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嘴巴再张开点。”
“放轻松，不要这么紧张。”
“1、2、3、4、5、6、7、8”
“不错，牙齿露出来了八颗。不过笑起来别这么憨，又不是看到大帅哥了，口水收一收，嘴角往下压，来，1，2，3，重新笑一个！”
“嗯，这个笑容不错。端庄中透着亲切，亲切里又不失自信，自信里还有一丢丢小调皮，又甜美又专业，让人如沐春风。”
“bingo!就这个表情，完美！”
卫生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斑驳的墙皮上偶尔会落下几缕白灰。洗漱台的镜子前站着一位年轻的小姑娘，正在对着镜子模拟面试。她不断的找着角度练习笑容，自己给自己点评，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小姑娘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职业装，高腰黑色西装裙将上身的白衬衫紧紧束进去，整个人干练又利索，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连原先的刘海儿也用黑色细长发夹别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马尾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看起来青春又活泼。
她叫关小雅，今年22岁，嘉城财经大学金融专业大四学生。
秋招开始后，她马不停蹄的从一个招聘点跑向另一个招聘点，简历也投出去了上百份，只有两家房产中介和一家保险公司打过来电话，通知她可以来签合同上班，其他的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响。
最近，银行招聘开始了。全国大大小小上百家银行都开始伸出橄榄枝来，除去偏远地区和外省的，每年来嘉城财经大学招聘的银行也有20来家。
在中国，‘银行’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金钱，意味着光鲜
意味着可以在拥挤的城市里较为体面的活着
关小雅也是这么认为的
“橙子，你说我面试时应该穿西装长裤，还是穿西装半裙？”关小雅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熨烫着面试要穿的衬衫，向自己的舍友兼好闺蜜苏橙问道。
“当然是西装裤了。”
“为什么？”她把熨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码在衣柜里，“我怎么觉得我穿裙子更好看呢？”
“哪里好看了？”
“穿裙子显腰细啊，前凸后翘的，显得我身材好。”
“你可算了吧，身材好最重要的一点是腿长！瞅瞅你那小短腿！”
关小雅白了苏橙一眼，顺手抓起桌子上的小玩偶扔到对方头上，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苏橙笑了笑，打开手机里最新的银行招聘公告，递了过去。
“看见没？招聘基本条件第五条：身高不低于一米六。鸭鸭你多高？”
“158。”关小雅没好气地嘟着嘴。
“也不低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一米六。虽然公告里这么规定，但是我咨询过上届录取的学姐，其实没那么严格，也不会在现场拿个标尺量的，你想想，穿裤子可以遮住鞋跟比较高的高跟鞋，穿裙子就遮不住了。”
“说的也对哦！”关小雅支着下巴思索着：“我那双黑色单根皮鞋是5厘米的跟吧，那我穿上后就是163，符合招聘要求了。”
“你傻呀！哪能这么算？你穿5厘米的高跟鞋，身高可不是增加5厘米，最多增加3厘米，这是有数学计算依据的。可是这样算下来也就招聘条件刚及格的样子，还必须都是在对手们都穿平底鞋的情况下。”
“啊？”
苏橙看着对方一脸迷茫的样子，嘿嘿坏笑了一下，然后从桌兜里掏出一个卷尺。
“知道黄金比例0.618吧？过来，我帮你算下你身体的黄金分割比例，以肚脐眼作为黄金分割点，然后。。。。”
两个小姑娘先比比划划量了一阵，又头挨着头在纸上算算写写了一会儿。
“15厘米！那穿上和踩高跷有什么区别？！我拒绝！”关小雅连忙摆摆手，摇着头拒绝道，“不行不行，太高了，穿这么高我根本走不了路。万一面试的时候，刚走两步脚崴了，扑通一声跪在面试官前面，那岂不是完蛋了。”
“哎呀，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黄金身材，不过你那5厘米的高跟鞋是不行的，我觉得还是得穿10厘米。”苏橙道。
“也不知道谁发明的高跟鞋，真是造福大众，惠泽千年啊！”关小雅靠在椅背上感叹着。
“呵，你要是听说过高跟鞋的由来就不这么想了。”苏橙端起水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据说是中世纪的欧洲人为了防止踩到遍地的屎尿才开始流行的，那时候的排污系统不够完善，亲爱的，请想像一下，你正悠哉悠哉地走在大街上，突然，一桶桶的有机肥从楼上泼。。。。。唔。。”
“闭嘴吧你！”关小雅抄起桌上的水杯直接塞进对方嘴里，“喝你的有机肥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道青春又爽朗的笑声从寝室传出来，穿过阳台，穿过空中，穿向那未知的远方。
“橙子，我们一起加油吧，咱俩一定都能被录取的！以后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也能互相照应！”
“嗯，一起！”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在那充满希望的眼神里，她们似乎都看到了不远处的美好的未来。
在那个光明的未来里，她们出入宏伟气派的高楼，身穿光鲜亮丽的行服，帮客户做着长期或者短期的理财规划，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五光十色的大城市给每个年轻人勾勒出来的绮旎绚丽的梦。
梦里有你有我也有他
梦里的每个人都靠自己的双手过上了好日子。
高档豪华的会议室里，气氛庄重严肃，关小雅的声音徐徐传出，空气中偶尔夹杂着纸张翻动的声响。
“在学习方面，我勤奋好学，积极进取，曾获得过校级三等奖奖学金。。。。。。”
对面坐着三位面试官，两男一女，但表情都严肃冷淡。最中间坐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他那大理石般冷峻的面容上，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一个照妖镜，让一切伪装都能显出原形。
关小雅不敢和他对视，尤其是回答问题的时候，那双眼睛能迅速将她带回高三数学老师抱着一沓批改过的卷子准备公布分数时的噩梦情景。
“以上就是我的自我介绍，我觉得我的条件符合贵公司的要求，诚心希望贵公司能给予机会，我将为之不懈努力，谢谢！”
空气静默了两秒
表现应该还可以吧？反正中间没有停顿。毕竟自我介绍都背了几百遍了，就算哪天失忆，自我介绍也能背出来。
她的心脏从嗓子眼儿慢慢归位。
这时，右边的女面试官放下手里的简历，率先开口道：“每个问题回答结束，请直接说回答完毕。”
刚归位的心脏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对。。对不起，问题回答完毕，谢谢。”
女面试官继续开口提问：“我看了下你的简历，发现里面完全没有银行相关的实习经历，也就是说你根本毫无经验，那你觉得自己能胜任银行的工作岗位吗？”
关小雅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嘴角上扬，露出在宿舍镜子前训练了千百次的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信点，然后缓缓回答道：
“虽然我没有具体的工作经验，但是这份工作和我的专业息息相关，通过在学校这几年的学习，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良好的知识基础。银行是金融业，我本身的专业也是金融。所以，嗯，我相信自己只要多加努力应该是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问题回答完毕，谢谢！”
女面试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耶！耶！耶！
关小雅忍不住偷偷在心里为自己欢呼了一下，两个问题都回答的很顺畅，她这会儿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是谁说银行面试恐怖的？是谁？！反正我觉得难度还可以接受嘛！
心里有了底，眼神也比刚才坚定多了，终于敢正视对面那数学老师一般的眼神了，她坐直了身子，看起来更精神了点。
“那你回答下你本专业的知识吧。”左边坐着的面试官开口了，他在三个人中较为和蔼，有些微胖，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说话时会带动右边的眉毛轻轻挑起来，他徐徐开口：
“你是金融专业，那货币学肯定学过，那你说下货币供给量m1和货币供给量m2各自都包括什么？”
“。。。。。。”
关小雅顿时怔住了。
她知道这是宏观经济学里的知识，但是当初的西方经济学一大半的课她都在课堂上睡过去了。西方经济学老师是个戴着厚厚的眼镜，声音低沉，上课一字一句读ppt的中年妇女，之前她还和舍友一起吐槽过这老师上课像唐僧念经，专治失眠。
这门课她只是考试前两周突击了一下，虽然最后成绩还不错，但是那些勉勉强强记住的知识点早都在考试结束后立马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原本以为那些东西再也不用学了，原本以为那个讨厌的课终于结束了。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气氛死一般的沉寂。
不行，不能沉默，快冷静下来！
货币供给量到底有什么？m1和m2都有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在那些纷繁复杂的信息里，她努力回想着课本上的知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嗯。。。货币供给量包括现金。。。。还。。。。。还包括。。。。。m2包括m1和。。。和。。。。。”
到底还包括什么呢？根本想不出来，越紧张越想不出来。
挣扎了两分钟，认命了，她低声道：“很抱歉，这个问题我的确忘记了。”
“那储蓄存款属于哪个？”左边的面试官不依不饶。
“ m2？好像不对。。。”关小雅不确定的小声嘀咕了一下，然后发现这样不妥当，赶紧提高声量：“储蓄存款属于m1，问题回答结束，谢谢。”
“嗯，你的回答。。”微胖的面试官嘴角稍微勾了勾，一丢丢笑容转瞬即逝：“是错误的。虽然这是个选择题但也不是瞎猜的，只能说明你对这个知识没有理解。”
她的脸涨得通红，像只熟透的虾子，就连耳朵也是烫的，心尖有点发颤。
“那我重新换个问题，同业拆借市场所容纳的交易内容都有什么？”微胖的面试官说道。
从头到尾那位坐在正中间的面试官都一言不发，他的表情依然冷峻到看不出一丝情绪。而此刻坐在他正对面的关小雅，却清清楚楚地发现，对方渐渐皱起的眉头里充斥着些许的不耐烦。
她顿时生出一种想迅速逃离现场的冲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同业拆借市场的主要交易有同业借贷，嗯。。。还有。。。还有一个是。。。”
还有一个是什么呢？她清楚的记得有两个，另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冷汗唰的一下从后背涌上头顶。
如坐针毡！
谁能想到面试还会考这么深的专业知识！大四毕业之际，专业课的内容早被她抛到脑后了。
脑子里很乱，乱成一团浆糊，但在这意识极其混乱之际，她却还能发现正中间那位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面试官，眉头又皱了一下，唇角轻轻动了动。
宣判的时间要来了吗？
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她低声回答道：“对不起，我只能记得交易内容有同业借贷，另一个实在想不起来。问题回答完毕，谢谢！”
两个专业知识一个也没有答出来，面试官会怎么想？她的心越沉越低。
此刻的关小雅就像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在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陈述了自己的过错后，静静等待着天神对她的审判。
可是最最可悲的是，即使在刽子手挥起斧头行刑的最后一瞬，她甚至都还抱着一丢丢幻想——
命运的天神会不会怜悯她？会不会因为怜悯而放她一条生路？
即使她表现不好，即使她能力一般，即使她没有经验，有没有可能，有没有一点点可能，看在她只是个学生的份儿上宽恕她的不专业。
会不会出现奇迹？
这时，正中间的面试官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开口：
“关同学你好！我想问一下，你既没有相关实习经验，专业理论知识又完全不达标，简历上还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所以你到底是觉得自己哪方面可以胜任我们的工作岗位的？！”
“。。。。。。”
每个字都像一把剔骨刀，狠狠凌迟着那曾被家里和学校保护的很好的自尊心，一片狼藉，满地的鲜血淋漓。
奇迹没有降临，她为自己的不专业付出了代价。
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