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菜板上，猪肉放在左侧，洗净去除外衣的白菜在右侧，杨泽南拿起菜刀，慢慢把整块的食材码成自己想要的大小和形状。
“这是什么？”纪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杨泽南的身后。
杨泽南吓得差点把自己手给切了，放松下来后没有转身，一边切菜一边回答着纪雨：“只是很简单的菜，一层白菜，一层肉，再一层白菜.....就是一层一层的叠起来。”
说话间杨泽南就已经将之前就快要填满的砂锅装满了食材，猪肉和白菜切段之后一层接一层的在锅内围绕起来，中间预留了一小部分空间，杨泽南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那几颗菌类清洗干净放进去，甚至还有闲心在香菇上面切了十字。
“这样不会更好吃，但看起来比较好看。”杨泽南把装满食材的砂锅端起来，转身拿给纪雨看了一眼，然后端着走向了一楼大厅。
纪雨没有说话，默默跟在杨泽南后面。
把砂锅放在卡式炉上面，用水壶倒满水，最后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撮盐洒进去，杨泽南这才做完了自己的所有任务。
“接下来就可以等着吃了，除了姜，胡椒粉和盐外我没有放其他的调料，这样味道就会很简单，到时候调火锅蘸料蘸着吃就好。”杨泽南放下拐杖，坐在椅子上。
醉酒不醒的老板就在他身后的桌子上趴着，而纪雨在杨泽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眨了半天眼睛，纪雨说出来的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辛苦了。”
杨泽南没有不开心，因为在破冰游戏时对方接受了他的“病症”——并非是李冶口中虚无缥缈的青春抗拒症，而是那个更为恶劣也更为直接的，病态般的胜负欲。
所以，杨泽南没理由不进行回馈——这其中自然包括坦然的接受对方的“病症”。
等待食材沸腾的时间是漫长的，杨泽南先开口闲聊起来：“其实我不怎么会做菜的，虽然家里总是没人，但我一般都会点外卖......这道菜是因为再看日剧《轮到你了》的时候看到了，说起来纪雨同学你看过吗？还不错的这部剧，刚才说了因为看到了里面的这道菜，所以我就去视频网站看了看这道菜要怎么做......看了很多，大概看了一下午，这是第二次做，第一次其实并不怎么成功，因为我切到手了，结果是把食材丢回冰箱之后点了外卖。”
杨泽南并不是话痨，相反，其实他在日常中非常沉默，即使面对父母也寡言少语，因为他一直秉持着言多必失，小心谨慎的原则，从来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许下承诺或是断定结果，同样的也不会过多的展示自己的内心——因为同样不确定这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但是面对比自己还自闭的纪雨，杨泽南能感受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可以毫无逻辑，毫不顾忌的碎碎念，说些以前只会在心里说的毫无边际的废话——因为对方并不会对其产生什么反应，甚至有没有认真听都难说得很。
纪雨没有像每个小说都有的那些善解人意的女主角一样，微笑注视着杨泽南，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砂锅里的食材，此刻水的表面已经开始涌起气泡，食材在这样的温度下仿佛活了起来。
说完废话的杨泽南真的轻松了不少，他甚至还有心情转头戳了戳后面趴着的老板：“嘿，老白，一起吃啊？”
对方出乎意料的给出了回应，虽然只是神志不清的嘟囔了几句：“老......哪啊.......”
杨泽南没怎么听清，但是看着对方还没醒，于是又转回身看向纪雨。
“......水开了。”纪雨看着他。
“那就去调蘸料吧。”杨泽南拿起拐杖，起身走向店里的调料台，调料台就放在冷冻啤酒的柜子旁边，同样有冷气环绕。
杨泽南选择的是自己爱吃的芝麻酱加牛肉酱加红油加麻油加香油，最后加上一大勺小米辣，这是看起来极其油腻辛辣的蘸料，但带来的也同样是极其巨大的爽快和满足感。
纪雨明显比拄拐杖的杨泽南要快得多，等到杨泽南回到桌前，纪雨已经继续盯着锅里了，杨泽南看了一眼，纪雨的蘸料主体是四川特色的干碟蘸料，其他的看不出来。
“应该可以吃了。”杨泽南看着锅内已经沸腾的差不多了，伸出筷子先夹了一层猪肉白菜。
被煮的半透明的白菜与厚切的猪肉在筷子上散发着热气，放到碗里蘸满调料，放入嘴中，咀嚼的那一刻，杨泽南感觉自己的幸福感正在飙升。
纪雨眯着眼睛，吃的很斯文，一边不断夹菜一边点头：“......好吃。”
“其实主要还是蘸料的味道。”杨泽南倒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厨艺高超，这只能算是取巧的料理。
吃饭的过程也只有这零散的两句对话，大部分时间双方仍是沉默，只有锅内的汤汁沸腾声依旧，在这盛夏的傍晚却给了人一种身处冬夜的错觉。
很快两人就都搁筷了，杨泽南伸手关闭了卡式炉，看了看锅内的剩菜和碗，刚想起身又坐下了。
对，这里不是自己家，刷个什么碗啊......
“纪雨同学明天回去社团活动吗？”杨泽南看向纪雨。
纪雨轻轻点头：“周二......很有意思。”
周二吗？杨泽南试着回想了一下，周二的活动好像是放电影之类的。
“好，那我一定会去。”杨泽南点点头，拿过拐杖站了起来，想了想之后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块的纸币放在了老板的手下面。
现在还没醒，这是喝了多少啊......
杨泽南转头看向纪雨：“这就当是食材和燃气的钱了，毕竟是我请纪雨同学，如果白用这里的食材和餐具可就容易惹麻烦了......同理，为了减少可能发生的麻烦和误会，我就不和纪雨同学一起走了，免得被其他人看到......明天社团里见吧？纪雨同学，你先还是我先？”
纪雨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明白杨泽南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她没有先走的意思，杨泽南也点了点头，权当告别，然而就在即将走出店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纪雨。
纪雨一直看着杨泽南的背影，所以这时也同样望着他。
“差点忘记说了......今天中午在休息室的事情，很抱歉。”杨泽南笑的有些无奈：“我那时候太困了，吓到你了吧？虽然你都不一定能想起来那是我......但总归是要表达自己的歉意的，如果有下次，我再请你吃顿饭吧。”
纪雨轻轻张开了嘴巴，那样子好像真的才发现中午躺在她身边的人是杨泽南。
杨泽南看到这表情忍不住笑了，转身走出店门，慢慢走到路边等待出租车。
纪雨没有动，看了门外一会儿，起身走回最开始靠近吧台的位置，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手机，同时戴上耳机。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后，趴在桌子上的老板终于醒了，自从告别学生时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过，这一次昨日重现带给他的并非是时光如水这一类的感慨，而是腰背异常的僵硬与酸痛。
“怎么回事啊？”纪竹嘟囔着坐了起来，全身酸痛的同时还感觉到了目眩。
印象就停在自己一个人在烧烤店里在喝酒......这里是我的店？谁送我回来的？
纪竹环顾四周，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小雨？”纪竹猛地惊醒，自己妹妹每天都来店里吃晚饭的，自己居然喝多了忘了这事！
踉跄着站起，努力忍受着双腿发麻，纪竹一脸歉意的看向自己的妹妹：“对不起，哥给忘了，哎呦哥可真是蠢到家了，现在哥就给你做饭，可千万别和爸妈说啊......嗯？怎么我的砂锅在这里？这，这不会是小雨你自己做的饭吧？这也不对啊，你根本不会做啊，而且哪来的食材啊？”
纪雨看向自己的哥哥，轻轻摇了摇头：“是......杨...嗯？杨...什么，是键位冲突做的。”
纪竹自然听不懂，而随着他的起身，粘在他手掌下面的那张红色纸币也飘了下来，纪竹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总觉得在自己醉了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且自己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老白”？
大概是听错了吧，那女孩，自从大学毕业以来，就再也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了。
纪竹轻轻摇头，然后看了看桌面上的锅和两只碗。
是有人在这里做了这锅菜，然后和自家妹妹一起吃了吗？难道这钱也是他留在这的？这什么奇葩啊？
纪竹瞬间想起了新闻里常常出现的，潜入主人家偷钱顺便还给自己炒两个小菜下酒的蠢贼新闻。
这种事不会让自己给碰上了吧......也不对，听小雨的语气，对方似乎是熟人？唉，算了，管他呢。
纪竹走到自己妹妹身边，揉了揉她的头：“我们回家吧......哥先去楼上拿伞，等我。”
纪雨望着窗外的雨幕，轻轻点头。
......
杨泽南疲惫的走到了公交站。
等了半天也没有空载的出租车，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显示自己前面还有几十个人在排队，于是杨泽南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拄着双拐来到了最近的公交站。
在快到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雨，杨泽南一边淋雨一边笑的无奈，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下雨的时候，没有伞的孩子要学会奔跑？那没有伞还拄着拐杖的，像我这样的人要怎么办啊？
答案是那就别想这个问题了，能走多快走多快吧。
虽然是细雨，但等杨泽南走到公交站的时候，浑身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坐在木椅上的时候，雨水还在顺着头发向下滴。
搞得真狼狈......杨泽南叹了口气，衣服口袋在这个时候震动了起来，杨泽南从里面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着杨泽南此时最不想接的那个来电。
划动接听，杨泽南把手机放在耳边，声音平稳：“喂？”
“保洁说没有人开门，你怎么还没回家？”父亲的声音也很平稳。
“电梯坏了，就先出来吃饭，路上堵，所以用的时间有点长。”杨泽南平静的叙述着事实。
“腿都骨折了还乱走什么，你妈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你还在外面？我这里工作结束了，你在哪里？”
“不用接我了，我想大概并不顺路。”杨泽南捏了捏眼前垂下来的碎发，将水珠甩掉，看向停在眼前的公交车，轻声开口：“而且，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