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住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朱娘便带着一家子,来到刚租下的小院。
这院子门前是一条青石板路,再过去便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沿岸遍植柳树,小桥流水人家,虽不是江南水乡,但江南的气息却分外浓重。院子不像北方院落那般大开大合,天井两侧的屋宇很高,东西向都是二层木楼格局。
“这里虽然没家里宽敞,但胜在风景优美,出门就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若长久居住,也是极好的”
只有前后两进院,占地不大,李姨娘转了转,回来后很满意。
朱娘则继续跟介绍院子格局的牙婆,商量租金细节。
当朱浩提出一次性缴纳半年房租时,朱娘有些疑虑:“小浩,如果我们在这里长住,怕是很快就被朱家人打听到消息,找过来南昌距离安陆还是太近了。”
在朱娘看来,朱家势力很大,通过锦衣卫的渠道,要在南昌府打探到朱娘一家的住所不是难事。
朱浩让母亲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道:“娘,半年租金才多少交了钱后,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想走就走,没有任何顾虑,到时朱家人找来,以为我们只是暂时外出到时就不会追踪我们,反而会紧盯着这边,做无用功。”
朱娘虽然不太明白儿子的想法,但还是点头同意。
随后跟牙婆谈妥,找东家把租契延长到半年。
小院安顿下来,随后就是简单收拾和布置,还要添置一些用具,柜子、床榻都是现成的,不过桌椅板凳还是要找人定制几张,被褥带的也不是很足,需要在南昌府临时采办一些。
“走得太急,很多东西都留在家里”
李姨娘嘟囔着,对于安陆老宅还是有些不舍。
始终长寿县城的宅子,才是她们住了多年,早就准备生于斯死于斯的家。
小白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们几时回去”
小白毕竟不是签卖身契的婢女,跟着朱娘出来,全在于这几个月朱娘和李姨娘都很照顾,让她有了归属感,而且走的时候也只是说出门探亲,好像是走娘家,出来后却发现跟逃难一般,很可能长时间不回安陆。
问题是小白的家人都在安陆,等着她赚钱养家。
朱娘宽慰道:“还要看看情况小白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就算我们不在安陆,仲叔也会按时把你的工钱送到家里。”
“哦。”
小白点头,但心里还是有疑虑,比如说仲叔是否可靠会不会拿了钱不干事再就是家里人是否担心自己
朱浩也在收拾自己的屋子,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朱浩跑到院子里,对准备开门的小白道:“以后有人来拜访,先隔着门问问,陌生人不用开门你去忙吧,估计是于三来了,我招呼他就行。娘,我先去看看”
没等二楼房里的朱娘回答,朱浩已跑到前院去了。
来的果真是于三。
简单寒暄几句,朱浩便跟着于三出了院门,两人顺着河边的青石小路前行,一直下去走个一里多便是戏班落脚处。
“浩哥儿,眼下戏班正筹备亮场戏,如您之前吩咐的那般,准备让龙班主的人上台您是不知,南昌城最近来了很多戏班子,甚至有江南的大戏班应召前来,一个班子有两三百号人,生旦净末丑一应俱全,那叫一個气派
“您之前说什么来着,服化道,对,就是服化道,比咱的都齐活还有就是人家的台姿,咱再练几年怕也没法比”
于三跟在朱浩身后,嘀咕这两日见闻。
朱浩很清楚,戏剧本身就是富足生活的产物,只有当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不虞温饱,人们才有心思追求精神层面的享受,而江南作为鱼米之乡,大明建立后久不历战祸,再加上江南本身就是戏剧鼻祖南戏的发源地,江南戏班行业昌盛完全是情理中的事情。
“对了,还有一些零散的戏子,有的甚至不是乐籍中人,也到了南昌城,他们中有人想找那些大戏班挂靠落脚,要不咱招几个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于三明白朱浩经营戏班的理念后,一心做大做强,招揽人手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同时也是为防止像公冶菱这样的台柱子契约到期后留下空挡,戏班面临无人可用的困境。
朱浩道:“有好的自然要招进来,不一定唱什么,也不分男女,我们总不能只做一些女人为主的戏吧”
于三眨眨眼,仔细一想还真是。
之前在安陆立足,不管是龙班主还是朱浩新买的戏班,从牡丹亭到白蛇传,唱的都是以女人为主的戏,就算是三打白骨精,大多数角色都是女伶扮演,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这种局面必须尽快改善。
此时二人正好经过一个大门洞开的院子,里面正有人吊嗓,朱浩循声望去,男男女女几十号人正在练功,或扎马步,或练腿功、腰功,或拿顶、虎跳、圆场、翻身,或练把子、毯子、水袖等等,各色人等来回穿梭,好生热闹。
于三指着院子道:“这是江南有名的敞云班住处,他们这次来的人最多,据说光落脚地就有三处,准备在城内不同地方亮相,先把名头打响咱的两个班子驻地离他们不远,就在后面弄巷里。”
朱浩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不管对方什么来头,总归是正经唱戏的,光看这练习的认真劲儿就知道人家吃的是专业饭。
而朱浩的戏班更多是满足自己的个人兴趣爱好,办班的初衷不同,经营策略自然也就不同,没必要羡慕人家的戏班有多大,人手有多全。这样的戏班就算给他他也养不起,甚至不会养以后真想拿这个发财是怎么着
老子以后要考科举,建从龙之功,要掌权,兼济天下,不是为了在梨园这一亩三分地混日子,打发余生。
于三带朱浩到了地方。
左右两个院子,房间不多,比在安陆时还要狭窄,临时增加了很多床铺,两个戏班都需要人挤人。
但因为客居他乡,没人在意这个。
院子不大,人一多便扎堆,甚至一小半人训练不得不搬到河边空地上。
“怎不见龙班主”朱浩问道。
此时戏班管事老乐师常在印迎了出来,闻言赶紧道:“龙班主带人去开亮场戏了,这不是于掌柜吩咐的么”
于三笑道:“东家,忘了跟您说了,人家要打响名头,咱也需要,再者昨日宁王府有交待,让咱早点开戏毕竟报酬不是白给的,正月十五前得演个四五场,龙班主今日自告奋勇去了,好在不用咱自己搭台,用王府提前准备的戏台就行,省事”
朱浩点头,虽然不是亲口吩咐的,但他并不介意。
毕竟上午都在忙着搬家,哪有工夫管戏班这边
再说龙班主去唱戏,正好试试水,不管怎么说龙班主唱的也是他排的戏,料想效果不会差到哪儿去。
随后,朱浩把戏班的人召集齐全,查看情况,又让于三发了赏钱,让自己的员工也能上街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什么的。
这边还在安抚手下,龙班主带着人回来了,脸上满是颓丧。
于三诧异地问道:“咋的亮场戏唱砸了还是怎么说”
龙班主看到朱浩也在,赶紧过来行礼问候,随后才解释:“根本就没唱江南来的大戏班把那些公家的台子都占满了,不给咱上场的机会,好说歹说都没用鄙人始终不是咱班子的东家,这件事可能非得东家您亲自去说才行”
随即一脸殷切地望向朱浩,好似在说,你是东家,我们到了地方不能唱戏,你不得去走动一下,疏通关系
常在印听了有些好笑,扁扁嘴道:“唱不了就唱不了呗没台子唱又不是我们的错,反正宁王府会给报酬再者,大冬天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人家抢着上戏台情有可原大不了晚些时候再去,真想唱还没得唱”
龙班主瞪了常在印一眼。
常在印没当回事,笑了笑转身回去招呼人练功。
朱浩道:“公家台子用不了,就自己搭台唱吧这时候各个戏班抢着亮相,城里到处都是唱戏的,百姓不知该听谁的换作你们,有不花钱的戏听,肯定是找大戏班捧场,哪里有捧我们的道理”
龙班主急道:“正因为这样,搭私台就更没人看了,还是用公家的大戏台才能一举打响名头。”
看得出来,龙班主对于名利看得极重,而朱浩戏班的一众人,则以咸鱼居多,一个个淡泊名利,没谁主动请缨上台演出的。
于三笑呵呵道:“老龙,伱也真是,咱才落脚,怎能让小东家四处奔走要不这样,回头找大戏班商量一下,请他们匀出个时间让你的人上去试试不如就找敞云班的人商量,你看怎么样”
龙班主道:“敞云班怕是不会给咱面子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东家,您要是忙,只管忙您的,小的带龙班主去跟敞云班的人交涉,不需您亲自出马”
于三非常“上道”,明白朱浩这会儿不想代表戏班抛头露脸,跑关系走交情的事他就代劳了,而且他从来没有当家作主的经历,想趁机到各大戏班走走,就算不争脸,也先混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