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窗前,去听窗外南湖流水潺潺,去抚窗下小树林叶沙沙。桥上亦有行人踱过,白日总是施予人美梦。屏风掩住他身影婆娑,光影扑得他支离破碎。他双眼空洞,嘴角却总是带着微笑。
你问我他在想什么?那故事还得从02年说起。
夏天太阳可大,树木都打蔫儿地站着,就连叽叽喳喳闹哄哄地麻雀也老实巴交地立在枝头一声不吭。有个背着补丁牛仔布书包的小男孩跌跌荡荡地在校园里走着,越走越快。
他怀里踹着个小布包。白色的。
“小同学,你哪儿去?”他慌张地转过头,那个肥头大耳的老师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我……”他支支吾吾总说不出话。
这怕不是个哑巴吧?孩童时的记忆又浮上心尖,从出生到十四岁他不知道去过多少城市,从上海到重庆再到云城,从昌城三中到云城六中,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与逃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
真窝囊。
“颜秀?你在干什么?不是让你去找王老师拿花名册吗,怎么又抱着个小包?”是班主任的声音,他皱了皱眉。
“老师我……”父母离异加上他自幼腼腆,他几乎成了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你什么你,赶快去。”班主任一瞪眼,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当时他总是想着赶快中考吧,这样考去一中后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吧,可是世事难料,一中不比六中好多少。
颜秀垂下头,默默地跟在班主任身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布包里面躺了只受伤的小麻雀,他几次想开口询问老师可班主任却回头蹬了他一眼,颜秀沮丧地叹了口气像只泄气的皮球。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掏下节课用的书,邻座的同学似笑非笑地相互对视着,他不用想都知道,这群坏孩子又往自己书包里放青蛙了,那种滑溜溜的生物令颜秀反胃。上的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个光头,头顶雪白得能反光,像个超大瓦数的电灯泡。
“啪嗒。”青蛙从颜秀的桌斗里掉了出来,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地响声,它像是逃脱监狱的囚犯在再次触碰大自然的时候忍不住发出满足的感慨,“呱!”
就连一丝不苟的数学老师都停下了写字的手,教室陷入了死寂的沉默,然后,笑声在教师中央呈发散型爆发。
“谁的青蛙?”数学老师皱起他的小短眉,额头上的抬头纹仿佛可以放入一个鸡蛋。
“老师老师我知道!”总有人会在这时候举手抢答,平时的数学课上他可是一言不发。
颜秀侧头去看那人,尖腮猴嘴,贼眉鼠眼,这是常欺负自己的王三牛。
“是颜秀的!颜秀的!”
全班五十五位同学的目光全都落在小小的颜秀身上,此生还从未被聚光灯照耀过,今天倒是在这破烂的十几平米的狭窄教室尝到了众星捧月的滋味,浓重的压迫感。
“颜秀。”
他抬起头,对上数学老师冷漠的目光,老师摇摇头,接着说:“我没想过你一个好学生竟然会如此不尊重师长不爱护同学,扰乱课堂纪律我要给你记一次过。”颜秀哪里敢反驳他,只是低着头又让眼泪蓄满的眼眶。
“喂,丫丫!”
颜秀几乎是瞪红了双眼,像只怒气冲天的野猫,呲牙咧嘴咄咄逼人却战斗力极弱。
丫丫是王三牛给他取的外号,就只是因为他长得清秀白里透红不似他们云城男子汉般黝黑粗犷。
“丫丫,你走那么快干嘛,难道是……还在生我的气?”王三牛追上颜秀。
颜秀别过脸去不理他。外公说了,只要你不愿意,任何人说的话都可以是放屁。
“丫丫,这你新买的书包?给我背背呗!”王三牛说着就要去抢。
颜秀吓得连忙侧身,抬手就给了王三牛一拳。
“奶奶的,你!”王三牛气得面红耳赤,他从来没想过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颜秀居然会打自己。
后知后觉的颜秀也吓了一大跳,他望着王三牛几尽扭曲的脸惊恐地连连后退:“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王三牛哪里会轻易放过颜秀,不知从哪儿来的木棍他抡起来就往颜秀身上砸去。
颜秀抖了一下,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疼痛感从胸腔溢出,那一棍子扎扎实实地稳落在颜秀背上,他恍惚着扶着墙才能站立。
王三牛最看不惯的就是颜秀这种柔弱的男子汉,白白净净的像个女孩子但力气又大的像头犊牛。颜秀眼中早就蓄满了眼泪,他不是没做过抗争,他怨恨母亲为什么和父亲离异,怨恨自己为什么出生平凡,怨恨自己为什么生得清秀活该就是被欺负的命!
可是有用吗,有谁能改变这一切吗?颜秀只能蹲下身子用手死死地护住头,咬紧牙关等着王三牛的下一次攻击。
颜秀踏着余晖,失落地望着黄昏尽头,他走过江岸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滚滚的江水,碧波深不见底,美丽又危险。青草舔舐他足底,颜秀低头看了一眼正搬着食物的蚂蚁,好像,能原谅一切了。生而平凡我们不甘平凡。
颜秀是一身狼狈回到家的,走上长着青苔的楼梯,轻轻推开家里那扇小木门,芳香弥漫,外公总是能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回来了?”外公半眯着眸子,一如既往地坐在那躺椅上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衣服怎么破了?”
颜秀缩了缩脖子:“回来路上搁江边摔了一跤,不小心儿蹭破了。”
外公没再说什么,指了指餐桌。都是颜秀喜欢吃的。
颜秀捧着饭碗,眼泪终于能畅快流下了。和着泪水的米饭咸咸的还有些泛苦,他又笑了出来,夹一块糖炒豆腐含在嘴里,竟是一日尝尽人间酸甜苦辣咸。
“外公啊。“颜秀转头去看看老人,”我为啥叫颜秀啊!“
外公停下摇扇子的手:“你原来可叫颜秀平,你妈希望你一枝独秀又平淡快乐过一生啊。“
“那为什么去掉了平嘞?“
“能一枝独秀为何要与平凡人共饮一壶酒?”外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