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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话 鸟不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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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雨落,满山悲风响。白术身上早已湿透,衣物上沾满了泥巴。红色的油纸伞被树枝刮破,伞盖如同残败的叶子一般挂落在伞骨上。他不知现在几更几刻,云层遮盖住了月亮,使他判断不出方向,只能凭直觉胡乱走着。似乎太阳下山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举目四望,终于隐隐约约瞧见不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树丛里闪耀,如同萤火。这光线让他比看见金子都要高兴。他心一横,心想管它是灯火还是狐火,总之快点过去看看才是。

忍着双腿的疲劳与疼痛,白术几乎是小跑了过去。幸好那是一户人家的灯火,并不是什么诡异的东西。白术看了长长松了一口气,才放心地去叩响屋门。

“是谁?”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只是一个旅行者,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便可否。”白术老实回答。

屋门被打开,一个苗条的女子站在昏暗的光线中。她并没有一般女性的羞涩或是恐惧,而用秋水一般平和的眼神细细打量着来人。她左边的眼睛下有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进来吧。”女人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后,转身朝屋中摆放的一帘竹屏障后走去。

“感激不尽!”白术收起破掉的伞,狼狈地进屋。他脱掉了粘满泥土的布鞋,站在门边,雨水不停从他身上滴滴答答地淌下,他不敢站到草席上去,怕弄湿了席子。他速速扫视了一下屋子。屋子不大,若不是用竹屏简单遮一下,恐怕就能望到最里面了。屏障外的地方是一张极为简单的矮桌,灶台就在门边。门口还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农具。

女人不一会从竹屏后出来,手里端着几件衣物和一块干布,说:“先把衣服换上擦干身子,免得着凉。湿的衣服扔在门边的竹筐里吧。”说完又匆匆走回竹屏后面,像是故意回避开来。

白术卸下行李,迅速擦干身体换好了衣裳。他还没叫一声,女人又自动出来了,这时候手里捧着的是一块薄被褥和一个草枕头。

“今晚先生就睡这里吧。”女人说着把东西放在矮桌上,然后顺势给他倒上了热茶。

“您真是太周到了。”白术心生感激,但他弄不清楚为何一个女子会住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方。说是荒地方,尽管周围全是草木,但是却是一点人烟都没有的。莫非……还是妖怪不成?而且,女人给白术的衣服倒是男式的,她一个孤家女子,怎会有男人的衣服。

女人像是看穿了白术的心思,干脆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上一碗茶,喝了一口,轻松地道:“你放心穿好了,这是我过世的夫君的衣裳。不是跑荒冢里拾的。来,坐下喝水啊。”

白术有些怀疑地坐下,然后从女人手里接过杯子。他听了女人的回答后心里却还是很别扭,只好干笑道:“哦……这样啊……真是英年早逝呢……”

女人却还是笑盈盈地摇摇头,说:“都活到六十几岁了,够长了。”

白术差点喷出一口水,他结结巴巴地说:“您……和您夫君?”

女人淡然地说:“怎么了?老夫少妻不可以么?”

“额……也不是……不可以……”

女人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故意幽幽地问:“那先生觉得妾身几岁了呢?”

“顶……顶多,二十岁吧。”

“咿呀,猜错了,”女人邪邪一笑,说:“妾身已经年过半百了哦。”

白术愣了神,张着嘴的模样像是讨虫吃的鸟,但是短短一瞬后,他抬起手中的茶杯,微微润湿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说:“妖怪也好,幽灵也好,在下可都是见过了。”

女人觉得白术有些不信她,便只好笑道“干嘛这么认真嘛真是,妾身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说着却忽然失落起来,说:“不过妾身的丈夫的确是过世了。”

“请节哀。”白术说完这句后,两人之间就安静下来了。

屋外的雨还是没有停,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上,顺着茅草滚落下来。除了风雨声,也听不见别的声响,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女人盯着摇曳的烛光,轻轻叹道:“这里真是孤独到连鸟都不会停留的地方啊。”

“可为何夫人独身一人住在这里?”白术问。

“妾身的丈夫就埋在这儿,走不开。”女人说着,用纤细的手指在茶碗的边缘上轻轻划过。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没有丧夫的那种切肤之悲,眉眼之中却含着遥远的思念。

女人问:“那么,旅人先生为何会走到此地来呢?”

“本想走到不远的村子去的,无奈下雨,然后便迷路了。”白术答道。

“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抬眼看了白术一眼,问:“为何要离家远走天涯,妾身问的是这个。”

“因为父亲答应母亲要为她寻回治愈她的灵药,便出门离家,但至今也没有回来,因此我便出门来寻。”

“你父亲离开多少时日了?”

“大抵十年了吧。”

“十年未归家?恐怕是回不来了吧。”女人平和地说出这样一句残忍的话。

白术听了沉下头去,苦笑一声,叹道:“我知道。”

女人坐直了身子,望向窗外的雨,幽幽地说:“妾身小的时候,母亲曾教过我,若是同父母走失了,千万记得站在原地,他们自然会过来找。自己走得越远,他们便越难找。”

“我的确站在原地,但是父亲他却越走越远,再也没回来过。而现在,大家都走散了,我再停留于原地,恐怕也没有太大意义了吧。”

女人侧过脸看白术,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道:“妾身也是呢。现在就妾身一个人守着全部的回忆,真是很辛苦,”女人想了想,又问:“如果……让你能够回到十年前,你会留下你的父亲么?”

白术点了点头道:“会,至少母亲不会太过孤单。”

听了白术的话,女人却不做声。她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态度,揉着脑袋站起身来道:“也不早了,咱们也就收起这些胡话吧。先生还是早点安歇的好。明天一早还得上路呢。”

女人帮忙把被褥铺好,道了晚安就走到竹屏后去。白术稍微整理一下,就钻到薄被褥里去。屋外还是雨水不停敲击在树木草叶上的声音。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了。毫无陪衬的雨声一下子似乎变得如洪水一般嘈杂起来。不过大概是旅途太过劳累了,白术听了一会便也睡着了。

第二天,雨已是完全停了。但是风雨一停后,屋子周围就静得可怕,甚至没有一点动物的声音。四周全然皆是一片绿色,却像是被打翻的颜料一般,木木地印在纸上,各种绿色混在一起看不清楚。而白术就坐在这一片绿色的寂静之中。

白术稍微瞟了竹屏后一眼,就看见一张矮床和一个藤箱,也没有别的东西了。那个女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但是脏衣服已经被洗净,整齐地摆放在一边。那把红伞也被修好,放在地上,完整如新。白术身边的桌子上留下了两张烤饼,应该是女人给他做的早饭。白术伸手去拿,那面饼还带着温度,不冷也不烫,现在吃正好。

“是什么时候做的饼呢?看样子应该是不久前吧。但话说回来,自己差不多也该走人了。”白术想着,背上行李,将饼一张饼叼在嘴里就走了出去。

刚刚动身的时候,天还有些微凉,不温不火的阳光从树梢照在身上,也并没有多大作用。白术在林间走着,靠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听见耳边掠过一声鸟叫,不禁愣了一下。他抬头朝天望去,鸟倒没有看见,却只见得一只松鼠躲在树枝上用自己的爪子蹭着自己的脸。他停下脚步仔细听,才注意到身边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丰富了起来,昆虫低鸣雀鸟啁啾之声不绝于耳。他觉得自己似乎重返人世了,不由放心地舒了口气。

果不其然,再往前面没走几步,白术就看见一个背着箭筒的猎户正蹲在地上处理着一只他刚刚打到的鹿。

年轻的猎户看见白术,便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看样子你一定是个旅人吧。”

白术干脆把木箱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一边吃着剩下的已经冷掉的半个饼,一边跟猎户聊了起来:“嗯,是啊。”

猎户也干脆放下手里的活,坐在地上,擦着手说:“四处游走一定很辛苦呢。昨天晚上那场雨真厉害,你不会就住在林子里了吧?”

“不是,路上遇到了一间小屋,就一个女人住着。我就问她借宿了一晚。”白术说。

“小屋?独居女人?”猎户伸手指向白术来的方向,问:“她住在那个方向的,是吧?”

“嗯……没错……”

猎户又追问:“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左眼这边有泪痣,对吗?”

“就是她。怎么?你认识她?”白术问。

猎户的声音沉了下去,说:“嗯,那是来自‘鸟不宿’的‘烂柯人’,村民们都认识。”

白术第一次听见新名词,便问:“鸟不宿?烂柯人?那究竟是什么?”

猎户有些犹豫,道:“说来恐怕你不信,但确确实实是真的。”

“您先说便成。就算不信,我也当是听个故事,随便听过就忘了。”

“那好,既然你碰到了她,那也算和她有缘,我给你说便是,”猎户清了清喉咙,说道:“那个女人叫夜雅,按照现实年纪算来,其实大约已经五十五岁了。”

“可是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啊。”白术打断了猎户的话。

“我知道,你耐心听我说嘛。我祖母告诉我,她小时候和夜雅是玩伴。到了夜雅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离开村子,嫁到了几座山之外的另一个村子里去了。之后的三四十年,祖母她也没见过夜雅。但是无论如何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五年前的春天,夜雅竟然莫名出现在这座山里。而且,她还是原来那样年轻的容貌。但她不是孤身一人,那时候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据说是她的丈夫。”

白术听着,眯起眼睛问:“你是想说,烂柯人是指那些没有被岁月改变容貌的人?”

猎户连连摇头道:“不,他们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那儿的。他们是从鸟不宿来的。”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猎户凑上前问:“你记得昨天晚上住在她那儿的情形么?”

“记得,她人还是很不错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你记得当时周围的环境有些什么不一样么?”猎户看着白术的眼睛,想是在引导他的回忆一般。

白术想着想着,忽然愣住了。

看白术似乎明白的表情,猎户往后靠在树干上,说:“知道了吧,她住的那个地方,除了植物这种只要不砍掉就长久会存在的东西,就没有别的其他动物了。动物不能像植物一样死了会复活,进行着一代代的循环。所以我们管那个地方叫‘鸟不宿’,一般我们都没人去的。”

白术还是没完全想通,有些困惑地问:“可是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鸟不宿附近有个山洞,人们只要穿过山洞,就会回到自己的故乡,而且在自己的年龄基础上减去三十岁。这样穿过山洞而归来的人,我们称他们为‘烂柯人’,”猎户顿了顿,说:“其实每个地方都会有这样的洞存在,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罢了。我不记得村里第一个烂柯人的出现是在什么时候了,但是恐怕将来还会有吧。我们这个村子太偏僻了,所以人们总想着出去看看。一旦出去了,便不愿回来。只有在迟暮之时,才想着回到自己的故乡。”猎户说完,叹了口气。

听了猎户这么说,白术倒是很想回去看看那夜雅的女人。至少,他对那个山洞就兴趣十足。

猎户看着白术望着鸟不宿的方向出神,便好心警告道:“那地方还是少呆为好,人会老得很快。”

白术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问猎户:“怎么叫老得很快?”

猎户说:“以前有一个好事者将一只刚破壳的雏鸟关在笼子里,带去那地方。第二天去一看,那雏鸟已经羽翼丰满。第三天再去看,那鸟就死了。不是饿死的,是自然老死的。所以,那地方除了植物没有别的活物。同时间比寿命,自然输得一干二净啦。”他说完,站起身弯下腰,一个猛力就将那头小鹿抗在自己肩上。

“呐,我说,你要是想跟着我回村子,就一起走吧。如果你还想着回去看看的话,那我也真管不着。烂柯人什么的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只是有些违反自然罢了。”猎户说完等着白术的反应。

“那么以前的那些烂柯人呢?后来去了哪里?”白术忽然问。

猎户干笑几声,道:“回村看了一眼之后,还是到别处去了。看来我们村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啊。”

“这样……”白术沉吟道:“我倒还很想再去看看那个女人。”

猎户歪了下嘴巴,说:“那好吧,要是你想着到我们村里来,就一直往东走便是。你来了我给你借宿好了。”

“真是感激不尽。”白术笑道。

那猎户很快就走远了,而白术稍微歇了一会,便也决定往回走。还没有走多久,就意外地看见那女人挎着装有几条小鱼和各种菌菇的篮子从树间走了出来。

女人看见白术一愣,然后温柔地说:“真是巧合啊。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白术笑了笑,说:“嗯,差不多吧。如果不介意的话,给我说说烂柯人的故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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