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戴着一顶鸭舌帽,拐弯之时,并未发现墙边的苏言溪,径直朝前走去。
“你是谁?!”苏言溪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握着石头的手背在身后。
那人驻步转身,帽檐下压,看不清面容,但苏言溪觉得他有些眼熟。片刻后,那人缓缓抬头,将帽檐拉高,露出一张五官坚毅的脸,竟是钟程。
“怎么是你?”苏言溪有些惊讶。
“我看了网上的报道,都说你和这件事有关。”钟程踏前一步。
“所以你跟踪我,是想看我是不是杀人凶手?”苏言溪眉头轻皱,握紧了手中的石头,“你宁可相信网上的谣言,也不相信我当面和你说的话?”
“不是这样的。”钟程摆手解释,“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发现线索,我觉得那个蒙面人还会再出现,我想通过你找到他。”
“我不是嫌疑人,我也是受害者!”苏言溪心底的火气忽然窜了出来,面色涨红地道,“你们在网上恶意诽谤我,半夜送断手吓唬我,打电话骚扰我,早上在门口堵着我,现在又跟踪我,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拷问了?!”
无形之中,苏言溪将钟程当成了网暴她的人群中的一个。
“我没有……”钟程跨步上前,想要解释。
“你别过来!”苏言溪将握着石头的手伸向钟程。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钟程拿出手机,给苏言溪看照片,“这是今早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拍到的,很像那个蒙面人,你坐出租车离开后,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我是想找他。”
苏言溪扫了眼照片,身形确实有点像,但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
苏言溪再看钟程,钟程双眼睁大,目光坦诚,神情微微紧张,像是很怕苏言溪会误会一样。苏言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钟程爆发情绪,其实相比自己,钟程的妹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查知道妹妹的死亡真相,调查自己本就无可厚非。
莫名地,她的心底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
手中的石头掉落在地,她扶着墙壁,垂首喘息。
“你怎么了?”钟程上前扶住苏言溪的手臂。
“没事。”苏言溪微微后退,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神情依然严肃,“我再重申一遍,我和你妹妹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更没有蓄谋害她,如果你想了解节目录制时的情况,请当面问我,不要跟踪我。”
说罢,不待钟程回话,转身离去。
钟程站在巷口,目送着苏言溪渐行渐远,苏言溪的后背最初有些弯曲,走着走着逐渐直了起来,她目视前方,脚步稳健,似是想通过形体告诉别人,或告诉自己,她没做亏心事,不怕任何人来找她麻烦,她坚信自己会从这潭污泥中脱身而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苏言溪还是低估了网暴的威力。
她以为昨晚的断手恐吓和电话骚扰是最严重的情况,其实才是刚刚开始。
这晚,她回家之时,不仅小区外,连家门口都有记者等她了,她明确表达了拒绝接受采访,但记者们不肯离去,就在走廊中等着,时不时地还趴在门上通过猫眼观察。她的手机总有陌生电话打进来,接通之后,对方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嘿嘿直笑,搞得她紧张不安,她只能关掉铃声,只接备注过的号码。
她搞不懂这些人的动机,也许他们只是觉得好玩,也许是想找个借口发泄情绪,她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为了话题,有了众矢之的价值。
她想通过饮酒麻痹神经,两杯酒下肚,半梦半醒之间,一张血脸悬在空中,有个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身上,她想翻身,四肢却动弹不得,正挣扎中,敲门声骤然响起,她惊叫一声,幡然醒来,身上冷汗淋漓。她无法确定是幻听还是真有人拍门,她等了一会,只有轻微的水滴声传来,听不出来自何处。
苏言溪辗转难眠,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消耗让她有些经受不住了。她很清楚,如果获得不了足够的休息,情绪和心智必然受影响,很容易做出错误判断。
被动等待,依然会被淤泥掩埋。
她打电话给孟小瑶,想去她那住一晚。
“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你不回,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孟小瑶语气焦急,“你别乱动,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不久后,孟小瑶发信息让她下楼,迂回至后门,她会在那里等她。
苏言溪换了身衣服出门了,门口记者不知是走了,还是藏起来了,没见人。她坐电梯至三楼,又走楼梯到负一层,从地下停车场出去,贴墙行走,一路小心谨慎,犹如做贼一样,来到后门,孟小瑶将她拉入草丛,静静等了一会,没见人跟上来,她们这才上了路边一辆车,孟小瑶驱车在路上绕了两圈,到达她的住处。
凌晨三点,苏言溪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满脸倦容。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孟小瑶递给苏言溪一条热毛巾。
“不知道……”苏言溪声音很轻,毛巾上的水落在她脸上。
“那就明天再说,先好好睡一觉。”孟小瑶替苏言溪擦了擦脸。
苏言溪想分散下注意力,问道:“董义呢,你们不是住一起吗?”
孟小瑶将毛巾挂在台灯罩上:“他换公司了,离这太远,要一个半小时车程,和同事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公司有租房补贴,加班时就住那。”
苏言溪知道董义是干互联网的,加班是常态,她忽然想到什么,但一掠而过,并未抓住。粉红色的毛巾将灯光映衬地发红,屋内暗了下来,变得朦胧模糊。
苏言溪和孟小瑶闲聊了一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犹如大学时期,孟小瑶经常爬到苏言溪床上睡,两人说悄悄话至深夜一样,记忆中的感觉,温馨而又甜蜜。
疲惫至极的苏言溪逐渐进入梦乡。
一阵敲门声将苏言溪惊醒,孟小瑶也醒了,她起身开门,外面空无一人,孟小瑶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她接通之后,一个陌生人对着她大声咒骂。
“他们知道你了。”苏言溪查看社交平台,发现孟小瑶的个人信息被贴到了网上,还贴出了孟小瑶拉着苏言溪上车的数张照片。她们以为转移的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还是被记者拍到了。
苏言溪感到很愤怒,她意识到,自己越退缩,对方越得寸进尺,在事情没结束之前,不管她去哪,他们都会跟着,就像一群饥渴的寄生虫,趴在她身上不停吸血。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孟小瑶喃喃低语。
“想我死。”苏言溪咬了一下牙,“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们为什么想你死?”孟小瑶望向苏言溪。
“网络上的暴力,不需要实质理由,有时是因为一件小事,有时只是一句话。”苏言溪感觉自己想通了,“他们仇恨你,恰恰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
“你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却对你一清二楚。”孟小瑶摇着头说,“这不公平。”
“网暴就是建立在这种不公平之上的。”苏言溪在床前度步,边走边道,“我导师前几天和我说,面对网暴,听之任之,不管不顾,过几天就没事了,当时我觉得有道理,现在才想清楚他说的是错的,面对任何形式的暴力,都必须正面迎击,要么赢,要么输,没有第三种选择。”
“我支持你。”孟小瑶睁大眼睛,“你要怎么做,带上我。”
苏言溪按了按孟小瑶的肩膀:“这事你别参与进来,我昨天就不该来你这住的,我太低估他们了,如果他们连你一起网暴,我会自责死的。”
“我不怕。”孟小瑶歪了下脖子,“我倒想看看他们想怎么网暴我。”
“小瑶,你要结婚了。”苏言溪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冷静了许多,她穿上衣服之后,再次告诫孟小瑶,“别让他们改变你的生活。”
苏言溪离开了孟小瑶家。
破晓时分,东方渐白。
苏言溪迎着清晨的凉风走在路上,她想通了一件事,网民们网暴她,是对人不对事,而她要反击,只能对事不对人。找樊道明要公道没用,找黎墨争论更没用,就算报警把事情闹大,逼着黎墨认错道歉了,也堵不住他们的嘴。
但真相可以。
唯有将真相公布于众,才能彻底扭转局面。
黎墨说网络上没人在乎真相,那只是因为真相不够真。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她们真的是自杀吗?
追本溯源,一切都从访谈开始。
不管是徐若彤的上吊,还是钟颖的投河,看起来都没那么简单,其实在访谈期间,苏言溪就察觉到了她们的异常,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回想,那些异常是否与她们的死亡有关?目前警方已经对徐若彤的死亡结案了,钟颖的尚在调查,但也基本定性,只是在走流程,毕竟监控视频摆在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即使苏言溪将那些异常之处告知警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除非能找到实证。
钟程已经申请了对钟颖的进一步尸检,距离结案还有几天时间,苏言溪意识到,她需要赶在警方结案前,搞清楚那些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不是坐等通告。
她忽然想到钟颖曾提出单独补录的事,应该是想借机告诉她什么,很可能和她的死有关,虽然后面没补录,但想说的内容会不会以其他形式保存了下来?
苏言溪立刻拨打了钟程的电话。
“钟程。”苏言溪言简意赅地道,“你查看你妹妹的遗物时,发现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钟程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声音有些混沌,“她住处私人物品不多,但我在床头柜内发现了一把钥匙,不是这里的。”
“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住处?”
“警察查过,她名下只有这一处房产,没有租房记录。”钟程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也许没备案。”苏言溪摸出自家钥匙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哪,我过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