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中的钟程驱车离开了。
黎墨站在德瑞酒店门口,抽了两支烟。
他很快就判断出了局势,脸上没有丝毫慌张,反而露出一抹阴沉的微笑。
他做出了两个假设,第一,如果苏言溪和钟程预判到了他的预判,并顺势而为,钟程留在车内当幌子,苏言溪绕到茶园后方,跟踪监视了他,看到了他昨晚和今早的所有行为,他们后续会怎么做?第二,如果苏言溪和钟程依然被蒙在鼓里,监控确实查了,但什么都没查到,刚才看到的青年男子不是苏言溪假扮的,副驾驶座上人就是苏言溪,一切都是他多疑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后续会怎么做?
黎墨做出推演,如果是第一种,他们会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潘晴和沈雅美身上,可能会主动联系她们,以求破局;如果是第二种,他们会继续择机监视他。
黎墨决定针对第一种推演,提前制定应对策略。
沈雅美倒还好,稍微有点麻烦的是潘晴,但他相信可以安抚潘晴,大不了就将‘那件事’往前提,他知道潘晴的软肋在哪,一个有软肋的人,做事会留好退路。
当然,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黎墨手里握着苏言溪的致命弱点,毫不夸张地说,苏言溪的命运就捏在他手里,可他暂不准备出招,毕竟苏言溪还有用,有料访谈现在是重点节目,短期吸流量的能力十分强大,没必要和利益过不去。但如果她敢更进一步,或以此作为要挟,逼得大家难受,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会让苏言溪知道,究竟是谁说了算。
黎墨考虑的,是全局。
他已经被诈过一次,不可能再上第二次当。
这件事,远远没到慌张的时候,只是一向追求完美的他有些反应过度而已。
“就算让你们放开查,又能查到什么呢?”黎墨轻哼一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来回碾压着,“我没有低估你们,反而高看你们了。”
另外一边,黎墨和苏言溪汇合,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将车还给租赁公司后,租赁公司在检查车体的时候,发现了车底的窃.听器,他们早有预料,并未惊讶。
还了车,又重新租了一辆,上车后,两人才开始交流。
“这个黎墨,脚踏两条船啊——”钟程率先开口,但随即想到什么,低声问,“现在能用正常方式交流了吗?”
“当然。”苏言溪点头道,“其实在你妹妹住处的时候,我们的对话黎墨就不知道,但正是由于我们用那种模式对话,用那种思维思考,才完善了后续的计划。”
“这计策,也就你想得出来,我是真的服气。”钟程瞥了一眼后座的充气娃娃,“昨晚我对着她说了一宿,可把我憋坏了。”
苏言溪抿嘴一笑,并未接话。
“说回黎墨——”钟程轻咳一声,“他精力也是真旺盛,和卷发女子折腾一晚上,一早又去找徐若彤经纪人,饭都没吃,直接就去酒店开房了……”
“具体情况很难说。”苏言溪客观地道,“我昨晚只看见他和卷发女子去酒店开房,并不知道他们在房内干什么,今早看见卷发女子先一步走,他后一步走,他去了光明小区,和沈雅美在小区门口拥抱了一下,接着就去了德瑞酒店,但他们具体去酒店干什么,不知道。后来我也没见沈雅美出来,只有黎墨一个人到酒店前台,应该是问监控的事。”
略微停顿,苏言溪继续道:“不过,黎墨去见沈雅美肯定是瞒着卷发女子的,他们三人的关系必然很特殊,这是我们这次行动中掌握的最重要信息。”
“这次行动还印证了一件事——”钟程提声道,“他们确实心中有鬼。”
“没错。他们的监听行为,证明那张卡片让黎墨感到了威胁,徐若彤、钟颖的死与黎墨脱不了干系,卷发女子应该也是一份子。”苏言溪拿出便签,在上面记录着,“可实际上,我们昨晚并没有发现实质性内容,一切都是推测,既没实证,也没有指向性很明确的线索,主要是关乎他们三人关系的。”
“我们要不要把他们的关系捅破,将局搅乱?”钟程道。
苏言溪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我今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捅破了,或我们主动联系了卷发女子,告知了她黎墨的行为,对整件事有什么影响,对黎墨有什么影响?”苏言溪分析道,“首先,他们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并不能确定,这就给黎墨留下了解释的空间;其次,黎墨很可能留有后手,一旦我们那样做了,也许会被误导,走入调查死胡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黎墨知不知道我们掌握了这条信息,从今早他查监控时慌张的状态来看,我觉得他应该猜到了,在他猜到的前提下,他会怎么做,或者说,他会如何弥补昨晚的过错?”
钟程双眼盯着道路,也许是一晚没睡的缘故,思维有些凝滞。
“你说,在我们不知道一把剑能否杀人之前,是将剑砍下去试,还是将剑悬在对方头顶上,看对方的反应来判断?”苏言溪望向钟程。
“我觉得吧……”钟程挠了挠头,“将剑悬在脖子上,更让人害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砍下来。”
“对,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比正面冲突,更能让人寝食难安。”苏言溪点头道,“所以,当前的局面,我们需要放缓节奏,消磨他的耐心,让他自乱阵脚。对付他,要时刻谨记,他能先我们一步,甚至是两步。”
“那……“钟程踩下油门,驶过红绿灯,“接下来咋办?”
“我们假设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进入了一种明牌博弈的状态,彼此不戳破,以试探为主,谁先在原有局面上变,谁就会陷入被动。所以,针对黎墨本身,我们暂时按兵不动,但我们需要在另外的调查方向上取得突破。也就是用当前的局面拖住他,把主要精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钟程感觉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第一,继续排查德瑞酒店的监控,从黎墨的反应来看,监控内也许隐藏着重要线索,要不然他没必要第一时间去处理监控的事;第二,卷发女子的身份,她是一个关键人物,昨晚黎墨一直在公司,是谁设计的监听计划,肯定是卷发女子,从我昨晚的跟踪来看,黎墨和卷发女子的相处模式,与沈雅美不一样,而在公司会议上,黎墨对卷发女子的态度很恭敬,综合判断,我觉得卷发女子可能和黎墨在工作上有强交集,甚至可能是黎墨的‘师傅’之类的,我们可以通过她的车牌号、公司地址、家庭地址等信息,查出她的底细,但不着急,今天对卷发女子的调查先不进行,以防被黎墨牵着鼻子走,先以观察为主。”
“我听明白了。”钟程化繁为简,“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查监控呗。”
“是的。”苏言溪笑了笑,似是这一番思考,耗尽了她最后的能量,她长吁一口气,闭上双眼,疲累犹如潮水一般袭来,一夜没睡的她再也忍不住,几分钟之后,便传来轻微的鼾声,几根碎发从耳边滑落,伴随着呼吸上下荡漾。
钟程放缓车速,摇上车窗,打开了空调。
当苏言溪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九点过五分,车停在她公司斜对面。
“我睡着了?”苏言溪搓了搓眼睛。
“累坏了吧。”钟程笑了笑,将早餐袋递给苏言溪,“给你买的早餐。”
苏言溪接过早餐袋,发现里面是新鲜牛奶和热面包片。
“谢谢。”苏言溪的记忆深处有一副相似的画面涌了出来。
“谢啥!”钟程拍了拍座椅,“快去上班吧。”
苏言溪下车后,钟程随即离开,苏言溪不紧不慢地进入公司,虽然迟到了十分钟,但老邓一句责怪的话没说,反而对苏言溪表达了关怀,问她休息的怎么样。
“还行。”苏言溪一边吃面包,一边道。苏言溪之前很注意形象,从不在工位上吃东西,今天却一反常态,坐下之后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老邓默默看着苏言溪吃面包,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话就说。”苏言溪放下面包,望着老邓。
“审核没啥问题,节目明晚会如期播出……”老邓压低声音,“但不知为何,从昨天开始,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你说这次嘉宾不会再出啥事吧?”
“什么意思?”苏言溪喝了口牛奶。
“如果再出事……这节目真不一定保得住了,虽说嘉宾的死和节目没关,但一连死三嘉宾,谁也顶不住啊。”老邓轻抚胸口,“更何况现在辛馨天天直播宣传她什么时候会死,我让她低调点,她就是不听。”
“有流量了,你反而不安了?”苏言溪感到有些可笑,“你放心吧,这次辛馨不会出事的,就算她想死,有人也不会让她死。”
“谁?”老邓左右看了眼,神情紧张。
“总之不是我。”苏言溪喝光最后一口牛奶,“我又不是杀人犯。”
这句话一说,苏言溪才反应过来,敢情老邓这是在给她‘通气’呢,老邓担心的人其实就是苏言溪,害怕苏言溪‘天煞孤星’的体质,又将辛馨克死,所以提前探探苏言溪的口风,顺便打下招呼,让她知道轻重,收敛下‘能力’。
“老邓啊。”苏言溪擦着嘴道,“你要真信这一套,敢离我这么近?”
老邓咧嘴一笑,摇着头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负负得正,靠的越近,运气越好。说实话,要是没有你的突然降临,我已经被裁了。”
这事苏言溪早已听说,已经算是公司内半公开的秘密。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希望咱们合作愉快。”老邓瞥了一眼苏言溪身后,将头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量帮你争取好处的。你是樊总的人,我现在也是了。”
苏言溪没理解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她推测可能是老邓最近向樊总表过忠心之类的。
老邓离开后,苏言溪才看见黎墨在站她身后,显然老邓是看见黎墨来了才走的。
黎墨一身西装革履,背头锃亮,一字唇紧抿,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言溪。
“节目明天就播出了。”黎墨的语气比昨天客气了一些,“今晚是一个比较好的直播机会,到时候我们会请个一线明星和你连麦,能够大幅提高曝光度。”
“我考虑一下吧。”苏言溪淡淡地道。
“樊总也希望你能把握这次机会。”
“樊总在出差,可没空管这种小事。”苏言溪一听就知道黎墨想拿樊总来压她。
“他昨天就回来了,你不知道?”
“他是我领导,他回来了难道还要向我汇报?”
“那倒是。”黎墨双手交叉在小腹前,“不管怎样,这件事对你、对节目、对平台都有好处,我已经和你沟通过两次了,你如果还不答应,我只能走审批流程了。你是公司的员工,要服从公司的安排。”
“职位内的工作安排,我自然会完成。但直播,连加班都算不上吧,算跨岗了。你让一个会计在非工作时间内当保安,那叫强制剥削,你是懂营销,可你懂法吗?”
“在你需要我们的时候,你就发声直播。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推三阻四。”黎墨语气严肃,“你想过以后吗?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谁还会帮你?”
“我从没指望别人帮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苏言溪沉声道,“更何况,有些看似帮我的人,实际正是他们把我推下的泥潭。”
黎墨直直地盯着苏言溪。
“还有事吗?”苏言溪注意到黎墨的手指紧按着皮表带。
“你的气色有点差。”黎墨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昨晚睡的不好吗?”
“你的眼睛里有很多血丝。”苏言溪和黎墨对视着,“是不是疲劳过度了?”
黎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注意休息,想通了就找我。”
黎墨离开后,苏言溪回想刚才的对话,总感觉黎墨话里有话,甚至像是某种威胁。从最后两句对话中,苏言溪听出黎墨应该是知道了昨晚的事,故意试探了她一下,她也没有掩饰,用同样的方式,给予了回应。
接下来,双方正式进入明牌博弈状态了,黎墨会如何出招呢?
正思索间,快递员打来电话,说有一封她的挂号信。
苏言溪下楼拿信,发现寄信人竟是她自己,寄信地址是她家。
她暗觉不对,立刻将信拆开,发现里面有三张照片。
三张照片在同一个场景,有四个人围坐在桌前,桌子中间有一份文件,这四个人都是苏言溪见过或认识的人,分别是:沈雅美、卷发女子、黎墨、樊道明。
三张照片中,除了四人的动作略有不同之外,其余全部一样,显然是连拍。
照片边角有拍摄时间,赫然是徐若彤录制节目前两天。而在徐若彤录制节目前一天,徐若彤、沈雅美、黎墨三人曾在德瑞酒店房间内会面,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们其实就已经见过面了,包括樊道明。
可这代表了什么?
照片又是谁寄给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