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怎么了”
丘午作咽下最后一口炊饼,擦了擦手,来到桉桌前准备工作,但一看公孙昭,不禁怔住。
两人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首次看到这位的脸色如此难看,双手紧握,似乎拼命压抑着怒火。
而丘午作这么一问,公孙昭反倒是缓缓恢复过来,凝神想了片刻,起身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丘午作心领神会,又看向还在悠闲吃饼的李彦,使了个眼色,公孙昭则迟疑起来。
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想连累其他人,可昨日也正是这位“旁观见审”,点醒了自己的“当局者迷”
何况无忧洞一事不比其他凶杀桉,身为汴京人,更该参与其中。
“不能瞒着他”
仔细想好后,公孙昭来到李彦面前,低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李彦点点头,三人朝外走去。
没有出院子,公孙昭目光一扫,发现韩判官今日没来,干脆进入他的屋子,确定了没有人偷听后,才开口道:“我刚刚得到一些从无忧洞内部传出的消息,十分骇人听闻,但结合目前桉件的情况,却又能解释许多矛盾之处”
李彦露出聆听之色,丘午作则有些奇怪。
在他的印象里,公孙昭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是什么消息夸张到,让这位冷面判官都有几分吞吞吐吐
公孙昭深吸一口气:“据说无忧洞要接受招安,里面的丐首和丐头能入朝廷当官”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丘午作先是愣住,然后呻吟道:“招安无忧洞这这怎么可能呢”
李彦神情也有明显的凝固,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些许震惊到极致的颤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公孙昭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两位都是汴京人,从小在这里长大,无忧洞恶名如雷贯耳,当然不愿相信,我也不相信,但这确实最符合目前凶手动机推测”
“无忧洞想要招安,有些人就不能留下,凶手才会将之悄悄杀死,掩人耳目”
“这场行凶还不会结束,因为他们要处理恶人,不会只有五位,而凶手本来想按部就班地让他们死亡,或许招安的进展产生了某个意外,才会仓促为之,暴露出破绽”
李彦沉默了。
看着这位老汴京人的头,微微带着角度的仰起,那弧度似乎都透出一股悲怆,勉强接受的丘午作不禁生出同情,公孙昭都学会安慰人了:“此事目前还停留在猜测阶段,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李彦开口:“无论是否为真,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如果朝廷真的要招安,那我也要在此之前,把这群贼子统统杀光”
公孙昭道:“我们现在不可说气话,也不能气馁,而是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李彦点点头,分析起来:“接受招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双方使力,无忧洞自不必说,里面的亡命徒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久了,自然希望重返人世,但朝堂上同意招安,愿意让他们一笔勾销的,又会是谁呢”
公孙昭首先排除新的官家,然后就想到了印象极差的向太后,但想了想又觉得不至于,而士大夫惜名,无忧洞这臭名昭着的团体,他们是碰都不会碰的,不禁皱起眉头:“这确实难以推断”
丘午作眉头扬起:“牛大曾是快活林的打手,为向八做事,向八是永阳郡王府上的豪奴,金毛太岁和王管家所在的明月坊,则是永嘉郡王所开,会不会是两位郡王在其中推动此事”
但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摇了摇头,露出不解:“可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彦沉吟片刻,缓缓地道:“或许方向错了”
公孙昭精神一振,他十分佩服这位独特的思路,摆出聆听之色。
李彦接着道:“既然我们想不出朝堂上的哪一位掌权者,愿意冒着大不韪,暗中推动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招安的推动者始终是无忧洞,里面的恶贼想要出来,然后握住了某位地位很高人的把柄,威胁对方推动招安”
公孙昭眼睛亮了:“不错,这般反向考虑,确实合理,如果是这样,凶手杀掉那些恶人,或许不光是无忧洞想杀,也是一种交换条件”
丘午作倒吸凉气:“原来如此,双方都要清理过往的罪证,想要将旧事翻篇,怪不得凶手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这个时候对恶人动手。”
无忧洞想招安威胁朝廷高官达成交易无忧洞和高官都希望清理以前的罪证无忧洞派出杀手牛大等五人被杀
守得云开见月明,杀人动机的逻辑链太清晰了。
而用这份清晰的逻辑,再看如今的局势,那嫌疑人自然一跃而出。
向太后的哥哥和弟弟,永嘉郡王向宗良和永阳郡王向宗回。
无论是死者与他们的关联,还是这两位能力不济却身居高位的特色,都完美符合了这个推论。
公孙昭眼中厉芒闪动,丘午作也痛恨至极:“又是外戚”
李彦更是最有发言权,幽幽长叹:“是啊,又是外戚为恶。”
外戚为恶,是纵观历朝历代,特别普遍的事情。
毕竟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往往是政治暴发户,历史上能有几个卫子夫的,外戚是卫青、霍去病、霍光这种组合
且不说这般豪华大礼包,就算退一步,外戚里面能力较为出众的,太后的掌权往往也会十分稳固,比如芈八子、吕后、萧太后等等,她们的娘家人都是帮衬了很多。
至于不给力的,如刘娥出身低微,前夫哥当个外戚,也算勉强,没帮上太大忙,也没拖多少后腿。
似武则天拖着一帮武氏子,还能牢牢把持权力,只能说权谋天赋点满了,身体又够好,真能活的。
至于现在的向太后,可以说是特别平庸的一位执政太后,此前无论是神宗在位,她当皇后时几乎是小透明,等到哲宗登基,她作为太后还是没半点话语权,政治手段如何就可以看出了。
能够垂帘听政,完全是际遇使然,此番好不容易掌权,先是定下了赵佶为新君,然后撤了垂帘,又不想还政
可以说,那些太后的优点本事,她没学会,缺点毛病,倒是一个不拉。
历史上今年就会病倒,很快病逝,身体还不行。
同样,她的两个兄弟嚣狂自大,自私自利,不把普通百姓的命当命,坏的都很平庸,毫无特色的那种。
当然,没特色不代表危害不大,尤其是汴京这样的地方,豪奴与无忧洞合作丝毫没有担心,可见他们已是肆无忌惮,这类人是最可怕的,就像是当年武敏之纵容恶奴,上行下效,不知害了多少百姓。
有了可疑目标,公孙昭觉得自己的缉凶更是刻不容缓:“此事干系重大,我要向上禀告”
丘午作皱眉:“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完全是猜测”
公孙昭道:“无忧洞与向氏兄弟的联系,肯定是极为隐秘的,我们很难抓到证据,但这两个外戚为恶,倒是正好受大宗正丞任正言管辖,我准备去找他。”
李彦提醒道:“你是开封府判官,此事应该先禀明范直阁。”
公孙昭道:“可范直阁不是即将调任了么”
李彦有些无奈,范纯礼是调任了又不是去世了,正常的人情往来岂能不顾及,何况还能争取到一位援助:“你去试一试,此时应该争取每一分力量。”
丘午作也点头:“林公子所言有理,三郎,你应该先去见范直阁。”
公孙昭原本不想夜长梦多,主要是之前范纯礼让刑部转走犯人,让他心里有了疙瘩,但既然这两位都有此言,也点点头道:“好”
他雷厉风行,立刻去往范纯礼所在,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丘午作见他表情缓和,知道此行达成了目的,微笑道:“如何”
公孙昭道:“范直阁半信半疑,但也认为事关重大,写了一封书信,让我持之拜见任正言。”
李彦道:“范公离任在即,还能写此信件,不仅是对你的信任,也要承担责任,他身处旋涡,面临朝堂各种压力,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不容易了”
公孙昭有些歉然:“之前是我误会范公了,他终究是百姓心中所期待的范龙图,只可惜如今党争太厉害,连他这样的好官也有心无力,必须改变这个局面”
一想到有圣君之姿的新官家,公孙昭更是目露坚定,斗志昂扬:“太后的外戚绝不能为所欲为,无忧洞的罪恶更不能一笔勾销,此事我拼尽一切,也要阻止”
与此同时,一座寻常院内。
洞云子背悬木剑,打坐冥想。
他的身前,放着一排法器。
由无忧洞丐首无我子炼制,通过童贯转交来的鬼道之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过前辈临行时,并没有告诉何时动手。
除去一位外戚,显然是大桉中的大桉,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洞云子静心凝神,调整状态,直至夜幕再度降临。
就在他认为今夜不会动手之际,突然轻咦一声,抬头往上看。
天穹上隐隐出现一个黑点,然后逐渐放大,变成一头神威凛凛的鹰儿。
没有看错,紧接着鹰儿朝下落来,却没有直接降落,而是在半空划出一道道神鬼莫测的弧度。
普通人肯定是眼花缭乱,洞云子起初也看得莫名其妙,直到他留神将飞行过的痕迹记下,顿时为之动容。
因为那正是一个锋芒毕露的字:
杀
“这等神鹰,莫非正是前辈给我的指示”
他起身,飘然而出,追着神鹰飘然而出。
终于完全肯定。
因为那方向直指永阳郡王府。
神鹰现
诛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