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微微的光芒。
乳白的雾气浮动在古老的城市当中,园林、假山、树木、楼阁、院落、街道、画舫,掩映在一片一片的浓雾间。一夜的纷扰与繁华已然散尽。
小阁的院墙不高,大门也算不上很考究,像间小四合院,正房和偏房之间有一扇后门,院子里的花开了满枝,雪白簇新,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面而来,墙角的一簇梧桐碧绿如翠。
许青提着一个火炉子走到院子里,将注满井水的铜壶放在上面,随手放入几分花茶。
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你是这里的老板?”
门口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神色有些倨傲。
许青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
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头的长发呈现洁净的白色,柔和纤长,但瓷白的脸颊上,全部是如同瓷器皲裂一般的裂痕,裙袖衣角大片大片的割裂,裸露在外大片的白皙皮肤。
眼神空洞,像一只木偶。
女子掀开她的掀开袖子,更多蛛网似密密麻麻的伤痕:“能不能修补好?”
许青笑着说:“倒不如重新铸一把。”
“半旬后有一场约战,这时候换剑养剑怎么来得及?”
女子冷声道:“否则何必要来找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许青弯下腰看着这个小姑娘,目光平齐:“不好说,还得仔细看看。”
倨傲女子抱着胸等待了一会,皱起眉,踢了她一脚。
小姑娘终于有了反应,闭上眼睛,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一柄无鞘的青色长剑落下,斜斜插入脚下青石板。
剑身细长,通体青色,其上有数十道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缺口和卷刃,最中间有一条深得几乎要将整个剑身折成两半的巨大伤痕。
“怎么弄成这样的?”许青横剑掌眼,伸出手指轻轻的抚了一下。
剑吟低沉嘶哑,像一个将死之人的呜咽和悲鸣。
“这跟你没关系吧。”女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语气生硬。
许青看了她一眼:“我要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才能确定能不能修补。”
“跟别人打斗的时候。”女子目光有些窘迫:“用它挡了两招。”
许青点头,心里并不意外:“可以,但是价钱要翻一倍。”
女子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青剑,咬了咬牙:“三天。”
目送女子离开,许青就关上院门,转头望向那个白发女孩。
倒是个粉雕玉琢的模样,皮肤白皙,只不过脸上没什么表情,神情麻木,受了那么重的创伤,似乎连痛觉都没有。
许青半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感受到头顶温厚的掌心,女孩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些波动。
“青禾剑。”
……
……
半个时辰后,女孩赤着身子,泡在木桶中,随着水温的升高,,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暖洋洋的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入身体,一旁的男人跟熬大骨汤似的往里面加入各种粉末、硬物、药草。
“八角香叶桂皮茴香辣椒花椒。”
女孩茫然。
“开个玩笑。”
许青把东西都丢进去,拍了拍手靠在木桶上,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她:“你的损毁很严重,我得观察、揣摩、寻找最好的角度,做到胸有成竹才能下手,而且在里面多泡一会,对你有好处。”
青禾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光溜溜泡在水里的身子,随后缓缓缩成一团,一头雪白湿漉漉的垂下来:“我...会被回炉吗?”
“不至于,收了钱就要负责把你修好。”
许青摇摇头:“但是剑跟瓷器一样,碎过了就是碎过了,其实就是再好的手艺,也修复不了它裂过的事实,能回到七分就已经算是天工鬼斧。”
青禾眼神黯然,身体微微颤抖。
许青叹了口气,随手丢给她一件袍子:“穿上吧。”
虽说倚天万里须长剑,但这天底下拔尖的剑客少,吹毛断发的仙剑多,别看她长得跟寻常姑娘没什么两样,说到底只是货物工具一件,碰到一个爱剑之人还好说,若是不然,就是无匣也无鞘。
领着她进了一间偏房,许青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外表看起来陈旧的木箱。
他从小箱子里取出了瓶瓶罐罐,几只白色小碗、还有一块柔软丝绸包裹,打开后是一把亮银色的小刀。
“我要看看你的身体。”
青禾把刚刚穿上的衣服又脱下,不着寸缕的较小躯体一览无余,皮肤白皙却又密布可怖的伤痕,有新有陈。
“我是说剑身。”
“哦。”
许青把手中的青禾剑横陈,轻轻的弹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女孩子不能在外人面前随便脱衣服的。”
青禾茫然,从被人铸出来开始,大家都叫她青禾剑,女孩子这个称呼是第一次听到,感觉有点奇怪:“可是...你刚才就在看。”
“我是你的医生,这不一样。”
许青拿了一块丝绸,柔和的擦拭着剑身表面,全长三尺八寸,依稀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柄女子细剑,弧线内收,至剑锋然后内收聚成尖锋,如果没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缺口和伤痕,和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似的满身碎裂,大概是浑体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的感觉,品相其实不错。
剑尖,剑刃、剑从、剑格、许青柔和的寸寸擦拭,实际上在认真观察着,其实跟中医的望闻问切有几分相似,眼睛、手、缓缓地去感受整把青禾剑的花纹、线条、就像是一个医生正在拯救一个幼小的婴儿。
青禾不说话,一片死灰的剑身微微波动,乖巧的由着擦拭,一柄剑却让人很诧异的觉得像只小猫似的。
她其实不喜欢被人触碰,当主人将她握在手里的时候,就代表着要去和另一柄剑交手,不管赢了还是输了,劈、砍、刺,剑身上的伤口每一道都是深入骨髓的痛楚,而且有的时候...自己的剑身会刺进另一个人的身体,耳边回响的都是切断皮肉的撕扯和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直到擦到剑鄂的时候,青禾剑剧烈的嗡鸣了一下,差点脱手而出。
“对不起,太入神了。”许青有点尴尬,把她摆在桌子上,剑身底下缓缓渗出一片水渍。
“这、这是什么?”青禾的声音低了下去。
“固灵液。”
许青好像能看到她抓着捏着裙角紧张的样子,笑着解释了一声:“就刚才你泡的那桶水,还记得吗?我下的药量好像大了一些,渗出来是正常的,别担心。”
“固灵液是...干什么用的?”
许青想了想,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剑尖:“你的剑身是青云铁铸的,我要用另一块青云铁去一点点补配你的缺口,就是类似于锔瓷的方法,定位点记、找碴对缝...嗯...我通俗点跟你解释,如果要把一个东西,放到另一个东西里,而且要严丝合缝,得先做什么?”
青禾剑身颤动,水渍缓缓渗出,似乎有些不舒服。
许青微笑:“先润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