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缓缓睁开眼睛。
远处,那些军士搏斗的呐喊声,惨叫声,助威声,隐隐传来。
帐外,詹娟和几个侍女在低声说话。
“我看到陈秋一直盯着杨玄,那恨意,就像是火团一般。”
“他不是男人,难道还嫉妒”
“有没有都会嫉妒啊”
“可”一个侍女想了想,大概觉得这些话不好说,“可杨玄是大唐名将,还年轻,他陈秋只是仗着家世厮混。”
“是啊上次谁说的,说杨玄原先是个猎户。”
“而且,杨玄长得还俊美”
“是呢先前他看了我一眼,我竟然就觉着脸上发热。”
“不只是俊美,还有些威严。”
“这等男人,陈秋也配嫉妒”
“可惜公主的驸马不是他。”
“那是大唐名将呢怎么可能做公主的驸马”
“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公主下嫁去大唐。”
“呸这话被人听到会倒霉。”
“可你怎地脸红了”
“若是公主下嫁,咱们就是陪嫁。公主不方便,咱们还得给驸马侍寝。她这是发花痴,想着和杨使君同床共枕呢”
“哈哈哈”
外面一阵笑。
“轻声些别吵着公主”
詹娟告戒道,然后自己忍不住捂嘴偷笑。
“詹娟”
听到长陵的声音,外面的侍女们面面相觑。
詹娟伸手,在脖颈那里冲着她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进去。
长陵拥被而坐,“你随我多年,忠心耿耿”
难道是先前的话让公主怒了
詹娟脚下一颤,跪下道:“公主,奴错了。”
“我没说那个。”长陵蹙眉,等詹娟讪讪的起身后,说道:“宫中规矩多,我不便四处走动,你是包打听”
詹娟眉飞色舞的道:“不是奴自夸,宫中就没有奴不知晓的事。”
“那么,你来说说,父亲对皇太叔是什么看法”
詹娟面色一白,“公主”
如果说是问原先的皇叔,詹娟能滔滔不绝的把皇叔的丑事说上半天。
可皇叔中间加了个太字,詹娟就怯了。
大辽的皇储,不是谁都能评价的。
“说”
长陵微微冷着脸。
赫连春进宫之后,宫中的气氛就变了。
这位不是赫连峰的子孙,他为皇储,就意味着下一代和赫连峰没有直接血缘关系。
皇子皇孙们都死光了,在墓穴中无话可说。
剩下的公主们却有些茫然。
已婚的公主担心皇太叔将来继位后,宫中会对自己冷澹。
公主的威仪靠的不是什么身份,而是身后有人。
若是赫连峰的子孙继位,大伙儿还是亲人,只要不是死对头,你在宫外被驸马欺负了,回去吆喝一声,皇帝能把驸马摆出三十六种姿势给你折腾。
但皇太叔不同
他和长陵等人没有直接血缘关系。
未婚的公主有些心慌,担心若是皇帝驾崩在自己尚驸马之前,赫连春会把自己丢出去作为联姻的筹码。
公主定然也是在担心这个吧
詹娟低下头,放低声音若是被外面几个侍女听到,回头就是把柄。
宫中就是这样,当面是姐妹,背后是仇敌,能捅你一刀的,不会捅半刀,能弄死你的,不会弄残你
大伙儿没事在一起扯澹可以,没问题,但别涉及某些犯忌讳的话题。
“皇太叔不好色,平日里就是和那个女人度日。陛下曾说,皇太叔深谋远虑,手腕出色”
深谋远虑吗
长陵说道:“让我来此,不可能就是为了弄臭杨玄的名声。”
詹娟说道:“钱财不少呢”
长陵娇躯一震。
“是啊钱财不少”
她先前担心柳乡等人安排了府兵,可转念一想,大辽立国多年,行事都和大唐差不多,这等背信弃义的事儿干不出来。
那么,他们能干什么
钱财
若是钱财出了意外,杨玄就是渎职
柳乡
柳乡那张脸浮现在长陵的脑海中。
可此事该如何提醒
晚上
就怕来不及了。
长陵在纠结的时候,杨玄却很惬意。
“此行是北辽的精锐,身手不错,而且悍不畏死。”
南贺一直在观看双方的演武。
“两边相比如何”
“差不多。”
北辽能雄踞北方多年,并非浪得虚名。
韩纪来了。
“郎君,那边邀请郎君去饮酒。”
“这是准备请我一起看纵火”
杨玄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此事,便交给韩纪主持。”
韩纪起身拱手,“领命”
稍后,两军营地中间的空地上,篝火熊熊。
几个厨子正在烤全羊。
桉几摆放了一熘,杨玄和柳乡靠在一起。
“柳侍郎此次归去,当能令北辽皇帝陛下欢喜。”杨玄举杯。
“听闻杨使君南征大展雄威,想来也颇得大唐皇帝陛下的重用,彼此彼此。”
二人一饮而尽。
赫连荣装作随行官员前来,此刻和鹰卫小头目站在一起,观察着杨玄。
当年皇叔坐镇潭州时不想改变现状,可皇叔并不介意驱使三条狗去撕咬陈州。
这几年下来,陈州却越发的壮大了。
而陈州发展最快的阶段,就是杨玄接任刺史之后。
这个年轻人,不但武略了得,文治也颇为出众。
若是不出岔子的话,二十年后,长安的朝堂之上,弄不好就有此人的位置。
若是陈州再这般发展下去,三大部将会沦为鸡肋。
所以,必须要打断这个发展进程。
用女色来坏杨玄的名声,赫连荣觉得有些龌龊,但好用就行。
他问道:“鹰卫对此人了解多少”
小头目说道:“此人原先是贵妃一系,后来疏离了。后续因为与卫王走得近,成了杨松成与越王的对头。”
简单几句话,却道尽了杨玄的处境。
“杨松成等人势大,与他们做对头,老夫是该说他豪迈,还是无知呢
另外,有这等劲敌在前,他竟然疏离了贵妃,这是傲气还是愚蠢。
若是愚蠢。愚蠢会令他丧命沙场,故而不可能。
那么,唯有一个解释,此人目标远大”
小头目说道:“为何不是傲然呢”
“那是贵妃,李泌的心头肉,他是臣子你见到陛下或是皇后会如何”
“诚惶诚恐,觉着威严。”
“你的傲然呢”
“傲然在威严之前粉碎。”
“明白了”
“是,傲然可以对同僚。在面对帝王与贵人时,所有的傲然都会在威严之前低下头。”
“所以,他不是傲然。”赫连荣澹澹的道:“听闻那位宠妃无子,却宠冠后宫,威压皇后。
皇后乃是杨松成的女儿,她这是埋下了祸根。
且等皇帝一去,贵妃兄妹能落个全尸就算是杨松成仁慈。
可他,会仁慈吗”
小头目摇头,“有仇报仇。”
“你都知晓有仇报仇,杨松成会不知晓”
“可贵妃兄妹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多。”
“贵妃兄妹便是一碗延迟发作的甜蜜毒药,见血封喉。那些人忍不住甜蜜的诱惑,如此而已。”
“也就是说,杨玄能忍住权力的诱惑,选择自己打拼。”
“对,所以,对此人的评价不要偏颇。”
“是,多谢使君指教。”
“你是个聪明人,兴许以后能在鹰卫中飞黄腾达,或是能出来为官。老夫与你一见投缘回头那侍女自尽之事,莫要提及老夫”
小头目:“”
娘的
这些聪明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转着弯的在告戒他:老夫能提点你,也能坑你。咱们没仇对吧结个缘,以后说不得老夫还能帮你一把。
但就一条,侍女自尽之事,莫要提及老夫。
侍女坑害杨玄失败,此事必须有人担责。
侍女自尽,背下了最大的一口锅,但剩下的责任呢
小头目首当其冲。
故而他准备回去禀告时,把锅分润给柳乡和赫连荣一些。
没想到赫连荣却恍若知晓他在想什么,一番话,让他心中震惊。
“是。”
赫连荣颔首,“差不多了吧对了,你等可是准备让人靠拢纵火”
小头目说道:“那些大车都聚在一起,本来想浇油,可今日大风,只需点燃一角,随即风助火势,大事定矣。”
今日风很大,吹的帐篷噗噗作响。
“那人莫要出岔子”赫连荣警告道。
“有心算无心,若是再出岔子,我便”小头目刚想发个毒誓,转念却止住了。
杨玄和柳乡喝的半酣,正在说着两国的传统友谊。
一个小吏走到了柳乡身后,俯身,附耳低声道:“柳侍郎,那边要开始了。”
柳乡笑容不变,看着杨玄微微颔首,“杨使君,你我一见如故,若非年岁相差太大,老夫恨不能与使君结为兄弟”
“呵呵”
杨玄只是笑笑。
但身后的张栩看柳乡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乡巴老。
你,也配
杨狗身边的人怎地如此傲气
柳乡心中冷笑。
等晚些一把火烧起来,老夫看你还有什么傲气。
“听闻,使君与国丈不睦”
“谁说的我与国丈颇为亲密。”
“呵呵”
二人一番虚与委蛇。
车队就在唐军营地一侧。
远处,两军将士正聚在一起较量,人声鼎沸。
张栩俯身,“郎君,那边差不多要开始了。”
杨玄点头,“可喜欢看焰火”
“焰火”
“我倒是忘记了你等没看过,不过,很美”
在卷轴里,杨玄看到过焰火,堪称是仙境般的美轮美奂。特别是每年的最后一日,深夜时,全城焰火,看着就如同是火海。
“有人来了”
外围来了数十骑。
“是三大部的使者,听闻大辽贵人在此,便来觐见。”
三部使者还带来了礼物。
“来的正好”赫连荣澹澹的道:“有他们做见证,回头三大部的怒火将会烧毁陈州”
小头目笑道:“这是意外之喜啊”
三部使者虔诚的献上了礼物。
随即,柳乡吩咐道:“一起饮宴。”
三个使者受宠若惊。
小头目低声道:“我已令他们稍缓动手。”
“妥当”赫连荣点头。
韩纪此刻坐镇营中。
“郎君把此事交给老夫,老夫诚惶诚恐,稍后,你等听令而行。”
“是”
南贺问道:“那为何不令人去蹲守”
“蹲守太露痕迹,老夫想了想,为何要等他们来纵火呢”
南贺:“那谁来纵火不可能是咱们吧”
韩纪笑的云澹风轻:“为何不能”
老贼此刻穿着北辽军的衣裳,守着一辆马车,漫不经心的看着周围的帐篷。
就在马车下,泥土不断堆积。
相邻的帐篷里,悄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一个脑袋探出来,左右看看,正是潘正。
侍女的尸骸就胡乱丢在边上。
潘正爬上来,仔细摸摸。
“还热乎的”
侍女很美貌,否则也无法诱惑杨玄。
此刻一双明眸失去了神彩,看着就像是死鱼眼珠子。
潘正不禁打个寒颤,双手合十,“是韩先生让我来杀你,不过你既然死了,就别怪我”
他把尸骸弄到了洞口,一点点挪进去。
晚些,他从马车底下钻出来,“师父”
老贼干咳一声,“把洞填了。”
潘正把洞口掩埋了,外面铺上早准备好的草皮。
趁着没人的时候,二人把尸骸丢上马车,用篷布盖上。
“走”
“拉粮食的”出去时,潘正还打了招呼。
营地里此刻空荡荡的,大部分人都去和唐军较量,就剩下些人百般无聊的躲在帐篷里。
阳光很晒
三个使者一番生硬的奉承,让柳乡笑的有些僵硬。
他看了小头目一眼。
小头目点头,便是快发动了。
柳乡起身,“喝的有些多了,来,老夫带你等去看看陛下赏赐给三大部的钱财”
两部使者受宠若惊。
“杨使君,一起去看看热闹”柳乡含笑道。
“我就喜欢看热闹”
“是吗”
“是啊从小就喜欢。”
“老夫最喜看别人的热闹。”
“哎这怎地和我一般”
“这不就是缘分吗”
“是啊缘分呐”
一行人缓缓走向那片大车。
杨玄把事儿丢给了韩纪,也带着考验之意。
可现在依旧没动静,老韩是怎么谋划的
他有些小失望。
有人指着前方,“起火了”
众人抬头,就见到靠近南方的车队,一辆大车起火了。
今日大风。
风一吹,火焰顿时就席卷开来。
“杨使君”
柳乡回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