱和江辰配合得很默契，她弹得一手好曲子，而他那醉人的嗓音让人流连忘返。许子琛和江辰一开口台下掌声不断，热烈而又经久。江筱全程融入在音乐里，丝毫没有察觉……
曲目表演完后下台，江筱直接拉起身旁人的手。那人身体微微一怔，但随即便又恢复正常。江筱没有回头看，她拉着他走着眼尾微微上挑，唇角勾起说：“哥，你怎么了？被我拉着还觉得不自在？”
“嗯。”江筱身后的男生轻声作答。江筱刚想回头看去，却看到他哥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她呆滞地看向他的手，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
“啊！”江筱松开手，目光落在身后男生身上，这人正是许子琛。江筱尴尬一笑。
江辰没有说话，他拉着还未缓过神的江筱向前走着。几秒后，他转身看了身后一眼的许子琛说：“兄弟，记住答应我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许子琛回话，他便迈开步子和江筱消失在后台拐角处。
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两人在玄关处换了拖鞋，一前一后走到客厅。
客厅里的两个人背对着坐，没有丝毫要沟通的意思。见江筱和江辰回来，两个人这才难得动作一致地看向了刚进屋的他们。
江筱站在客厅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们想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跟谁的问题。
她转身就像房间走去，可身后母亲的声音喊住了她，她脚下的步子定住。她不想听到他们对她说这句话，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都迈不开脚步。
她无声地挣扎，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真的，可全都是徒劳。身后母亲还是将那个问题无情地抛给了她和哥哥。
“你们两个决定好跟谁了吗？”任茹像没有感情地开口。
站在一旁的江辰抬眼看了一眼任茹和始终一言不发的林建州，滚动了喉咙。
“我……”
“我谁也不跟，我不要和哥哥分开……呜呜……”江筱大声地打断了江辰想要说出口的话，顷刻间豆大的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没有一丝的犹豫，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那片苦海。
江筱一直哭着，鼻涕和眼泪都混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她伤心得哭得更难过。
江辰一把将她拉到房间，隔绝了客厅里两个人再次激起的争吵声。
江辰细心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乖，我们家筱宝宝最懂事了。你再哭，哥哥就不理你了！”
一听到他说他不理她，她立马止住了哭泣，但还是忍不住抽泣。她抱紧他，将整个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哥哥，我不要离开你！”
“好，哥哥不离开你。”
“只是当下……我希望你能跟着妈妈，好吗？”江辰看着她说。
江筱微微颤动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眼眶里的泪水开始汇集。她微微仰起头，将那些想要逃跑的眼泪强行留在眼眶，就像她此刻一样。
她希望自己的骄纵和吵闹可以将他们留住，可她还是太天真烂漫。无论她怎么挽留，眼眶里的泪水终究还是成功逃离。
她曾以为她有全世界，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哥哥，他们一家人曾经是多么幸福。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