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的冬天,也像国内那样冷。
少年站在宅院的门口,风雪中那道孱弱消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便融化掉,雪水顺着眼角温热的液体一起划过他的侧脸。
这是他和苏墨言最后一次见面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人生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这段长达五年的交往也像是那千万段没有结局的爱情一样,随着片片雪花,一起消失在了这个冬天。
“洛君,你不追上去吗?”
温柔软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像是严寒中的一缕火苗,虽暖不了身子,却能照亮凄冷的心。
洛奕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液体,随即转头,循声望去,是一个打扮很日式的年轻女孩。
她戴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猫爪耳包,雪花落在她的头顶,那点点珠白是与她的肌肤几乎相同的颜色。
乌黑的长发从围巾下延展而出,宛若黑色的披风一般披在她的身后。
而下半.身的短裙和裸.露在风雪中的素白长腿,则是霓虹姑娘的标配了。
她微闭着眼睛,一手放在暖宝宝布袋里,一手扶着宅院的门框。
女孩所面朝的方向与洛奕所站的位置有些许偏差。
他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搀起女孩的胳膊,说,
“樱子,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担心洛君。”
九条樱子试着通过用听声音的方式来判断洛奕的位置。
但她对于这项本领掌握得还不太熟练。
“就是分个手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洛奕强颜欢笑,“我带你回屋吧。”
“好的,洛君。”
九条樱子,24岁,大学毕业便继承了父母留给她的这所宅院。
每个月靠着收收房租和父母留下的遗产就能养活自己,是个标准的小富婆。
除此以外,温婉可人的性格和清纯无瑕的长相也为樱子带来了不少追求者。
但樱子始终对这种事情表现得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是个沉默内敛的姑娘,别说是异性朋友了,就连能聊天解闷的同性朋友都很少。
如果不是一年前让洛奕租了自己的客房,樱子的前半生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朋友了。
她喜欢和这个操着一口不那么流利的日语的外国友人聊天。
喜欢跟他分享日本的民间传说、特色小吃、本土文化。
闲聊时,她还会纠正洛奕的某些发音。
租客与房东,这么一来二去,便算是熟络了起来。
年初的白色情人节,樱子甚至想鼓起勇气跟洛奕告白。
可就在情人节的前三天,意外发生了。
在一个平常的晚饭后,樱子突然食物中毒,晕厥过去。
虽然最后保住了性命,可她却永远失去了光明。
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再未睁开过。
洛奕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却选择留下来照顾樱子。
直到她习惯失明后的生活。
这一照顾,便是九个月。
今天大阪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
洛奕,也送走了他的第一段感情。
二人回到屋中后,洛奕将暖炉放在了樱子的身边。
少女被冻得发红的小脸,此刻也渐渐温润起来。
目光看向小桌上那盒刚打开的糕点,那是苏墨言带来的。
在洛奕的印象里,苏墨言一直是这样懂得礼数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糕点再甜,也抵不过分手的苦涩。
“她漂亮吗?”樱子问。
“嗯?”洛奕收回视线,看向樱子。
“洛君的女朋友,苏墨言小姐,她漂亮吗?”
“漂亮。”
洛奕并不会因为分手了就否认前女友的优点。
更何况他当初也是因为苏墨言优质的外表才对她展开长达两年的追求的。
那两年时间,似乎很短,短得几乎是刹那之间,洛奕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想不起那两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了;
但又仿佛很漫长,漫长得又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人生,酸甜苦辣、风雨沧桑。
这两年里,洛奕也失去了很多。
他的时间、他的精力、他的未来以及他的自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深情被当做了舔狗。’
大家都喜欢用这句话来为自己开脱,都觉得“舔狗”一词完全跟自己挂不上号。
但事实却是:
两情相悦才叫深情,爱而不得就是舔狗。
几年前,洛奕也是苏墨言万千舔狗中的一个。
但幸运的是,洛奕从万军中拼杀而出,一举夺魁,与苏墨言成为了彼此的初恋。
她答应他的追求,是在大一那年。
确定关系后,苏墨言便一改之前的高冷,完全化身成为了小鸟依人式的女朋友。
为此,洛奕一度觉得很自豪,自豪到他以为这可能是个美梦。
这的确是个美梦。
但,美得有些过头了。
苏墨言是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她要求洛奕无论做什么都要提前向她汇报。
今天见了谁、吃的什么饭、跟谁一起吃、有没有人能证明?
如此种种。
她对洛奕的依赖和控制欲愈发离谱。
说好听了,她是恋爱脑;
说难听了,她就是个病入膏肓的缺爱之人。
起初一段时间,洛奕还可以忍受这样的苏墨言。
但越到后来,那病态的爱恋和掌控欲已经压到洛奕喘不过气。
甚至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洛奕都会觉得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苏墨言。
毕业那年,洛奕决定离开苏墨言。
或者说,逃离。
他用大学积攒的一些钱来到了日本大阪,在这里租了一间宅院。
房租很便宜,房东很健谈——也很漂亮。
但洛奕却并没有对九条樱子动什么歪心思。
此次日本之行,主要是为了释放积压已久的身心。
也为了忘却这段“犯贱式”的爱情。
怎么个犯贱式呢?
就是他爱苏墨言,但爱的却不是现在的苏墨言。
是以前的、他印象中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苏墨言。
大概需要很久才能忘掉吧,洛奕想。
苏墨言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洛奕的住处,在电话里打了个招呼后便提着糕点登门拜访。
而在得到明确的“我们分手吧,墨言”后,便发生了十分钟前,雪中目送的那一幕。
“那还真是可惜啊。”
樱子垂下头,青丝抚过她稚嫩白皙的侧脸,“我看不到墨言小姐的面容。”
顿了顿,倔强的霓虹姑娘抬起头,问,“洛君可以形容一下墨言小姐的长相吗?比如......比如她像哪个偶像?”
洛奕挠挠嘴角,虽然苏墨言在他心中确实有着一个明确的“像某位女偶像”的定位,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问道,“樱子你怎么这么好奇我前女友的长相啊?”
“啊,这、这是因为......因为......”
因为女孩子那奇妙的攀比心。
万一你的前女友比我漂亮怎么办,万一她比我温柔怎么办,万一......
万一你不喜欢我怎么办......
樱子对于感情这方面,跟洛奕属于是半斤八两。
一个羞于表达,一个反应迟钝。
也难怪这俩人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一年都没擦出什么火花。
看着樱子焦急的样子,洛奕笑笑,说,
“她啊,很像你们日本的斋藤飞鸟呢。”
那一刻,樱子小姐的心像是被斋藤飞鸟隔空击碎了一样。
那三条黑线仿佛实质一样落在了樱子的小脑袋上。
她垂着眼帘,耷拉着双肩,嘴里嘟囔着,
“我怎么比得过斋藤飞鸟啊......”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樱子你总是这样,不把话说全。”
说全了,是要出事的呀。
樱子轻抿着下唇,声如蚊呐,“别说了,洛君,该吃晚饭了。”
“好,我去准备一下。拉面可以吗?”
“可以。”
洛奕点点头,从榻榻米上站起身,心里还盘算着该在今晚的拉面里加些什么才能让这顿晚饭吃起来更美味。
但刚刚站起身的一瞬间,洛奕便感到眼前一黑,脑后猛地冰凉下来,脚下一个不稳,洛奕重重地跌倒在了榻榻米上。
一声闷响,引得樱子立刻担心起来。
她慌乱地伸着双手,焦急地问,“洛君!洛君你怎么了?没事吧?洛......君......”
少女的尾音渐渐失去力气。
洛奕强撑着睁开眼睛,只看见樱子也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栽倒在那里。
怎么回事......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好困、眼皮好重......
空气被吃力地吸入口腔内,干燥的气流摩擦着苍白的嘴唇,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
恍惚间,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桌子上的那盒糕点上。
他和樱子今天都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苏墨言送来的这盒糕点。
难道——
在彻底阖上眼睛前,洛奕见到房门被外面打开。
而进来的人,毫无疑问,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