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烈日炎炎,祝小秋扎起马尾辫,第一次穿上从集市淘来的粉白相间的碎花裙,再戴上粉色的遮阳帽,从家里出发沿着小路走。
当她穿过一个岔路口时,路边粮油铺里的梁阿姨苦着脸向她招手,趁没人的间隙,低声说道:“你妈在我这里赊了年把的米和油了,没给……钱。”祝小秋蓦地怔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心想母亲的生活怎么会艰难到如此地步。
梁阿姨看到祝小秋的反应后,有些于心不忍,马上安抚道:“没有多少钱的,三百块而已。”她胸有成竹的口气一半来自祝之进的财气。
但,祝小秋的父母在她读初一那年已经离婚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唉,你妈说了让我和你爸要。”看到祝小秋语塞,梁阿姨像是吐出最后的实情,气氛有些尴尬。
“梁阿姨,我九月份就参加工作了,领了工资马上把欠您的钱都还上。”祝小秋实在想不出现在到哪里去找三百块钱帮母亲还掉这笔债务,得到祝小秋的答复,梁阿姨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身忙活去了。
母亲莫盈原来在金陵一家机械厂上班,自从三年前出了工伤事故——她的食指被机器绞掉了半截,住院治疗了一个星期之后一直停工在家休养。
后来企业经济效益不好,裁员名单里出现了她的名字。下岗后的莫盈靠酿酒维生,偶尔有一些中老年单身汉照顾她的生意。即便如此,糊口还是有些艰难,她只好到熟人开的小商店赊些米和面条勉强度日。
刚和祝之进离婚的第一年,一些热心的邻居瞅着莫盈日子艰难,愿意为她做媒,劝她趁年轻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她总是果断拒绝。
还有一些三姑六婆给莫盈出主意,让她去临省打工……莫盈心里装着两个孩子,以祝之进的条件他一定会再婚,孩子们就会有后妈,有后妈的孩子像根草。而她的责任是守护他们成年,这是她留在这个小镇的唯一信念。
这些年,莫盈常在姐妹俩耳边念叨她的诸多想法,如何发财之类的,祝小秋知道母亲想着有朝一日能让父亲对她刮目相看。
“过来给你看样东西。”祝小秋刚迈进东郊六十平米的小公寓,莫盈就眉开眼笑地向她招手。
母女俩站在五个半腿高的陶缸跟前,缸子是新的,莫盈轻轻打开其中一个盖子故作神秘:“快闻闻。”祝小秋乖乖俯身上前,一股酒香沁入脾肺。
“做来自己吃吗?”祝小秋知道母亲好这口。“傻丫头,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我是做米酒卖呀,靠墙那边已经做好了一个白壶。”莫盈得意地说,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采。
祝小秋忽然发现莫盈是美丽的,她极少从母亲身上看到流光溢彩的一面,从她记事起,父母常年冷战,母亲一直形消影瘦。
祝小秋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一个人,她又折回机关大院。
“吴阿姨在家吗?”祝小秋看到一楼门敞着,径直走进了客厅。
“嘿!”一个浑厚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祝小秋转过身,莞尔道:“兰叔,我就知道是你。”兰良才手里正慢条斯理地卷着烟草。
“小秋来了?”吴越云曼妙的身姿进入眼帘,她油光满面唇红肤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我给你拿样东西。”吴越云又折身回了房间。
“兰叔,门口多了一盆太阳花是你今年刚种的吧?”兰良才眯缝着眼享受着吞云吐雾的自在,听了祝小秋的一番话,脸上渐渐有了波澜。
“鬼丫头,心真细,我往年种了十几盆咧,今年还真就种了一盆。”兰良才身材不算高,长的慈眉善目的,祝小秋尤其喜欢和他聊天。
两人正说着,吴越云从房间里走出来,嘴角扬着笑,手臂上挂着一件淡绿色的衬衫。“来,看看这件衬衫你能穿吗?”
祝小秋留意到衬衫上蛰伏着一道道整齐的折痕,她有些吃惊,连忙摆手道:“您留着自己穿吧,我衣服多着呢。”祝小秋常年受祝之进的教化,耳濡目染竟也学会了客套。
“这是厂家送的,你看衣领上的这些刺绣可是手工绣的,今年流行这种式样。”吴越云说着把衣服往祝小秋的怀里送,祝小秋做不出半推半就的姿态,她觉得那样太虚伪,她待人接物的功力仅停留在浅尝辄止的阶段。
祝小秋摸着胸口浅绿色的衬衫质地,布料丝滑柔软,尤其是衣领上的绣花图案,四片深绿色的叶子包裹着两朵粉红的花,秀绒平整光亮,布料纹理自然清晰。
吴越云以前是个绣娘,她平时的工作是协助工会负责外发绣品,给工人家属赚些零钱贴补家用。祝小秋想起昔日吴越云坐在窗前穿针引线的样子,她冲口而出:“吴阿姨,这花绣得真好看,我也想学绣花,你能教我吗?”
吴越云一听,心里越发高兴,琢磨着兰海盛最初也绣过那么几针,新鲜两天就厌弃了,像祝小秋这样的女孩子,性子也不见得长情,便愉快地应承下来。
有了想法的祝小秋像冲开云层的太阳,她决定第二天就正式拜师学艺,尽早和其他妇女一样能独立完成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