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5日清晨,我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毫不留恋地离开空荡荡的宿舍。其他两位室友前两天就已经离开了。原本满满当当的宿舍搬空了以后有那么一点不顺眼,荒凉感油然而生。但是又有那么一丝眼熟,几年前我们搬进来的时候这间几十平方米的宿舍就是如此荒凉,了无人烟。回首过去,四年的时间仿佛就是一瞬间。
“几点的车?”和我关系最近的一个室友问道。她叫毕瑞瑞,我大学四年关系最近的朋友。她和她男朋友考研调剂到本校,下午她要将自己的行李搬到研究生宿舍楼,所以才不着急走。
“10点20。”长长的走廊安静的出奇。这栋宿舍楼四楼住着的大部分是大四的学生,大家差不多都走了,低年级的学生可能去上课了,也可能躺在床上还没有起床。我们缓缓走过走廊,我没有半点不舍。大学毕业,离开校园,这是我大学四年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平平静静,不悲不喜,因为我知道未来的路也不是坦途。
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毕业,是因为我需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工作的辛苦劳累,我早有体会。大学期间我就打过好几次工。大学毕业时,我还存了一万多的存款。当然这也不全是我自己的功劳,还有国家提供的补贴。再有就是我平时比较省。说的好听叫勤俭节约,说的不好听叫小气。不管别人是什么看法,我自己对于我节俭的习惯很认同。
当然节俭的习惯也给我带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麻烦。我跟别人没有共同的话题,当同事沉迷于买买买的时候,我却无动于衷。当同事说要去聚餐吃饭的时候,我也兴致缺缺,尽管不用我花钱。我觉得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大手大脚地花钱不好,不管是别人还是我自己。
走在校园里也是格外的寂静,连个人影都很少看见。我和毕瑞瑞并肩走在曾经走了很多次的马路上,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喜欢睡懒觉的毕瑞瑞为了送我,今天也在我起床后急忙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四年来因为她的帮助和陪伴,我经常会忽略了什么是孤独。
“你是先去你妈妈那儿过几天,然后再去工作的地方是吗?”毕瑞瑞问道。
我微微点头,说道:“是的。这些年忙着上学,陪她的时间太少。”原本我是想要找一个在常州的公司,或是在常州周边的测绘公司。可是校招的时候看了很多公司,符合这一点要求的很少。面试了几家公司,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歧视。转了一圈都只是凑个人数,人家压根就没考虑过女生。
最后我选择了一个杭州的小公司,因为我面试的公司里,只有这家公司录取了我。我当时觉得杭州离常州也不是很远就签了三方协议。一起去的还有我们班的另一个女生金琳琳。她住在我们斜对面的一间宿舍。她的学号在我前面一个,考试和集体活动的时候,她总是在我前面。但是我们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因为彼此不熟悉。而且我平时比较宅,不喜欢社交。而她也是如此,没事的时候宁愿在宿舍抱着手机看电视也不愿意出去社交。大学时期交友是以宿舍为单位的。大学的课不像高中那么多,教室也不像高中那么固定。大家都是跟自己的室友交集最多,毕竟要朝夕相处嘛!
“我和金琳琳商量好了7月3号再去报道。”我补充说道。当时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两个很是默契的把时间往后推了好多天。我们都想先歇一歇,缓一缓再去报道。
“真羡慕你们去工作的。”毕瑞瑞感叹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不认同地说。
“能挣钱了,可以经济独立了呀!”毕瑞瑞有点羡慕地说。
“这倒是真的。不过应该也不容易。”我没有期待地说。工作是什么样子,难不难,累不累?这些未知让我有点恐惧,但是在时间的巨轮之下,我停不下脚步。“你们继续读书的也很好呀!三年之后,我们就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你们更具优势。”
“是吗?也许吧。”毕瑞瑞谦虚地说。
走到学校南门的公交车站,公交车还没有来,有几个人也在等车,拉着行李箱可能和我一样吧。
“你和你对象好好相处,不要争吵,你们还没结婚呢,有什么好吵的呀。”我劝说这。我不能理解爱情,与爱情有关的东西我也无法理解。他们会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闹别扭,一个人生气了,另一个人会去好言好语地哄。也许这就是爱情吧。但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彼此好好相处不好吗,既然那么爱彼此。
“我也不想和他吵,只是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毕瑞瑞无奈地说。
“两个人相处彼此谦让一下。好好相处。”我苦口婆心地说。
“我努力吧。”
36路公交车缓缓驶来。我提着袋子跟在人群后排队。“车来了,我要走了。拜拜。”
“拜拜,保重。”
从来都是人满为患的36路公交车今天只有一半人。我很轻易的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还没有坐稳,车子就走了。我转头看向窗外。毕瑞瑞还站在原地望着我。
我挥手告别。她也向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回去。
我看着她故作潇洒的转身。那是我对大学最后的记忆。所有的一切最终定格在毕瑞瑞的背影上。我能感受到她的不舍,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平静无波。我本就比同龄人早熟。
去往火车站的路,多次走过,但这次却注定是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代表离别。
看着曾走过街道飞快地在窗外闪过,我没有任何留恋和不舍,满心欢喜地奔向了我妈现在谋生的城市。我终于毕业了,终于要去工作了。这意味着我可以给她更多,我可以成为她的依靠。我信心满满,斗志昂扬,跃跃欲试。这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此刻繁盛的斗志和自信会在未来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一点点消磨殆尽。
在常州陪我妈妈生活了十多天,我启程去了杭州。为了省钱,我选择了一班半夜的火车。次日上午到了杭州东站,宽广的东站人潮涌动,大的让人失去方向。跟着导航,我坐上了一辆颠簸地让人头晕的公交车去了工作的地点。
到了公司,大家都挺热情的。在人事部门报道之后,在公司转了一圈跟大家打了招呼,然后没有什么事情做,我在二楼的一间桌椅齐全但是没有电脑也没有人工作的办公室看到了我离开大学前寄过来的快递,满满的一大袋。还有金琳琳的两个大包裹。这是我对这儿唯一熟悉的地方。
我拿出手机跟金琳琳简单讲了一下这边的情况,金琳琳说她明天过来。
公司会计,一位姓张的姐姐过来找我要毕业证,说是要复印。在走廊上碰到了公司老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姓陈。大家都叫他陈总,但是私底下都叫他老陈。
陈老板笑吟吟地拿着我的毕业证看了看,亲切地说:“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你也是H大的?”我略带疑惑地问,然后脑海里满满闪现了在校招面试的时候他好像说过这话,只是我当时并没有在意。
“我们那时候是在老校区。你们现在都是在新校区,老校区都被拆了。”陈老板感慨地说道。
“我在老校区呆过,我后面的一届是一直都在新校区的”我捧场地说道,心里没有任何的亲近感。他所在的年代太久远了,而且现在的关系又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天然的对立关系。
我不会天真地以为都是一个学校的,他就会对我们这些后辈多加照顾。毕竟关系摆在那儿——剥削与被剥削。地位上的不平等,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关联而改变。
“新区现在条件好呀。”陈老板感叹道。
我附和地点点头说:“是……是……。”重金打招的新校区教学条件好是当然的。然而这些话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然后财务张姐带我去附近找房子。出了学校门,才知道生活多艰难,房租要七百五一个月,押金五百,还要按季交。我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这一分钱没挣就要花这么多。心里有点犹豫,但是又没有任何退路,附近都是房子都是这个价。还好我大学时期攒了一点钱。
最后张姐和房东磨了一会,说我们都是刚出校门的学生,现在还没有什么钱,房租先按月交吧。
最后先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和五百的押金。我有些不舍地把押金转给了房东。
下午跟着做内业的一个姓周的姐姐学习怎么处理内业。这位姐姐比我们大了五六岁,挺亲和的。下午三点多,出外业的男生回来了。周姐跟来大厅接水的唐强说:“她们的东西还没有搬到宿舍。你们现在忙吗?不忙的话开车帮她们搬一下吧。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好搬。”
唐强很乐意地说:“可以呀。正好现在没事。”
“周姐,那我先过去了。”我礼貌地说,心怀感激。
“嗯,快去吧。”周姐忙着手里的活说道。
走到楼梯口,我看到了唐强叫了另一个男生过来帮忙。我着急去二楼拿自己随身带过来的行李箱和背包,匆匆撇了一眼。只看到了那个男生挺瘦的。其余的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关注。
他叫李习,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可是直到他们把包裹送到我的宿舍,我都没有注意看他的脸。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瘦高的身影。
他们走了之后我把我的快递包裹打开,拿出上大学时发的那套已经用了四年的被子,铺床上,然后找了一块抹布把屋里的桌子椅子柜子擦一遍。
最后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窗外的天都黑了。我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买了点洗漱用品就回去了。
陌生环境的第一个夜晚,心里自然会有点不适应。晚上跟金琳琳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然后玩了一会手机早早地就睡了。
第二天早早起床,去附近随便吃了点就去公司,七点半,公司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当然也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在门口的四张椅子中挑了一个最干净的,坐下来等其他人给我开门。过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人开门。陈老板倒是抱着一个收音机从门前的石板小路走过来。
不善社交的我低头继续看手机,假装没有看到他,希望他也忽视我。
陈老板去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他转悠着走到我对面的椅子旁,顺其自然地坐下。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懊恼命运的不公,不知如何应对。我脑海中飞快地想着各种对策。我要和他打招呼吗?要说些什么呢?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早上好的时候,对面的陈老板率先开口,终结了我的犹豫。
“一会他们过来上班就开门了。”陈老板无拘无束地说道。
我勾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笑,说:“嗯。”社交障碍的我最擅长的就是终结话题。
然后是短暂的安静。我感觉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感觉周围的空气突然变的不那么丰富了,真想离开逃之夭夭。
“你们学校的老师让学生去到企业实习吗?借着学习的名义,让学生免费给企业打工。”陈老板和蔼地笑着,望着我。
我简单地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大学生活。也就是大四的时候,有几个老师在群里推荐几家企业招实习生,给工资的,一个月三千多,也就允许实习一两个月。实习结束后要尽快回学校修改毕业论文,准备答辩。其他的实习都是学院老师带队出去学习的。
“没有。我们出去实习都是学院出资,老师带队去实地观察地质现象。”我坚定地说。
“这样很好,我最反感有些学校让学生去到企业免费实习。”陈老板一脸鄙夷的说。
我心里泛起了淡淡的疑惑。站在他现在的立场,不应该会反感有些学校的这种做法的呀?他是以前读书时受到这种不公的对待吗?一年多以后我才知道陈老板如此愤愤不平的原因是自己没有类似的资源,享受不到类似的福利。
“我们下周去泰国旅游,你们要是早几天来就能一起去了。公司的一项福利,每年旅游一次,员工的费用公司全包,家属的费用一半公司出,一半自己出。”陈老板洋洋得意、兴致勃勃地说。
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思想,我对陈老板的说辞一点也不相信,就算是我早来十几天,他们也不会带着我去。“早来几天也不行,去泰国要办签证的,来不及。”我自己找着理由,合理而又真诚。校招的时候陈老板说过旅游福利,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变现。我比陈老板还要现实。所以他说的话,我很少当真,也不甚在意。我知道他只是说说,而我要做的就是听听就好。
陈老板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开门声响起,周姐过来了。
“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周姐打招呼式地说道。
“也没多早,我也是刚到。”我谦虚地说。
我大步向前,快速走进办公室,陈老板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早上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扫卫生。一楼一百多平的空间需要我们打扫。公司没有请专职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层是周姐打扫。二层是财务的张姐和陈姐打扫。三层可能是二老板胡老板自己打扫。四层是陈老板的办公室也是他的家。三四层不知道谁打扫可能是老板们自己打扫。在自己住的宿舍我们都没有做到每天都打扫,可是在公司却要每天打扫卫生。
上班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地、拖地、擦桌子。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周姐自己做,我和金琳琳来了之后就是我们三个人做。后来没多久,就由我和金琳琳我们两人打扫。
一上午都是坐在周姐旁边学习怎么做内业。这段时间周姐在做一个地块的勘测定界,我看的最多的周姐在填分类表,然后核对分类表。周姐有时候会跟我说一下怎么做,有时候自己算的晕头转向,不知道那个地方错了,面积总是对不上。
周姐出资料的时候我帮着叠图纸,装订报告。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金琳琳给我打电话说她过来了,但是她找不到公司的大门在哪。
我起身透过窗户看到金琳琳拉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我从大门出去,绕了一圈去接金琳琳。
“从这儿走。”公司的大门比较偏僻。我带着金琳琳走过来。
“要做什么事情呀?忙吗?”金琳琳好奇地问。
“还好。就是跟着一个姐姐学习。”我总结这一天的经验。
到了办公室,我跟金琳琳说:“这是周姐。”
“你好。”金琳琳礼貌地说。
“你们俩是同班同学?”周姐好奇地问。
“对,我们是同班同学。大学的时候金琳琳的宿舍就在我宿舍的对面。”我回答道。
周姐微笑着说:“那你们挺有缘的。工作也在一家公司。”
我们微微点头,认同这个说法。我和金琳琳有很多共同点。大学的时候都比较宅,考研都是选择跨考,都是没有考上,然后只能在大四下学期找工作。这个时候没有找到工作的同学很少,好的单位也很少。为了避免毕业就失业境遇,我们勉强地选择了这家小公司,接受了实习期工资只有三千,包吃住的待遇。
我们这届考研的很多。我们班有32个人,一半的人都要考研,最后考上的有6个人考上了,3个人考的还不错,录取的院校不是双非。别人考上研究生,我也不羡慕,我自己没有考上,我也没有什么遗憾。本来考研也是为了挑战一下自己。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不后悔。心态很平和。
“你去二楼财务室找一下张姐吧。入职手续需要找张姐办理。”我提醒道。
“需要拿什么证件吗?”金琳琳细心地问道。
“身份证,毕业证。”我回想着昨天自己入职时的场景说道。
下午周姐身旁变成了我和金琳琳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着观摩。
到了五点半下班时间,做外业的人还没有回来。我们等着外业回来一起吃晚饭。可是等到六点钟,外业的人还没有全回来。我和金琳琳早就等急了。周姐五点半已经下班回去了。空空荡荡的内业办公室就我和金琳琳两个人。
到了六点多,有两个干外业的人回来,人齐了。伙夫王叔在地下室喊了一声“吃饭了。”我和金琳琳迅速去了地下室。中午人多,有两桌菜,一桌八九个人,不算很拥挤。晚上只有一桌,但是有十来个人吃饭,有点挤。
我和金琳琳在食堂吃了几次晚饭之后就不在食堂吃了,一是因为外业的人回来的太晚了,等到六点多,我们自己回宿舍做也做好了。二是因为太挤了。菜还有几道是中午剩下的。
有点拥挤,和大家又不认识,最关键的是我还很幸运地坐在胡老板的身边。所有的情况都让我不适。我草草吃了几口饭,就离席了。
在办公室没等多久,金琳琳也过来了。我们一起回去了。
宿舍离公司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步行要十分钟。夏日的夕阳下,我和金琳琳并肩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金琳琳收拾她的行李,我的昨天已经收拾好了。
我躺在床上,捧着手机享受着这下班后美好的时光。
“你是用什么打开包裹的?”金琳琳提这蛇皮口袋上扎的塑料环,犯难地问道。
我桌子上的指甲剪递给她,说:“我用的这个。”
“不会用坏吧?”金琳琳大量地看着手中的指甲剪。
“不会。你放心用吧。”我满不在乎地说。
等她忙完了之后,我们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两个垃圾桶,一卷垃圾袋,一个拖把,一个扫把,一个簸箕。这些是公用的物品,我们两个分摊。
我挑挑捡捡,买了一个自己觉得性价比最高的电饭锅,八十多。本来我们是打算一起买一个电器。我看中了电饭锅,金琳琳看中了一个烧水壶。意见开始出现分歧。
“你为什么要买烧水壶呀?电饭锅也可以烧水喝。”我不解地问。
“电饭锅怎么烧水呀?”金琳琳疑惑地看着我。
我微微皱眉,又是一个不太会做家务的。“水放进去,按下开关就行了呀。电饭锅还可以煮面条呢。”我无奈地说。这一刻我意识到我们生活的境遇不一样。大学时期我就知道金琳琳家只有两个孩子。她还是小的那个。从小在父母和哥哥的庇护下长大,应该很少做家务。而我是家里的老大,从小不禁要忙着父母做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生活技能自然要比金琳琳多一点。
我们的认知和观念有差异,但是我也不想改变自己,或者改变她。
“电饭锅还能煮面条,真的吗?不行吧?”金琳琳不相信地说。
平时,在自己家里,在厨具齐全的时候,自然没有人用电饭锅来煮面条。而我们现在的处境却不是在家里。是刚开始工作,在一个陌生的他乡,没钱,一切也都还不太稳定。条件自然艰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