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但是好热。
头部跌向地面，与坚硬的地面相接触摩擦，嵌入水泥地的沙砾刮破了皮肤。
他的全身都使不上力气，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四肢完全失去了感知，只有深入骨髓的灼烧感还神奇地撩动着神经。
——虽然好热，热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但真的很冷，大脑都要冻僵了。
他不断地扯着喉咙嘶喊求救，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缩起身体，却想起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
混和着粘稠的液体，体温不断地流逝，心跳却不断地增速、增速、再增速。模糊的视线中血红的一片，努力的搜寻着，他只看到扭曲的肢体与躯干。
透过散落的黑发，削瘦的身体，窄窄的肩膀，破烂不堪的格子衫，。
——对呀，那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吗？
难怪他会没办法动弹，所谓的热与冷，或许只是大脑产生的错觉。
但明明脑袋都已经和身体告别，意识却仍然弥留了一段时间。
“对不起。”
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分不清是记忆中的道歉还是真实听见的声音，但却如同救赎一般将他的意识再度唤醒。他努力瞪大双眼，似乎想要把这样的场景烙印在灵魂深处。
扭曲的视线中，仍然看见了倒地的少女，与那双早已毫无生机；却依然与自己相视的眼睛。
——好美，就像红宝石一样。
然而，感知到的世界在这时急速地拉长。
是死亡前的错觉吗？他看到猩红色的巨眼取代了月亮，有半边身子的人双手合十，躺在摇晃的波涛中，他的身体不断地升高。
他拼命拉扯住向远方飞离的意识，在逐渐冷却的大脑中重复着最后的话语。
我一定，会让你解脱！
“不要！”
尖声的惊叫击碎陌生的梦境，少女骤然从床上坐起，她猛地睁开眼，像是要把整个地球的空气吸干那样倒抽了一口冷气，冷汗几乎要把睡裙浸湿。
她立刻慌乱地看向四周，刚才所见的场景仿佛还烙印在视网膜上，虚幻与现实的重叠让她不禁目眩，模糊的视线过了许久才重新凝实。
目光所及，宽大的双人床被她折腾凌乱不堪，床单和被褥乱七八糟地堆叠在另一边，只盖住了她半边的小腿，朦胧的月光从只遮了纱的落地窗透了进来，床头还放着她睡前看了一半的书，她记得应该是《高等炼金阵列学》。
床边是一盏亮着微光的小夜灯，应该是她睡前忘了关。
她还在自己入住的酒店里，一切都和睡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噩梦？不对，塔罗在动摇……是预知梦。”
该死，头好痛。
梦里的视角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和自己一起死去？
她用力按着脑袋，感觉像有十几个内阁首相在自己的脑子里讲话，让她钻心得疼。
从沉睡中骤然惊醒的她就像脑缺氧的患者那样糊涂，一晃神就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但她马上就回过神来，想要起身找到可以记录的东西，却在站起的瞬间一阵晕眩，差点跌在地上。
不行，梦的场景消失得太快，自己记不了太久，得赶紧。
这已经是她来到S市的第八天，在一无所获的现在，这个梦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她立刻强打起精神，摸着床头找到加密电话，稍微踌躇一会儿就将通讯录的第一个电话拨打出去。
“怎么了，我的小公主？”
电话那边语气轻松地调笑着，少女闻言皱了皱眉，对那边轻浮的语气有些不悦，但她没有立刻表达不满，而是径直说道：
“我做了个预知梦，帮我记下梦的内容。”
“预知梦？你附近有牌语者？”
那边的人语气明显变得严肃起来，少女眸光一闪，却没有接下对方的话茬，她不是很想和对方谈论这个问题。
“当然的吧，集团之前的情报都已经确定了牌语者在S市的存在，还抱着这样侥幸的心态可不行。”
掩饰了自己的不情愿，她径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还记得的梦转告给了对方。
趁着对方还在记录的功夫，她找到拖鞋，摇摇晃晃地走进盥洗室洗漱起来，将事情汇报完毕后她的精神就变得明快很多。
“你说……你看到自己死在一个公园？还是处于别人的视角。”
电话那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叼着牙刷的少女闻言不禁看向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依旧是罕见的并非是白化病所致的银发和红瞳，身上穿着的也是自己睡前才换上的纺纱睡裙，透过半透明的布料，也能注意到自己的皮肤毫发未损。
半晌后，少女自嘲一般地，不禁感到这荒诞的想法有些可笑。
怎么会觉得自己会变成了别人，这里又不是在梦里。
但又一个疑惑在心头升起，她轻抚着镜面中的自己，不由得思考。
你是谁？为什么在未来会和我死在一起？
“你们最近有没有收到其他的情报，比如之前那个情报里提到的牌语者？”
“目前S市的情报网没什么新消息呀。但是啊，就算是预知梦，我还是不建议你现在行动，集团的行动计划依旧是明天。如果你现在擅自独走，不论结果如何集团都不会……”
少女当机立断地打断了电话那头的说教，她换了个话题道：
“和当地除灵部门沟通协助抓捕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很难办，他们明显对我们的介入很排斥。这事情你就不要指望了，他们要是找到牌语者的话肯定会先一步动起来，而集团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给你太多助力……我的建议是，且战且退。”
“无所谓，只要给我必须的后援就够了。按照我给你的情报排查下周围的建筑，就这样。”
在给出自己的需求后就挂断了电话，少女不由得腹诽：
她来这里是为了回收的塔罗，而不是夏日旅行。
不需要别人告知，从集团这种拖拖拉拉的行为就能看得出来董事会的想法。
但已经决定的事情就应该尽可能的去做，就算助力暗藏心思也与自己无关，而且她也没什么必须配合集团的义务。
说到底这也算互相利用，而且这件事也是为了自己，在乎那几个脑满肠肥目光短浅的家伙更是没意义。
与其改变他们还不如去努力收集塔罗，然后改变这个愚蠢的世界。
少女拢了拢头发，走动时睡裙很自然地从她的纤细的肩上滑下。
但任由睡裙乱糟糟地堆在地上，她随便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黑色的连衣裙。看着手里的衣服，少女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换成了T恤与牛仔裤。
还是换成方便行动的比较好。
她这样想着，轻巧地穿上衣服，这会儿手机响起铃声，是集团那边的消息。
“找到位置了？”
“符合你描述的公园倒是找到五六个，地址都发到你的公司账号了。但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个找吗？”
少女单手扣着扣子，听到这问题的时候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也只能如此吧，既然是预知梦，到那附近总归能找到些线索。”
“你都知道是预知梦还去冒险？你可是梦到自己死掉了哎。”
那头发出疑惑的声音，又像是在斥责，但少女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才会到达那样的结局，比起静候死讯，我反而更好奇谁有那个能力结果我。”
她的话语里展现出的是异于常人的自信与傲慢。
毕竟在结果未定之前，一切都尚未可知，就算是神谕也得自己折腾之后才能下定论，这就是她从过往人生中解读出的经验之谈。
被梦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思绪也逐渐理顺，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的生命可不独属于你自己。就算这是你的使命，也请考虑到为你奉献的大家。”
明确表达出不理解的意思，那头的人说话十分严厉。
少女冷哼一声，不过她也懒得反驳。尽管这种带着浓厚控制欲的话术很是无礼，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之外的情绪，用依旧是和平常一样的冷冰冰的语气予以承认。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真希望你真的明白。”
那边夹杂了叹息声自言自语后，没有道别就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真是没礼貌。”
少女皱着眉嘟囔着，她释放出十分不愉快的视线，微微鼓起的脸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也是这样没礼貌地贸然挂断了对方的通讯。
收起手机来到窗边，这会儿少女也已经穿戴整齐，常用的折刀手电之类也都塞进了腰间的小包里。
少女打开窗，她拨弄着额前的头发，脸上还残留着的水渍被晚风吹干。迎着夏日的暖风，她就这样从窗户跳了下去。
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并报警有人要跳楼。
但所幸现在是深夜，也没有几个行人会闲着没事一直盯着别人的窗户瞧。而少女也没像常人所想的那样直勾勾地摔下去。
她只急坠了两三米的距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宛如躺在一个看不见吊床上。
但这不是结束，少女灵巧地翻了个身，脚尖轻点，吊床就变为一张拉满的弓，把她激射出去。
其实，在避世原则下，她的行动应该更加隐蔽才是。一方面要避免被其它牌语者察觉，另一方面也需要照顾当地异能部门的感受。
毕竟不是谁都像军情二十处那样喜欢和她们这些牌语者眉来眼去，凡俗世界的统治者对他们这些秩序外的存在大多都非常警惕。
这里，不是。
这里，也不是。
对照着手机上的坐标和还没忘光的记忆，少女端着手机，在空中像条美人鱼那样摇摆着修长的腿，游曳找寻着自己的目标。
如果有路人看到这幅场景一定会惊掉下巴，毕竟现代科技和奇幻世界的结合实在是充满违和感。
少女倒不怕被人发现，事实上她在出击前就已经与当地的政府打过招呼。漆黑的夜空带给了她更为自由的发挥空间，她好像飞得兴致颇高，积攒的不快也在这时候宣泄出来。
还是晚上好，怎么折腾也不会惹人注意，好像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一样。
就在这会儿，少女经过了一栋烂尾楼。
那栋楼其实很不起眼，没有灯火也没有人烟，尤其是在夜幕中，水泥的灰让人几乎看不到它的模样。
楼没有封顶，只是造了个大概的结构就宣告停工，从少女的视角来看能一望到底。
但就是这份不起眼，在周围影影绰绰的灯火中却格外突兀，让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多瞅了它一眼。
就是这一瞬间，一个人影让她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