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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话 半边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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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白术在老爷家住下了。按照当初的约定,白术按理应该表演三日,每日中饭晚饭各一场。虽然钱已经付过了,但是东莱家却扣下了他的箱子,只让他带着伞与人偶上山,三日结束还要求他带着印有父亲印章的地图返回山下。这种做法怎么看都有些霸王条款的意思在里面,要不是白术这阶段有些资金不足,按照他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势来看,事情似乎在往有趣的方向走,尽管白术到目前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奇怪的是,中午午饭的时候,阿绵基本不在家,老爷也只是痴傻地扒着饭,一眼也没有看过认真表演的白术。一看见老爷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时候,白术心里就窝火得不行。晚饭时间的表演是取消的,这让白术午饭后闲得发慌,只能想着法子消磨时间。箱子在山下,也不能利用这点时间阅读父亲留下的手卷。那干什么好呢?第一天下午,白术无奈地帮老爷做按摩。第二天下午,他又帮阿绵去寻找出去乱跑的老爷。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午后,老爷躺在房里午睡,百无聊赖白术只好出门稍微散散步。刚出了门,就听见阿绵的声音穿过走廊从后面传来:

“年轻人,既然没什么事情干就来帮忙干活吧。”

白术回头看见阿绵抱着一大盆衣物站在走廊上,看样子是准备去洗衣裳的。

“好。”白术说着,从女人手里接下放衣服的大木盆,心里可是后悔的很。

阿绵换了鞋,关上屋门,也没有道谢,只是干脆地说了一句:“走吧。”就迈步朝前走了。

两人穿过银杏树林,沿着一条被荒草掩盖的小路一直走着。树上的蝉扯着嗓子发出聒噪无比的叫喊。白术走在路上的脚能够感受到从鞋底透上来的热量,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明晃晃的,他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眼睛刺疼。本来可以用来抵挡阳光的红伞,却被走在前面的阿绵拿了去。白术觉得现在自己活像个佣人。苍术似乎偷走了白术抵抗热量的能力,每到夏天他就必须倚靠这把红伞。不过,也托了苍术的福,冬天的时候他倒并不是特别怕冷了,而且就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也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只听见草丛被脚步踩踏的声音。白术倒是有些尴尬,但是走在前面的阿绵似乎不太乐意开口。不太爱说话的人大概往往有这样一些特点。要么是因为性格本来就内敛,不太爱说话;要么是因为往事太多无从开口。有些话不说也就罢了,一旦说起,也许反倒不如不说。阿绵算是哪一种?

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爷自己不肯说。但与他同甘苦的糟糠之妻一定会知道许多,只是到底应该怎么问?

“在下听了些老爷的童年之事,倒是很好奇老爷是怎么发家致富的。恐怕也是一段传奇吧?”白术想了一会,笑呵呵地这样问。人们最喜欢别人问到自己最得意的事情,这是白术这么多年来周游四地得出的结论。

而阿绵这个一直板着脸孔的女人大概是略微听出了些奉承的味道,只是冷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想编写段子,加油添醋让世人去耻笑一番?”

白术的问题竟然被这样理解,这女人的警惕性也高得太可怕了吧。

“非也非也,在下不敢……”白术只得赔笑。白术忘了还有一种不爱说话的人,那就是像阿绵这样看重自己身份的人。原来理应是富贵人家的夫人的她,尽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失去了原来的地位。但她还是念念不忘自己曾拥有的富贵,使得她根本不稀罕同白术这样的卖艺人说话吧。在这一点上夫妻二人是相同的呢。

“生意什么的,都是从小做大的。脑子要活络,反应要快,要会耍手段。你的腹语之术是完全比不得的。”阿绵这种口气,完全是把白术当成是下人了。

相比于木讷的老爷来说,这个傲气的妇人更让白术难以接受。他也只能闭嘴跟着阿绵走,不敢多问一句。

两人到了河边,女人倒出乎意料地让白术去歇息,自己在烈日下一遍遍地洗濯衣物。无事可干的白术也只能坐在一边胡思乱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虽然嘴巴上这样耍气派,但是做起事来却完全看不出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果她是那种死赖着自己身份不放的女人的话,恐怕她也不会在老爷出了什么意外之后,能够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陪着老爷上山来住了吧。

究竟老爷发生了什么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气度,而他到底丢了什么要如此寻觅呢?

白术闭目靠在树荫下正这样想着,不料被阿绵的惊叫声惊到。

“夫人?”正想着问题白术随口叫道。他跑去一看,只见阿绵瘫倒在潮湿的石头河滩上,裸露的脚踝上有条血红的伤口。

“刚才那边的石头上长了苔藓,一不小心滑倒了,擦伤了脚。”阿绵皱眉说。

白术小心地下了河滩,看了看伤势,然后从怀中变戏法一样拿出杏子一样大小的球形瓷罐来。他揭开瓷罐上包住的红布,一股清香微苦的中药味从里面散了出来,罐里面是墨绿色的膏状物。

“幸好我带着。”白术道。

“这是什么?”阿绵意外又警惕地盯着白术。

“这是在下自己炮制的药膏,专门治疗伤口用的。”白术说着想给阿绵抹上。

阿绵却一把夺过瓷罐,把鼻子凑在瓶口闻了几下。她皱眉望了罐子好久,然后又回头看着白术,依旧有些不信任地问:“你还会配药?”

白术诚恳地回答:“是的。家父是一名郎中,草药的识别应用等知识都是从父亲那儿学到的。”

阿绵眯着眼睛,略微抬起头,轻声用略略惊叹的语气道:“哦,看不出来还是个读书人。”

“在下原也打算做一名郎中,只可惜父亲莫名失踪多年,在下只好出来寻他。”

“那何不在家侍奉母亲?”

“家母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然后时隔三年,舍妹早亡,”白术说到这里低下头去:“已经……没有家了。”

阿绵第一次露出漠视与冷淡之外的神色,她嘴角的弧线微微向下,扭过头去望着向前流动的河水。末了,问:“你刚才是不是叫妾身夫人来着?”

白术愣了下,回答:“啊?是……”

“不管你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总之你是这十多年来第一个喊夫人的人,”阿绵苦笑道:“妾身原来的身份都快被忘光了,只能靠自己硬撑着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妾身也怀念以前被人伺候着的日子啊,但是为了老爷,也只能这样过着这种生活了,”阿绵回头看着白术,坚定地说:“但是妾身一点也不后悔。要是妾身不跟着老爷,恐怕老爷他就真的毁了。”说这话的时候,阿绵的眼睛里有某种光芒在闪烁。

阿绵忽然笑了下,那种微笑使她充满了奇异的自信与大气,她说:“把自己当做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再苦的生活也能坚持下去,就算是农活也会做得很好。一旦某天在心里认定了自己只是个下等的农妇,整天愁眉苦脸的话,日子就真过不下去喽。”

白术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绵用水洗干净了腿上的血,然后指尖沾上膏药点在伤口上,一边涂抹一边说:“不管现在妾身变成什么身份,还是想抱着一点小小的骄傲,这样固执地生活下去,妾身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己。”

阿绵把药膏还给白术,叹了口气又说:“尽管如此,但是妾身觉得老爷他变了。”

“老爷说……他好像丢了什么……”白术说着把药膏塞回腰带的夹缝里面。

“老爷他啊,把自己给丢了。自从赚的钱越来越多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哎,懒得说他。”阿绵说着起身继续洗衣物。似乎说到老爷的问题,阿绵就不愿再多说了。

这样听着,白术刚想说什么,忽然抬头看见河对岸的低矮的灌木丛一阵翻动,然后从里面刷拉一下钻出一个带着斗笠的孩子,他的五官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清楚。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意识到对岸有个银发银眼的男子正盯着他瞧,不仅吓了一跳。

“那个孩子不就是前天……”白术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又很快钻了回去。

“什么?”阿绵抬头问。

白术指着河对岸还在轻轻颤动的树叶说:“刚才有个孩子在那儿。”

阿绵疑惑地说:“孩子?大概是你看错了吧?或许是只猴子罢。这里就我们这一户,最近的村子在山背后呢。”

白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片灌木丛。

“夫人,在下还有一问,”白术说:“难道这十几年来,老爷一直是这样失魂落魄的么?”

阿绵一边洗衣服一边说:“是啊,疯疯癫癫了好久了。幸好没去惹什么乱子,否则妾身一人可忙不过来了。”

“难道不是什么顽疾么?”白术又问。

阿绵擦了下额头的汗,说:“若是疾病,郎中早就诊出来了,可惜不是。”

“在下指的是腹语之疾。”白术低沉的声音。

阿绵停下手上的动作,毫不理解地抬头望着白术,好不容易问:“腹语之……疾?”

“嗯,恐怕是心病的一种吧。”

阿绵本以为白术只是说笑罢了,但看白术丝毫没有戏谑之色,不由得也认真起来,问:“腹语……算什么心病?”

“藏于腹中不得言之,此所谓腹语,”白术慢悠悠地回答:“要治疗这种奇病的方法,往往只有患者自己知道。”

“怎会如此?难道说是治不好的?”阿绵更加无法理解了。

白术莞尔一笑,眯起眼睛轻轻摇头道:“在下可以听取这些声音,因为在下是一名腹语师。”

阿绵刚想开口,白术却先说:“与其怀疑,夫人倒不如容在下一试。”

就在这个瞬间,阿绵忽然觉得白术脸上原来谦和的微笑瞬间变得诡谲神秘而充满诱惑。

刚才还瞧不起他的腹语,这会可要让她瞧瞧真正的腹语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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