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行默默站在父亲身边,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十年前的青涩,十年间的征战让他多了诸多沉稳、冷漠。看了眼父亲身上的破旧棉袄。
“天气严寒,父亲应该穿得更暖和一些。”
阎忠听了如此没营养话语,抬腿就要离去
“当年确实是孩儿大意说漏了嘴,说了董虎给太守大人送信,可孩儿着实不知岳父反叛事情”
“孩儿真的不想杀人,可若孩儿不杀人,他们就要杀死父亲,杀死我阎家满门”
阎行知道父亲至今不愿意原谅他当日的反叛、杀人,看着头发霜白的父亲,脸上多了些决绝。
“孩儿不喜那董虎,不是因为他击败了孩儿,而是因为父亲,因为孩儿才是您的亲儿子,不是那个董虎”
“孩儿不怕死再来一次,孩儿还是会毫不犹豫杀了那三人”
阎行一脸决绝,阎忠突然笑了笑。
“叫住老夫,就是为了说这些难道不应该是那韩遂想要杀死王国的事情吗不应该让老夫成为王国第二吗”
阎行突然一愣,忙说道:“父亲这话是何意父亲也知咱们已经围困了陈仓三个月,将士们粮食不足,继续在这里也只是空耗粮食,岳父只是担忧河湟谷地突然作乱,又何时说要杀那王国了孩儿更不会害了父亲”
阎忠轻轻摇头,知道儿子话语里有些是对的,韩遂一直都担心河湟谷地,河湟谷地越是平静若水,他韩遂越是心中不安,但阎忠并不是阎行,当年董虎领兵杀入河湟谷地,断绝了十万羌人的后路,榆中城内又有朝廷数万兵马,前有狼后有虎,韩遂杀北宫伯玉、烧当老王就是为了向皇甫嵩低头。
韩遂杀北宫伯玉、烧当老王,杀边章、李文侯,这些人在叛军中的地位都在韩遂之上,王国现在是十余万叛军的大头领,在阎忠眼里,王国在做合众将军的那一刻时就已经是了个死人,无非是一个合适的时间而已。
什么时间合适
北宫伯玉、烧当老王身死的时候,是叛军人心惶惶即将战败的时候。
边章、李文侯等人身死的时候,是朝廷六路大军惨败的时候,是叛军大获全胜的时候。
战败时后杀人是为了推出一个罪魁祸首,是为了平息朝廷的怒火,这种事情对于凉州反叛者极为正常,只要提着反叛头领的脑袋,就可以顺利被朝廷安抚。
大获全胜的时候杀人是为了权利,边章、李文侯在击败朝廷六路大军时是首功,若不杀他,边章、李文侯凭借着击败朝廷的功劳,就会逐渐让羌人信服,成为所有人的真正大头领,而这不是韩遂所愿意看到的。
战败时杀人,大胜时也杀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十余万人围攻陈仓弹丸小城三个月,三个月时间也没拿下陈仓,无论出于怎么样的理由,没拿下陈仓就是没有拿下
动用了十余万兵力,耗费了几十万头牛羊,花费如此代价,结果却屁个好处都没能获得,这么灰溜溜回去,十余万底层兵卒如何满意无数大大小小羌寨如何信服若无人来担责,日后还如何说服各羌寨拿出牛羊、兵卒若无人担责,人心无法凝聚,美阳汉兵杀回凉州,如何抵挡
没有人开口说要杀王国,与羌人打了几十年交道的阎忠,与韩遂相处了十余年的他,又如何看不出王国已经是死人一个。
现今的美阳主帅是皇甫嵩,阎忠知道皇甫嵩在中平二年饮长安三辅发生蝗虫灾而调离,也知道张温六路大军杀入凉州时他也领着匈奴义从胡参战了,但之后就被朝廷治罪了,若是皇甫嵩一直趴在美阳大营内,阎忠或许不会认为他会趁着己方后撤时出兵,但此时阎忠可以百分百肯定,肯定皇甫嵩一定会出兵攻打
因为一个戴罪将领,必须要用一场大胜来证明能力、洗刷耻辱
阎忠可以百分百肯定,皇甫嵩一定会趁着他们后撤时尾随追杀,王国若还有一线生机,也只有设局击败了那皇甫嵩,只有如此,他才能活命,否则必死韩遂必然会说服了那个马腾,马腾为了可以吞下完整的汉阳郡羌人,也一定会让王国担责,砍了他头颅,吞了王国名下汉阳郡羌人
但皇甫嵩这个时候杀了过来,若击败了正在后撤的己军,也就是凉州羌人成了势弱的一方,韩遂会做下一个被推出来砍脑袋的头领吗马腾仅崛起两年,倒是一个合适的替死鬼,可他愿意吗
谁会是下一个替死鬼
阎忠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下知道皇甫嵩一定会掩兵追杀,他可以将自己的判断当众说了出来,只需要设个陷阱,重兵围杀皇甫嵩即可,但他什么话语也未说,也没有与儿子解释为何王国一定会死,没有说出自己会是接下来的替死鬼,只是无所谓笑了笑
“勇冠三军”
“呵呵”
“我凉州从来不缺悍不畏死勇士,自光和四年至今,虎娃与羌人厮杀,与黄巾军、匈奴人、鲜卑人厮杀,你可有听闻世人言虎娃勇武”
“勇武”
阎忠看了眼身披甲胄的儿子,摇头轻笑。
“你真当老夫会因为虎娃的勇武而喜欢他凉州百姓流离失所,数年来不知饿死多少人,河湟谷地内却粮谷满仓、牛羊遍地,究竟有多少人不顾危险逃入河湟谷地内”
“呵呵”
“虎娃养活了近百万人,养活了一个河湟谷地,养活了一个并州。”
“一个杀了无数人的混蛋,一个救活了无数人的将领,一个是打废了一个州,一个是救活了一个州。”
“阎行,阎彦明,你真的有资格与虎娃相提并论吗”
阎忠嘴角带着淡淡讥讽,阎行面色苍白,不知何时,他已经后退了一步
“你跟着韩遂,想做什么都随你,为父不管也不问,即便身死路边为父也不会看上一眼,应儿、德儿就不要留在你身边了,省的我阎家没了子嗣。”
阎忠再如何不喜阎行的所作所为,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他可以不理会阎行死活,但却不能让两个孙子跟着丧命,对于他来说,董虎一定会杀回凉州,而且他感觉到今年就应该是那小子杀回凉州的最佳时机。
已经记不清父亲何时自称“为父”了,再次听到没有温度的话语,鼻头竟然忍不住酸楚,阎行默默跪倒在雪地中,重重磕了三头。
“孩儿不孝,孩儿今日就将应儿、德儿送到父亲身边。”
阎忠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十数息
“韩遂奸诈且无仁义,他虽是你岳父却不可轻信之,切记切记”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阎行重重叩头,阎忠却默默看向北方
“今日为父就回冀县,那皇甫嵩十有八九会在咱们后退时尾随追杀,你切不可留在后面。”
阎行大惊,忙抬头去看低头看来的父亲。
“父亲你是说”
“没用的这些日你不是没看到每次军议的情景,人心不齐,榆中城如此坚固重城,虎娃能仅凭一万刚刚俘获的羌人俘虏就能轻易拿下,十余万人却攻打了三个月的陈仓,至今也未能拿下,即便有法子击败了皇甫嵩又如何难道还能一举拿下长安县最后还不是返回凉州境内”
区区一个三五千兵卒的陈仓,若真的不顾一切强攻,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十余万人的强攻堆也把城内三五千人堆死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人心不齐,谁都不愿意让自己人折损。
凉州羌人成分复杂,粮食、牛羊充足时还好一些,一旦牛羊不足,就只能自个顾着自个,若想要保住手里的牛羊,手中就必须拥有足够多的青壮或者说兵力,一旦兵力折损,手里的牛羊、族人就只是他人嘴里的肥肉。
阎忠知道无数大大小小头领不愿意自己折损兵马,知道韩遂、王国、马腾同样不愿意折损,但这只是眼前陈仓的事情,而他们背后的危险呢金城塞的背后可还有一个河湟谷地呢想到这些,阎忠就是一阵摇头。
“撤军是肯定要撤军的,除了兵卒不满数月寸步不进,以及各部不愿折损兵马,不愿强攻陈仓外,那韩遂更是担忧大丫突然杀了出来。”
阎行默默点头,他知道父亲是对的,久攻不下,下面的兵卒多有不满,更多的想要返回凉州,若开春前还拿不下陈仓,撤军也是必然,他不怀疑这些,但他们围困陈仓这么久了,那皇甫嵩也未前来,真的敢在他们后撤时杀过来吗正要开口说出心下的怀疑,可见到父亲表情后又忙闭上嘴巴。
知子莫若父,阎忠见到儿子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心下没由来的一阵恼火。
“你想说咱们围攻了陈仓三个月,那皇甫嵩也未领兵前来,就自大的认为那皇甫嵩不敢杀来,是如此吧”
“愚蠢”
“皇甫嵩先是因罪离开美阳大营,继而又返回长安三辅戴罪立功,十余万人围攻陈仓,陈仓一再遣信使送入美阳大营,为父问你,陈仓危急时他皇甫嵩不来救援,咱们撤退时他也不尾随杀来,若他皇甫嵩毫无作为,朝廷会如何处置他”
“一个大将,敌人杀入境内,却自始至终也为有任何动静,坐视敌人攻城略地,你是皇帝,你会认为这样的将领有资格统领兵马吗你是皇帝,你会让这样贪生怕死、毫无作为的将领继续留在长安三辅吗你会将长安三辅的安危交给这样怯懦无能的将领吗”
“回答为父,你若是皇帝、三公,如何处置这样的将领”
阎行哪里敢开口,阎忠冷哼一声。
“哼”
“你真当韩遂会看不到这些还是你愚蠢的认为那韩遂也与你这般愚蠢,愚蠢的认为那皇甫嵩不敢尾随追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