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月开始,杨校长让门卫直接把每天的报纸都送到了唐教授的书店,唐教授也总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新闻查看一遍,看到的也只是一些在讨论中的话题,要说是不想回原来的学校,那唐教授是在骗自己,要不然也不会天天盯着报纸看,可看来看去,总是看不到自己希望的消息,搞得他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走神。
到了八月中旬,天气渐渐凉快了,不再像前两天那么炽热。唐教授发现蒋安邦比平时来店里更勤快了,以为他在复习中遇到了什么难题来请教他,可他除了周末来学习外,平时来的时候都是跟唐教授拿最近的报纸看,也不知道想在上面寻找到什么。看完了,往往带着失望的情绪离开。难道又有什么不对了?唐教授在心里想,看来等黄思进从老家回来再问问。
黄思进前几天回的家,首先是回去查看郝连仁有没有把后山给保护起来,他还真怕他那个老妈觉得后山大,再往里面养更多的鸡。回去一看,果然被他猜中了,虽然郝连仁已经跟她说过了,她还是没忍住往后面又推进了一小块,差点把黄思进气得吐血。
没办法,那是自己的老妈。不过他还是得想办法解决,于是迈着小短腿一个人爬到了山上找茅道士去了。
茅道士现在对自己选的这个山洞非常满意,还找人在山洞的基础上加盖了点房子。黄思进远远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这个茅道士真是贼心不死呀,从现在盖的房子来看,居然是想要把这里建成一个观,只是他把这些分拆开来而已。估计只要政策一动,他马上就能把这里变成一个道观了。
黄思进走进房子,房子和洞连在一起,他还请人给洞口做上了门,上面上了一把大锁。看到有人进来,正在打扫的茅道士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黄思进时才放下心来,赶紧问他郝连仁怎么没进来。黄思进告诉他是自己一个人上来的,他又立刻跳起来,抓住黄思进,巴掌就向他的屁股上抡去,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小妖精,你居然敢一个人爬到这里,不晓得路上有几个地方都是死过人的呀,你要是掉下去,让你爸怎么活,你妈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要是那个臭老九晓得你找我出了事,估计他能把我活埋了,你这是想害死我呀!”
黄思进也不反抗,反正道士打的也不疼,先让他过过瘾,气消了就好了。
果然,没两下道士就停住手,把他放了下来,“说,你一个人上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黄思进用小手指了他一下:“茅先生,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下次不要再打我屁股了,小心我举报你要在我们这里搞封建迷信。你说我去乡里举报好还是县里举报好呢?”
道士心里也是一激灵,不过他才不会承认呢,“嘿嘿,小子,你说话要讲证据,我就是自己在山上搞了个小屋住,哪来的封建迷信?”
黄思进歪着头,盯着他,“你真要我说出来?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呀。”说着用手指着那个洞口上了锁的门,“你把这门打开,里面要不是那尊菩萨,我现在就给你当徒弟,做个小道士。”
茅道士还想狡辩,但看到黄思进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时,一下子不敢说话了。他可是知道这小子的,从第一眼看到这小子,他就知道是个妖孽。
“怎么了?不说话了?那我再问你,你现在盖的这个房子,为什么檐角和人家不同?为什么两边各留了一块空地?怎么样,还要我说嘛?”
“不用了,不用了。”道士连连摆手,他知道自己肯定瞒不过这小子,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什么事都能看得这么通透。
“先生,我不反对你做的事,我还希望你可以把这个事做成,而且能做大,不过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想,真想不过来的时候,你可以找我嘛。”
茅道士有点诧异,原来这小子真不反对自己,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还怕真被他举报了呢。
“道教在中国有千年的历史,既然能流传千年,说明它是有生命力的,不会因为外界环境而消亡,那我为什么要反对你呢?而且你小时候教我的《道德经》我一直都学。道教不只是一门宗教,更是一门学问。可以这样说,从古自今,从来没有哪门学科能有《道德经》把天地万物讲得那么清楚的。而且老子也是中国最伟大的哲学家,他把中国的哲学起源都写进了《道德经》里,只不过我们后人不争气而已。”茅道士突然觉得黄思进说的话,比自己师傅教自己的还要深奥。
“你们把道当作宗教,本来没有对错,而宗教能给人信仰的力量,本就是自然的选择。所以,先生,你不用如此害怕,完全可以利用你的特长,在这里建一个大的道观,不过不是一下子建起来,你明白吗?”
“我现在就是一点点在建呀,难道不对吗?”茅道士小心地问。
“不是不对,而格局小了,你可以在你现在的基础再大一倍,这样才能与周围的环境融入一体,要不然按你想的建起来,就是山上的一个土地庙了。”
黄思进把他从那个房子拉出来,走出一段路,回头指给他看,果然,如果按他原来的设想,建起的观的确显得很小。看来今天这小子来对了,可惜被自己先揍了一顿。
“思进,你说政府真会给我建这个观吗?”茅道士还是不放心,毕竟自己原本就是因为道观才被专政至此的。
“暂时不会!”黄思进确定地说,“不过以后也不会有人不让你建,就是说你假装没建道观,他们也假装没看到你建道观,你明白了不?”
茅道士这下高兴起来了,看来自己有生之年还真的能在这里再修一座道观,那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思进,那我现在就可以这么做吗?”“你可以慢慢做,既然你假装没建道观,就不能让人觉得你在建道观,你可以建些房间,给上山的人休息嘛,等你建得足够多,足够大的时候,再对这些房子进行改造,这样,一个大的三清殿就出现在山上了。”
茅道士真恨不得把这小子抱起来亲两口,想想黄思进从来不喜欢被人亲,还是算了。
“思进,山上真的要是出现这样的道观会不会又被砸了?”茅道士还是有点担心,本来他想做得小些,自己安心就行,现在要做大了,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
“你这个道士当的,真是水,老子曾说过: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嘛,真不知道是你笨还是你师傅笨,这点都看不透。”
茅道士好像被黄思进教训得无话可说了。是呀这些可都是自己教给这小子的,居然被他用来教训自己了。
“你把那个肉身菩萨搞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思,我以为你会和我商量,没想到你自顾自的搞起来了。也罢,你再找个把这些拆了重新搞吧,也算是对你的惩罚了。”
“对了,我让郝连仁回跟我妈说不要让她再往后来占地放鸡了,你听他说了没有?”
茅道士总算把心放下来 ,原来这小子来找自己是问这事呀。回到:“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郝连仁说了呀,你妈答应了呀,怎么了?”
“我妈那心思你到现在还不懂?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呢,我去看了,她又偷偷往后山扩了一点地,再这么下去,你相不相信她能把鸡养到你的菩萨洞口去?”黄思进自己也笑了,想到如果道观里遍地的鸡就觉得挺好玩的。
“那不行,那不行。”茅道士急了,好像圩翠屏已经把鸡养到了他的面前一样。
“所以我才上来找你的呀。你今晚上吃饭时跟我妈说,让他不再占后山的地了。”
“你自己不会说呀?我说了她也不一定能听呀!”道士有些为难,毕竟自己一直都是住人家吃人家的,再这样对人家,他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先生,我真服了你,你干脆不要做道士了,去做买卖比较好,这么实诚。你不会推说后山有仙,占了地,对她不好呀?”黄思进真恨不得把茅道士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是脑子还是豆腐。
茅道士尴尬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茅道士背着黄思进,看上去那么的和谐。
“思进,要不这个观建好了,就留给你吧,我觉得你做道士比我好。”茅道士说。
“先生,你做道士真的挺好的,我说的话,有时就是开玩笑,我知道先生对我好的。观还是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那你说我要是死了,这观不就没人管了吗,关键这还有一尊肉身菩萨呀。”
“先生,《道德经》第一句就告诉你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怎么还执着于存在?难道这个观没了,肉身也没了,道就没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先生,道士只是你穿着的一张皮而已,我可以不要道,但我是要先生的。”
茅先生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用力把黄思进向上抬了抬,快步向山下走去。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道士,道观,在黄思进眼里,都只是可以道的皮,他只想要自己好好活着。
吃饭的时候,郝连仁也从唐家庄的蔡忠良家里回来了,他现在挺喜欢这个大叔的,自己把小卖部放在他家里后,他不但比别的小卖部做得认真,还时不时想出点子,把两样东西绑在一起卖,虽然比其他店卖的钱少了些,但他家卖货的量却比别人家多得多,自己也多拿了不少钱。这种销售的方法,他想在其他的地方也同样实行,所以就经常去学习,看蔡大叔如何把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的。
吃饭的时候,茅道士就跟于大家说,自己这几天在山,感觉很不安,看黄保国最近的气色也不好,会不会是做了什么冲撞了的事。这一说于翠屏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连声追问茅道士哪里不对,茅道士就神秘兮兮地说,可能是有什么污秽之物触怒了后山的山神。
于翠屏一听更紧张了,赶紧问是不是自己没听郝连仁的话,私自把鸡往后山赶引起的。茅道士一拍脑袋,说肯定是这样的。这可把于翠屏吓得不轻,赶紧让黄保国把后山的鸡厂都关了。
茅道士看着憋着笑的黄思进和郝连仁两人,一本正经地说,那倒没必要,只要把鸡往前移一下,以后不能再往后山放鸡就行了。这才让于翠屏放下心来,说明天就把后来开的那块鸡厂关了。
吃完饭,茅道士并没有立即回山上去,而是单独把郝连仁叫去了外面,一会儿工夫,就听到郝连仁杀猪般的叫声。
等茅道士走后,郝连仁跟黄思进报怨,怎么一个人跑到山里去,害得自己被师父打得屁股都开了花。
第二天,郝连仁便忍着屁股的痛疼,把黄思进送到了书店。
看到黄思进回来了,唐教授立马把他拉到了楼上,把蒋安邦这两天的情况跟他说一下,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黄思进把校长给的那个报纸拿过来,指着其中的一篇: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的新闻对唐教授说:“先生,你看,这就是蒋安邦天天来找报纸看的原因,他在等到底什么时候会恢复高考。他这是太急了,如果他再来,你告诉他,不要担心,等这个会结束了,高考就会恢复,让他抓紧时间复习。”
“你怎么这么确定?”虽然唐教授知道一旦黄思进解释,就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可要是不问,他心又放不下来。
“先生,你看,会议讨论的内容就是以前招生不考试的做法对不对,这个还需要讨论吗?只要有点常识就知道是不对,如果是对的,还用得着讨论吗?既然这种方法是不对,那对的方法是什么?那就只有恢复高考。”
果然还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看来蒋安邦比自己这个亲传的妖孽弟子还是差了一点。
“先生,这个蒋安邦是个不错的人,如果有机会,你把他收了,给我做个师哥也挺不错的。”黄思进补充道,他对这个蒋安邦也很看好,能在浩瀚的消息中,看出政策走向的人,也的确值得他尊重。
“行,我看有机会没有,也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唐教授完全同意。
“先生,你可以建议他考你原来的学校,这样你还能真正地教他呢。”
“啥?”唐教授还是有点吃惊。
“先生,你不必吃惊,我知道你还是想回到原来的学校的,如果真有机会,你就回去吧,那能让你更开心些,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到讲台上的。”
唐教授用手摸了摸黄思进的头,好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