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苍禾听到微弱的叩门声音,原本是不想起身的,这几天的颓废和沮丧,让他心烦意乱的赶走了时常来探望自己的梁锦屏和王教练,只想让自己呆在无尽的黑暗中静静呼吸。
甚至,都不想呼吸。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完全失去了向前走的目标方向,也无法让最爱的那个人看到自己实现梦想的样子。
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自己不是白川苍禾就好了,自己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不是白川苍禾。
细碎的叩门声响起之后,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白川苍禾睁开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脚步声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远处听不见。
不像是王教练和梁锦屏。
那门外的是谁?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站在病床边稍稍定了定神,努力克制大脑传来阵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过了一会,赤着脚向门口走去。
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就感觉脚下踩到了几张纸张一样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几张散落的纸,上面好像还写了什么东西。
他握住冰凉的门把手,轻轻转动,门外空无一人,空气满是冰冷冷的味道,他下意识的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一个晃动的马尾辫在拐角处一闪而过。
是哪个粉丝知道自己的病房位置了吗?白川苍禾心里疑惑着,随即关进回到病房。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眼下的他抗拒每一个想要靠近自己的人,如果是哪个粉丝知道了自己住在这里,那很快网上看热闹的网友们便会知道这个消息。
一想到可能要面对无数的粉丝、记者和刺眼的闪光灯,曾经那些自己最熟悉、最习以为常的事物,他忽然感觉内心一阵恐慌。
他身体抵在门上,注视着脚下一地散落的纸,却不敢弯腰捡起来。
辱骂信、抵制信、恐吓信,这些都有可能吧……
到底还是好奇。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凌乱纸张,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微亮光,仔细分辨着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即使是粉丝的失望与谩骂,以现在的他来说,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这颗心还怕什么呢?
他暗自冷笑一声,嘲笑自己的胆小和懦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展开折叠的纸张。
竟然是,一幅漫画。
更准确地说,是一套漫画。
白川苍禾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担心恐惧,到疑惑不解,随着他双手快速翻动,一阵窸窸窣窣纸张抖动的声音,让杂乱无章的纸张一点点恢复原有的模样,一个完整的故事被拼凑出来。
白川苍禾的表情最终定格住了……
释怀。
没错,是释怀。
漫画上,用一个个分镜,向他缓缓讲述了一个学习花样滑冰的小男孩的故事,这个故事其实土得掉渣,但是画上小男孩肉嘟嘟的脸蛋儿,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喜欢。
小男孩从最开始笨拙的独自练习,到中途受伤时候的无助,再到强忍疼痛坚持练习,最后结局是脖子上挂着一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奖牌,站在领奖台上开心的笑。
漫画的作者,为他画了整整一个画纸的冰面。
漫画的最后一页,在小男孩挥动的双手旁边,有两行小字。
“如果此刻的你无法上冰练习,那就想象画里的小孩,就是你吧!”
“有勇气对抗黑暗的人,最终才会会成为英雄。”
小小的字,一看就是出自俊秀女孩之手,他眼前闪过刚刚那个摆动的马尾辫。
是那个女孩吧!
白川苍禾沉默了良久,忽然,黑暗寂静的病房里,竟然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声,慢慢的笑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开怀大笑。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会往病房里塞进来一沓漫画鼓励他。
虽然只是一套简单的铅笔漫画,线条尽是黑白色调,没有任何色彩渲染,但是却似一道温暖的光,投照在白川苍禾的心口。
他轻轻拭去眼角不知道是因为大笑,还是因为内心汹涌翻动而溢出来的点点泪水,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这个女孩有点小瞧他了呢,他可不像画里的小男孩一样笨拙。
当年的自己,可是训练队里唯一会做阿克塞尔三周半跳跃的少年选手,小伙伴们做不了的贝尔曼旋转,自己也是得心应手。
不论多难的动作,只要看两遍,白川苍禾就能模仿着做出来,并且逐渐变成自己的撒手锏。
自己可是个花样滑冰的天才呢!白川苍禾不免有些傲娇。
不过,这画上在黑夜中独自训练的小男孩,孤零零的模样,倒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曾经的自己,世界也是一片黑暗,只有孤独的自己。
记忆伴随着一声“哐”的巨大声响,白川苍禾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残败破旧的家里。
十几平米的地下室,阴冷潮湿,泛着阵阵霉味儿。
七岁的白川苍禾,腰背挺直的坐在靠着门不远的地方。
妈妈在这狭窄有限的空间里,腾出了一个角落,用几个破纸箱子给他做了一个书桌台。
“我们白川也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拥有自己的写字台。”
家中角落里的几只老鼠被巨大响声吓的四处仓皇逃窜,还有一只慌慌张张的踩着白川苍禾脚面跑过。
“白川,给我拿酒来!”
是爸爸。
常年浸泡在酒精里的爸爸,嘴唇泛着乌青的颜色,张嘴喷出的沫子满是难闻的气味,他眼皮肿肿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还有一道道因为醉酒后摔倒留下的疤痕,狰狞可怖。
白川苍禾早就习惯了他回家的方式,家里晃晃悠悠的木门,已经被他踹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每到冬天刺骨的寒气就会灌进屋里。
“你老子给你说话呢!装聋子是吧!”浑身酒气的爸爸一脚踹翻了他面前的写字台,文具和课本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白川苍禾这才抬起头来,小小年纪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你瞪什么瞪!”爸爸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又抬腿补了一脚。
“你个小杂种!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杂种!让你给老子拿酒来!”
随即,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白川苍禾白皙的脸上瞬间一片血红,他的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
“别打了!别打了!”刚回家的妈妈看到眼前这一幕,立马扑过来,用瘦弱干枯的脊背保护着白川苍禾。
“滚开!给老子滚开!”
眼睛通红的爸爸一脚踹在妈妈的腰上,白川苍禾听见耳边传来妈妈咬着牙的闷哼声。
“你跟哪个野男人生出的这个小杂种!老子供他吃供他喝,现在翅膀硬了,敢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了!”
妈妈就这么搂着白川苍禾,默默流着泪听着这些莫须有的咒骂。
听到妈妈被侮辱,白川苍禾冷静如水的眼睛里瞬间波涛汹涌,他恨!
“啊!”
他怒吼着冲向爸爸,狠狠地撞在他的肚子上,但是奈何自己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哪能和一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人抗衡呢!
爸爸纹丝不动,他自己被弹出去了好远。
看到他敢反击,爸爸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抽上去,白川苍禾感觉天上都是星星在闪,一头栽倒在床上。
“钱呢?家里的钱呢?”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在橱柜里和枕头下翻找着。
“哪有什么钱啊!你挣过一分钱吗?”妈妈扑上去查看白川苍禾的情况,对于父亲的翻找,已经毫无反应,声音里尽是悲凉。
家里里里外外的开支,全都靠着自己在市滑冰训练馆的微薄收入勉强过活。
“老子马上就能成为百万富翁,啊不对。”他使劲儿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是亿万富翁!”
他伸出肮脏的手指着天花板,“就这破地方,配得上我的身份吗?”
见没有在家里找到一分钱,他对着家里的东西又是一阵摔砸,叮叮当当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样的生活,还有几十年要熬。
从小到大,白川苍禾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时刻担心醉气熏天的爸爸破门而入,没头没尾对着妈妈一顿暴打。
也要时刻提防,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爸爸,偷走妈妈藏起来的钱去买酒。
他对着这样的生活,万念俱灰。也曾经尝试自杀,目光呆滞地看着手腕处的血汩汩涌出。
自己没有做错一件事,每天都在用力的活着,为什么生活却那么苦。
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白川,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寻过死,即使生活再难,为了妈妈也要拼命活着。
“白川,以后你不要在家写作业了,跟妈妈去训练馆吧。”妈妈用粗糙的手婆娑抚摸着白川苍禾红肿的脸颊,轻轻拭去嘴角渗出的血迹。
“男卫生间最里面,有个杂物间,你就在那里。”
从那以后,放学后的白川苍禾都会在训练馆的后门溜进去,悄悄躲在男厕所里面的杂物间。
虽然那里的工作人员对妈妈都很好,但是他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少给妈妈添一些麻烦。
杂物间让妈妈收拾的很干净,一如既往的给他治了一个书桌台。
如果妈妈忙不开,写完作业的他还会帮着妈妈收拾冰场的卫生。
有时候,他会蹲在柱子后面,满眼羡慕的偷偷注视着冰场里肆意玩乐的小朋友。
原来不是每一个人的童年,都那么痛苦。
可只有他自己,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自卑,敏感,怕生,从不愿意和人说话。
只要情绪稍微有些起伏,他就会心悸不已、呼吸困难。
他只想,一直躲在黑暗中,不被任何人看到。
如同一只藏身在暗处角落的小老鼠。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她。
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人,需要用一生去奔跑追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