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
林百户傍晚时来访,试图从朱家探知有关王府线索。
王府中传出世子生病的消息,锦衣卫没法探寻究竟陆松一直未曾露面,林百户多次遣人去陆府联络,下人都说主人不在,通过其他渠道也证实陆松滞留王府不归,一下子就抓瞎了。
朱嘉氏听闻林百户来意,冷漠道:“林百户,你有求于朱家才会登门,之前一直留在安陆却从未曾跟朱家通过气,用得上的时候才想起看来你回朝后就算大有作为,也会将我朱家忘诸脑后吧”
林百户心中来气。
明明朱家长子朱万宏还在锦衣卫掌控下,朱嘉氏连续对他不客气,难道朱家真准备舍弃长子或有恃无恐
越是怀疑,越想一探究竟。
“是这样的,朱老夫人,此番瘟疫可说是上天相助,若能趁此机会要了兴王世子的命,以兴王和兴王妃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怕再难有子嗣,可谓一劳永逸到时朱副千户不就能平安回转安陆”林百户循循善诱。
朱嘉氏撇过脑袋,不再瞅林百户,言语中带着讥讽:“锦衣卫本该在天子脚下当差,我朱家迁到安陆此等穷山恶水之所,以为心甘情愿我长子在京师,莫说是看守诏狱,就算人在诏狱,也没必要为一房人而乱掉方寸。”
林百户瞪着朱嘉氏,喝问:“那之前王府教习被撤换之事,朱家怎么个说法”
朱嘉氏冷笑不已:“教习都没进王府,能怎么说我看是你们收买人不得,便传出假消息,让王府以为教习有问题,这才匆忙撤换,是吧如今好像还是本地秀才公孙凤元在王府教书你林百户手段颇多,难道不会去绑架他家人,胁迫他为你做事”
几句话,双方就再度闹僵。
林百户努力平复心情,无奈道:“如今谁当教习无关紧要,那个叫公孙的秀才根本无教书育人的经验,在王府必不长久,不过是王府无奈下的选择,若有合适人选,说换就换,在他身上花费精神不值得倒是寻常进王府诊病的大夫,一直都跟朱家有来往,你们难道不该做点什么”
朱嘉氏语气冰冷,回道:“即便我朱家知晓,也无可奉告”
这下真没什么可谈的了。
林百户在朱万简陪同下往院外走去,这次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特意把带来的人留在朱家大门口,谁知良苦用心完全没起作用。
“不过一个百户,拽得屁股翘上天,以后千万别到千户家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强龙难压地头蛇,可有些蹩脚的四脚蛇总把自己当龙,简直不自量力。”
朱万简已不是指桑骂槐,而是当面杵着鼻子骂人,林百户心中怒气更甚,狠狠地瞪了朱万简一眼,吓得朱万简后退两步,指着林百户惊惧地问道:“伱你要干什么”
“朱二爷,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别送了”
说完,林百户扬长而去。
出了朱家庄,林百户纵马狂奔,宣泄心中怒火,旁边一名总旗打马跟上,“林百户,可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朱家那边已经断了情报,上面多番催促,这种事不好催没有主心骨的朱家,只能威胁咱这些干苦差的”
去年底今年初这段时间,朱家明显“破罐子破摔”,既知没有获取重要情报,那我干脆就不上报,让你们猜。
可这段时间王府又接连发生诸如赶走伴读、换教习、世子生病等大事,厂卫高层对王府内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下了督促命令。
林百户没理会手下的牢骚,斜阳余晖照耀下,望着正逐步陷入黑暗的安陆城,冷笑道:“朱家不行,难道咱在王府中就没人了就算撕破脸,也要把情况打听清楚,最好能在为世子治病的药里下毒,一了百了”
唐寅随朱浩回到村子,等朱浩炼药完毕,已过去一個多时辰,然后赶车送朱浩到集镇为其妹妹治病。
唐寅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堂堂江南大才子,从南昌逃走后避居安陆,却混成朱浩的马车夫了
真是时移世易
给朱婷打了第二针退烧针后,朱浩从租住的民院出来,坐在弄巷口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来累得不轻。
之前跟陆松说找人到打草集的茂源客栈,并没有说错,丫鬟小白就住在那儿,只要报个名号就能寻到人,迁到民院不过是为了方便朱婷治病罢了。
唐寅慢悠悠走了过来,到朱浩身边站定后笑着问道:“怎不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光靠路上睡那么会儿,身体受得了吗”
朱浩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一个小孩子,火气旺盛,勉强坚持得住,倒是先生你,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唐寅仔细一想,这两天朱浩废寝忘食,可自己除了第一晚跟朱浩一起熬了个通宵外,后面两天吃得香睡得好,就算今天驾车来回走了几趟,奔波劳累,可还没疲倦到刚天黑就要睡觉的地步。
“世事无常,未曾想这才半个多月时间,我就由江赣来到湖广,还跟兴王府攀上关系恍然如梦啊。”
唐寅直接一屁股坐在朱浩旁边。
他忽然想明白了,顾忌身份又如何这穷乡僻壤,莫非还有人认识自己怎么着
就算兴王府的人找来,自己大冬天裸奔跳湖的事都做过,在路边坐坐还能有损自己的名望
或许不拘小节更能赢得兴王府的尊重。
“陆先生,我给你的说本和戏本,你都看完了”朱浩突然没来由问上一句。
唐寅皱眉:“你说什么”
朱浩道:“最好早些看完,我那边还有一些教纲什么的,你也看看。”
“教纲”
唐寅一头雾水。
我跟你谈人生际遇,你跟我谈教纲
你拿我开涮呢
朱浩笑道:“陆先生真是健忘,我在船上曾跟你说过,我在王府给世子上课,赢得袁长史的欣赏,而当时我说是你教我的若是你对此毫不知情,教授内容自成体系,回头袁长史问起来,你如何回答”
唐寅瞬间无语。
船上听朱浩讲那些事时,他全当听笑话,这小子不自量力,吹牛都不打草稿,想让唐某这般见多识广慧眼如炬之人相信,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
可现在
跟着朱浩进一趟王府,已不再是信心动摇的问题,他更愿意相信朱浩说的全都是真的。
唐寅无奈地苦笑摇头:“你小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朱浩道:“秘密多少不重要,能为自己谋取什么更为重要我认识陆先生时,不过是个没开蒙的稚子,读书的机会都要靠别人施舍未来我希望我的命运不被人掌控,我要自行决定我的人生只要这个秘密能帮助我达成目标,便心满意足了。”
唐寅沉默不语。
先前他跟朱浩说人生际遇,朱浩跟他谈什么教纲,现在他想研究朱浩身上的秘密,朱浩就跟他讲人生目标
唐寅站起来,望着夕阳落山后的满天彩霞,“你这番话真不像稚子所言若真是旁人教的也就罢了,可要是你心中所想,有感而发,那我除了感慨你天纵之才,还得提醒一句
“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兴王府,只怕将来会失望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即便他尚未有子嗣,但日久天长,难道你能在小小安陆窝居几十年
“即便将来皇帝仍无子嗣,也可在皇室宗亲中挑选继任者,皇位未必会传到兴王府,你所倾注的心血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浩难得见到唐寅认真跟他探讨皇位传承问题,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唐寅造访安陆,最终却与兴王府失之交臂,转而去投了宁王,乃是因为唐寅不愿意把赌注下在一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希望上。
但朱浩见证过历史,更因为他有远大志向。
朱浩笑呵呵道:“陆先生说话为何如此严肃我想说的是,我进王府的目标就是为了读书,若兴王世子真如愿窥得权柄,那自然好,即便不能,难道我将来就不能参加科举,有所作为
“陆先生当初荣登南直隶解元之位,英姿勃发时,可有想过要靠什么王府为自己带来锦绣前程”
唐寅本想教育一下朱浩,让朱浩有正确的人生观,显得自己有见识,堪为人师。
但听了这番话
脸色立变。
你小子很损知道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跟我唐某人提科举你不知道科举是我内心多大的伤痛是吧
不过细琢磨朱浩的话,也算“至理名言”。
天下间的读书人都想科举进仕,以求得功名利禄,哪有一开始就想靠什么王府,玩政治投机的
道理是这样,但唐寅可不会轻易便接受朱浩的“歪理邪说”。
“想在科举中有作为,恐怕比登天还难”
唐寅这是在警告朱浩,别以为科举容易,科举进仕那是最理想的结果,不比你取得从龙之功容易。
朱浩摊摊手:“陆先生曾一窥门径,我师从陆先生,也想尝试一把,就算不成,我一边科举一边跟兴王世子搞好关系,不就做了两手准备,拿到了双保险
“退一步讲,如果真的在学问上无所进益,我弃文从武行不行我爹好歹是锦衣卫百户,难道我将来就不能在武事上取得成就”
唐寅听完有点傻眼。
你小子选择可真“多”呀
又是科举,又是从龙之功,甚至还有你爹给你留下的世袭锦衣卫百户职话说当个锦衣卫百户,对于一般人来说那绝对是“功成名就”。
反观我唐某人
现在不过是流落异乡的落魄读书人,居然好意思跟一个前途似锦的锦衣卫世家子谈论前途
猪油蒙了心,看不清楚形势的蠢货,恐怕形容的就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