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乡带着廖书记站在粮供所门口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和拖拉机路都堵得死死的时候,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起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这样交公粮的。以往每年到了交公粮的时间,哪年不是全乡所有的干部都下到村里田头,眼睛死死盯着要收的粮食,生怕村里有人偷把粮食藏起来。而且各村村长还得天天到村里每家人家门口催着交公粮,乡里把收粮的拖拉机开到村口,都没人愿把粮食交出来。
为了完成县里下达的收粮任务,可以乡政府每个人都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仍然会有村完不成任务的。每每这时,乡里都得到用派出所上门收粮,甚至有时还会发生集体事件,这在往年都是屡见不鲜的事,连派出所的人都习惯了。
没想到今年夏粮入仓,乡里根本就没派人下去,所有的粮食都已经被自发地运到了粮供所,好像生怕缴迟了,少得了钱似的,这怎能不让乡长和书记开心。
当其他乡镇还在为完成夏粮的任务在发愁时,廖书记率先向县里汇报,黄长乡今年的夏粮入仓已经顺利完成。县里一下子炸开了窝,怎么大家才刚开始,你黄长乡就完成了?
虽说这次黄长乡成了全县的靶子,但廖书记和陈乡长还是愿意成为这样的靶子的,毕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首先完成县里的任务还是给两人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利益,也为两人以后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特别是在会上,冯书记和苗县长都表示,对于黄长乡这样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而且没有发生一起催粮事件的乡,以后县里可以考虑适当增加乡里的留存,并且当场奖励每人500块钱。这可是少有的事,以往即使有奖励,也得一道道审批,真正拿到手上时,至少得少一半,而今天居然在现场就把500元发到了两个手里。大家盯着两人手里那一沓全新的大钞(10元一张),口水差点把鞋子都砸破了。500块呀!乡长书记一个月的工资就100块左右,这一下子就奖了差不多半年的工资呀。
当晚,廖书记就被其他乡的书记给留了下来,说什么也要让他请客,还要跟他讨教经验。陈乡长也从自己的奖金里拿出100块钱,请廖书记代自己招待这些乡长书记,自己则要回去监督服装厂建设。
陈乡长回到乡政府,并没有去振华服装厂的工地,而是单独叫上黄保国去了乡里的招待所,点了一桌子的菜,还开了一瓶白酒,要好好感谢黄保国的规划。两人都喝得很开心,也聊得很多,喝了酒的黄保国差点就把这是郝连仁出的计划给说出来。
陈乡长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自己能上升,绝对要把黄保国带上,不然对不起他给自己带来的成绩。黄保国只是谦虚地说自己只是动动嘴而已。这一顿酒喝得那个痛快。
黄思进也觉得很痛快,因为今天校长特地把假期里收到的报纸都给他送了过来,自己今天终于可以把新闻浏览一遍了。于是立刻跟杨校长打了个招呼抱上报纸就上楼去了,留下唐教授陪着杨校长聊天。
“老唐,你确信这小子只有九岁?”杨校长问。
“不是,我确信这孩子只有八岁!”
“什么?”杨校长更吃惊了,“你说黄思进只有八岁?那他学籍卡怎么填的九岁?”
“那是当时为了让他考初中找人改的。”唐教授解释道:“他怕自己年龄太小了,别人不让报才加了一岁的。”
“老唐,你说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对国家政策这么感兴趣?我看就是那些县委的领导,也没一个有他这么上心的。”
唐教授自从到书店里,杨校长便常来与他聊天,两个现在算是很熟悉了,讲起话来也没有会顾虑。
“老杨,你不能把他看成一个孩子,你第一次找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孩子懂的东西,现在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更恐怖的是,他能在报纸这样公开发布的消息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你相信不?”
“啥?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喜欢看没看过的内容呢,你说找到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比如说,他从报纸上看到国家讨论要不要实行按劳分配和要不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这两条,就能推算出从今年开始,国家要大力发展经济了。可同样的报纸,你也看到了,而且只是在报纸上讨论一下,连明确的答案都没有,你能推算出来吗?”
杨校长再次被惊到了,以前他觉得黄思进是个神童,还以为他只是在国学和外语上有天赋而已,这样的孩子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从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敢分析而且能分析国家将要采用的政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杨校长没说话,唐教授以为他不相信,笑着说:“老杨,你别不信,我要是告诉你,这小子已经把微积分学完了,现在正在自学平面解析几何,你是不是要把他拿到手术台上去解剖呀?”
这下算真正把杨校长惊到了,这些内容可不是他们初中高中教的,很多都是大学里的专业课程,杨校长不知觉地抓住唐教授的手:“有这样的好苗子,你为什么不找人推荐他去上大学?”
唐教授又笑了,“你没发现他连在学校的考试都没兴趣吗?你还想推荐他上大学?再说了,老杨,你也是明白人,这个时候让他上大学是帮他还是害他呀?”
杨校长沉默了,自己还能在这个校长的位置呆着,没有下放,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他当然明白现在的环境。
唐教授又讲话了:“老杨,你要是真为这小子好,就由着他耍吧,还有,我虽然知道你嘴巴紧,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把他的事对外面说。我告诉你,要是惹了这小子,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你说他还能算计人?”杨校长还是有些不信。
“你最好相信这条,就这么跟你说吧,上次他从你那里看到了报纸上的消息,才决定开的这个书店,你没发现店里有日语书吗?那是他自己跑去在县档案馆看到64年的报道,推测出以后将有很多日本先进的设备进入中国,才让郝连仁那小子到处找来的书。一个可以把十几年前的事和现在的报纸对应起来的人,你觉得得罪他是件好事?他真要算计一个人,可能会让这人在十年或二十年后倒大霉的,所以我建议你可以得罪你们的领导,也不要轻易得罪这小子。”
杨校长赶忙又问唐教授64年报道的事,唐教授也不隐瞒,把黄思进通过一张照片,如何得出日本设备进入中国的必然性讲给了杨校长听。
杨校长听后,好久没有发声,这小子真的是太可怕了。还好以前自己没有做过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想想这小子初一的班主任,杨校长都有些心寒。
正当两人无话可说时,黄思进抱着一叠报纸从楼上下来,把报纸还给了杨校长,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杨校长甚至怀疑唐教授是在故意骗他的。
“有什么有用的没有?”唐教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有些,最多到年底,你就要忙不过来了。”黄思进也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只有杨校长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把你的事跟杨校长说了,你也不要怪我,他对你是真的不错的,这个你也知道,而且杨校长也不是嘴长的人,有什么告诉他也无所谓。”
黄思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又歪着头看了看杨校长。杨校长赶紧说:“思进,你放心,我和唐老是朋友,怎么会出卖你呢。你看到有什么有用的,也说给我听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行。”
“哦,先生,你是不是想回自己的学校了?”还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啊?我能回去了?”唐教授一惊,又摇了摇了头。他现在对能不能回原来的学校早就没了想法。
“快了,最迟明年!”黄思进肯定地说,杨校长一脸的不解,他是知道黄教授的事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回到自己的学校?那等于说高层要有人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唐教授问。
黄思进从报纸里找出一张,指着上面写着:决议,决定恢复某某等职务的新闻对唐教授说道:“他老人家本来也是被打击的对象,几起几落,如果他复位,要做大事的,要做大事就得名正言顺,要想名正言顺,就必须给自己正名,要想给自己正名,就必须要纠正前人的错误。而这也正是先生你到我们村的原因,所以我说,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杨校长说不出话来了,是呀,这么明显的道理,自己居然没有一个八岁的孩子看得明白,短短几句话,由一得到二,由二得到三,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就是看不明白呢。
“先生,你真要回去吗?我这里离不开你的。”黄思进仿佛已经看到了分别的情形。
“再看看吧。对了,你说我会忙起来,又是什么原因?”
“还是这条消息,国家要发展了,就需要人才,推荐人才的方法,已经不能满足国家对人才的要求了,那只有通过高考选拔。所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出来,一旦恢复高考,那前几年被耽误的人,就会来我们店里买资料,买了资料看不懂,就得来问你,所以你就会忙起来的。”
“这就是你写在店门口的那条免费教学的由来?”杨校长在边上插话道。
“嗯!”虽然唐教授已经跟他说了杨校长是可以相信的,黄思进还是不愿在他面前说得太多。
“哦,那我要做什么准备吗?”唐教授平静地问。
“先生,这也是为国取才,所以我想先生多做一些事,不但是为了国家,也能让您学的东西流传下去。我估计到时候店里坐不下这么多人,您看到时如何教学?”
“人多,没事,你忘了,我们学校有很多教室吗,到时我把教室借给你们用就是了,不要钱,连粉笔都给你准备好!”杨校长在边上连忙说。
“那倒是行,你不怕因为我犯错误?”唐教授问道。
“黄思进不是已经说了吗,我觉得有道理,既然有道理,还怕什么,再说了,为国家做点事,也算是尽自己的一份力嘛。”看来杨校长是彻底信了黄思进了。
“思进,你觉得我要提前准备哪些教材?”既然已经决定了,唐教授也不客气,能提前准备好,也可以节约时间不是。
“高等数学,以及数学类的课程,还有外语,这两类是他们丢了就不容易学的,如果没人教,能自己看懂的不多。”黄思进道。
唐教授笑了:“不多,是不是不包括你呀!”
黄思进挠了挠头,没回答。
杨校长走后,黄思进又让唐教授把需要再补充一些的书都写了下来,准备等郝连仁回来再去找些,同进也让他联系印刷厂,等他一通知,就加印复习资料。
“思进,我听你让郝连仁把小卖部的数据统计了,听说了要撤掉,你为什么要停掉这么赚钱的生意呀?”
“先生,您对资本是如何理解的?”
“资本?这怎么扯到资本了?现在可不能说呀!”唐教授急了。
“先生,无论你说或不说,它就不存在了吗?计划经济就没有资本了吗?如果前面不是我们自己拿钱出来,在全县铺货,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小卖部。那您说我们前期的投入,算不算是资本?”
唐教授的确为难了,他所学的知识告诉他,那就是资本的运作,但现在真的不适合谈这个,他也更害怕这给黄思进带来什么灾难。
“先生,你不必紧张,就我们两个人!”黄思进安慰道。
“先生,也许谈到资本,您想到的就是:资本如果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是吗?其实在我看来,资本就是货币的代称而已,难道说货币本身是有罪的吗?其实不是,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的,并不是资本,而是使用资本的人!所以我认为资本本身并没有什么罪,只要使用的人不去践踏人间的法律,那资本就能给人家带来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只是提前准备好,准备用钱来给人们带来更好的生活而已。您也看到了,现在县里的鸡、鸭、鱼、肉非常丰富,再也不需要用票才能买,这样的生活不是大家所希望的吗?如果我有更多的钱,我让全县、仍至全省的人都这样,难道我有罪吗?”
唐教授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先生,另外,马克恩写的《资本论》只是纯粹的学术研究,他只是从商品、市场、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关系出发,阐述资本主义社会运转的规律的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真理。而且我们是社会主义,我自然不会套用他的理论,只是学习他的研究成果为我所用而已。”
唐教授的脑子突然亮了,是呀,那就是一本书,和《**的产后护理》有什么区别?都是研究而已,难道有人会把《**的产后护理》当成真理来用?看来自己读了几十年的书,都没一个八岁的孩子看得通透呀!
现在,他什么也不想问了,这个小妖精肯定不会犯自己的错误的,那自己还担心个屁呀。
于是唐教授又开始安心地做起了自己的教学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