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不去”
此话刚出,对面两名侍卫越过楚荷,同步拔刀。
刀光骤然爆发。
宁雅韵左手挥去,麈尾和刀光触碰。
呯
两个侍卫倒飞回去,落地,抹去嘴角的鲜血,神色委顿。
“开城门”
城头的大喊传来。
楚荷狞笑,“要谋反吗”
宁雅韵说道:“此乃老夫与楚荷之战,外人不得干涉”
城头,杨玄一怔。
“郎君,一旦出击,就是和宫中厮杀。”南贺说道:“时机不对。”
杨玄阴着脸,“楚荷那边不少好手。”
“老狗”
楚荷一声厉喝,身形在月色下骤然恍忽,接着就出现在了宁雅韵的身前,一双手勐地插来。
利风呼啸中,楚荷的双手膨胀,手背上的皮肤也跟着鼓胀起来,皱褶伸展开,双手手背的皮肤看着白皙若女子。
麈尾横扫,挡在了身前。
楚荷的双手穿过由无数马尾毛组成的细网中,那些马尾毛不断的刺向他的手,一个个红点出现,接着变成白色小坑。
当前方再无阻碍时,楚荷屈指一弹。
宁雅韵的拳头在等着他。
内息在拳头之前崩碎。
彭
宁雅韵原地不动。
楚荷退后一步。
“回去”
宁雅韵说道。
楚荷张嘴,呼出一口气,经脉中侵入的内息也跟着被驱逐出来。
这一下,他落了下风。
“忤逆陛下者,杀”
楚荷的身后,十余侍卫拔刀涌了上来。
刀光在月光下闪烁,破空声,笼罩住了宁雅韵。
宁雅韵仰头,连续出拳,速度太快,看着竟然变成了残影。
砰砰砰砰砰砰
十余护卫被击飞。
楚荷恼火的喊道:“列阵”
他在宫中修炼多年,自以为能与宁雅韵一战,弄不好能击败这个只知晓弹琴的老东西
可没想到的是,一拳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差了宁雅韵一些。
宁雅韵
这条老狗竟然藏拙了
什么马尾毛把人钉在树上,这等事儿他信手可为。
整日弹琴的宁雅韵,意不在琴。
而在磨砺自己的道心
老狗
若是长安知晓宁雅韵竟然有如斯修为,会如何
陛下会震怒,会后悔当初轻易放走玄学的决断,但帝王不会错,故而会寻替罪羊。
咱办事不力,没能把宁雅韵带回去,有罪
帝王之怒啊
“结阵”
楚荷的声音尖锐的让人想捂着耳朵。
他带来的侍卫都是好手,结阵冲杀威力倍增。
这些侍卫结阵冲杀,他也挡不住
两边联手,宁雅韵
楚荷身形闪动,绕到了宁雅韵的身后。
就在宁雅韵想回身时,十余侍卫组成的刀网逼近。
一双宛如老树皮般的手突然出现在了宁雅韵的身后。
身前,刀网封锁住了宁雅韵的前、左、右三个方向。
身后是楚荷。
回身,会背对刀网,瞬息就会被绞成肉片,弄成杨玄说的火锅。
不回身,身后厉风呼啸,那双手已经靠近了背心处。
“宁雅韵,受死”
这是必杀之局
宫中说过,若是无法劝回玄学,那便杀了宁雅韵
宁雅韵一去,安紫雨撑不住玄学,随即内部纷乱,不足为虑。
杀了宁雅韵,他在宫中的地位将再进一步。
这年头,谁嫌弃自己的地位高
谁不愿意多些人来伺候自己
关键是,从此他将成为帝王倚重的心腹。
权力啊
这才是没了卵子的他,想追求的东西
“啊”
双手内息充盈膨胀,此刻就算是百炼钢挡在前方,也会被击碎。
宁雅韵低头。
俯身,左手成掌,往前。右手成拳,往后。
呯
呯
刀网溃散,十余侍卫连退几步。
身后,楚荷被一拳击飞。
“宁雅韵,你竟还有余力”
这个喜欢藏私的老狗啊
“你的道心呢”
半空中,楚荷喝问。
“你的道心呢”
“你的誓言呢”
“你曾发誓,要让玄学发扬光大”
“你可曾为了誓言尽力而为”
“没有”
“你为了脸面舍弃了誓言,你对不住玄学历代祖宗”
宁雅韵的衣裳被刀网开了几道口子,他站在那里,彷佛是呆住了。
是啊
老夫的誓言呢
城门吱呀的缓缓开启。
杨玄要带着人马出来了。
子泰啊
这个年轻人,许多时候任侠。为了老夫,他竟愿意得罪皇帝。
可老夫不能让他绝了后路啊
宁雅韵开口。
“回去”
他的声音回荡在荒野中,也回荡在城头之上。
“今日,乃是老夫与长安的恩怨,生死由天,不得追究,不得伸手谁若是出城,便是老夫的大敌”
城门后,马背上的杨玄摸摸鼻子。
“掌教,你不是孤胆英雄啊”
赶来的安紫雨说道:“掌教给你,也给玄学留了后路。”
若是他们出手,陈州,玄学就和皇帝彻底闹翻了。
这个代价,没法承受。
可
杨玄回身,“让赫连燕来”
道心
宁雅韵茫然看着前方。
“出手”
楚荷见他发呆,不禁大喜。
十余侍卫再度组成刀网。
呯
宁雅韵奋力一拳击碎刀网。
他的腰间多了一个伤口,但对面的十余侍卫却倒下了一人。
“等一等”
为首的侍卫展开双手,挡住了麾下,“他魔障了,兴许不用咱们出手就能弄死自己。”
“走火入魔”楚荷嗬嗬笑道:“咱就是天才”
宁雅韵想到了当年的誓言。
师父要走了,但很洒脱,很不羁,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探索一番死后的世界,说,兴许能去另一个世界。
洒脱的师父也有不舍的东西,那便是宗门。
你要让玄学发扬光大。
是
宁雅韵点头。
可师父知晓他疏懒的性子,就板着脸,“老夫最担心你说一套,做一套。”
宁雅韵心情悲痛,就发誓:“若是弟子不能让玄学发扬光大,便道心崩溃”
师父当时面色剧变,随即叹息,“修炼之人,最忌讳发誓。无论你是否践行了誓言,这道誓言都将会成为你修炼路上的拦路虎,你哎为师想封你的嘴却晚了”
那时候的宁雅韵不以为然。
随后,师父离去,画像被挂在了那堵墙上。
接手国子监和玄学后,一开始,繁杂的事务就让宁雅韵烦不胜烦,加之还得故意放纵门内弟子们懒散,故而宁雅韵把大多事务分解下去,安紫雨等人各自领一些,如此,大家都得了轻松。
可玄学的宗旨是洒脱不羁啊
安紫雨还好一些,其他教授经常是:哎老夫有事,此事你先给管着一两日
哎老夫要修炼,老夫要谈玄
渐渐的,玄学内部变成了一个松散的结构,喝酒谈玄,给自己的双臂上沾满了仙鹤的羽毛,从高处一跃而下,没摔死就继续尝试飞翔。
玄学发扬光大呢
可那时李元登基,帝王对国子监的态度变了,多了忌惮和猜疑。这等时候玩什么励精图治,那是找死。
一边是誓言,一边是无奈的现状。
宁雅韵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道心,突然动了。
道心一动,当他修炼时,杂念骤然而起。
玄学发扬光大了吗
他尽力排遣,可念头却驱之不散。
他不追随念头,可念头却悄然冒出来,就是不走。
心浮气躁,心烦意乱。
宁雅韵知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
琢磨了半年,他开始弹琴。
他一次次的抚着琴弦,把那些焦躁,把那些不安倾泻出去,内息就在这个时候一次次的运转
人人都说宁掌教温文尔雅,痴迷于弹琴。
可外人哪里知晓,他不是爱好抚琴,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只能在抚琴时修炼
否则,道心就会出现裂缝,杂念横生。
杂念一起,若是强行运转内息,就容易出偏差。
所以,他走到哪,都背着古琴。
不是他喜欢,而是,这便是他的命
“杀”
楚荷高高跃起,一掌拍去
呯
宁雅韵随手一掌。
被震飞的楚荷看到宁雅韵伸手抹了一下鼻子,他看到了血色。
“师父,弟子无能”
宁雅韵喃喃的道。
玄学的大好局面在他的手中被终结了。
大批学生散去,剩下的师生被迫来到了北疆。
新山门看着很好,但远远不及长安国子监。
新收的弟子们很强壮,可身处边塞,让这些少年们无法体验什么叫做洒脱和不羁。
一墙之外便是北辽,谁能保持洒脱和不羁
弟子无能
宁雅韵的脑海里此刻乱作一团。
一会儿是师父在大声呵斥。
一会儿是历代祖师痛心疾首的看着他,没说话,但比说话更让他难受。
“啊”
一声长啸。
城头,安紫雨说道:“掌教在焦躁不安”
宁雅韵面色涨红,内息在经脉中不断奔涌,想冲出经脉的束缚。
一旦冲出来,便是经脉寸断,轻则修为尽丧,重责一命呜呼。
宁雅韵张开嘴,噗
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出偏差了”
一个侍卫狂喜。
刀网席卷而来。
彭
宁雅韵退后两步,中了一刀。
刀网旋转,不断逼近。
宁雅韵再度出拳,一拳震飞了楚荷。
这条老狗,到了此时竟然还能击退咱
楚荷忌惮的看着宁雅韵,说道:“围杀他”
他必须要庆幸这里不是长安,否则今夜这一战,将会震动天下。
城头,杨玄比宁雅韵还焦躁,“掌教这是为何”
安紫雨说道:“当年掌教曾说,自己的道心有缝隙,故而一直弹琴。”
“很严重吗”杨玄问道。
“很严重。”安紫雨觉得杨玄对于修炼的常识知之甚少,“道心出了问题,要么就停了修炼,要么,每一次修炼便是在刀锋之上起舞。”
娘的
老宁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难怪每次去都听到掌教的琴声。”
钟会说道:“出手吧”
“长安”安紫雨一句话让钟会偃旗息鼓。
玄学是不羁,但也从未想过和帝王成仇。
“祈祷吧”安紫雨说道。
“宁雅韵,你的道心呢”
楚荷一边游走,不时给宁雅韵一下,还出言挑逗刺激。
“道心呢”
宁雅韵呆滞了一下,又挨了一刀。
吃痛吃下,他摇摇脑袋。
勐地,一个画面浮现脑海。
开山门收弟子的那一日,周遵来了,宁雅韵陪着周遵进去转了一圈,又把他送出来。
一些少年被刷了下来,有人沮丧,有人哭泣。
那个少年十岁出头吧
他的父亲有些出老。
少年哭泣不舍,他的父亲蹲下来,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柔声说道:
“二郎啊能修炼是福,可不能修炼,也是福啊”
轰
宁雅韵只觉得大脑里骤然轰鸣,彷佛什么东西崩溃了。
嗤
刀网卷过他的小腿,宁雅韵单膝跪下,正好身后楚荷偷袭,一掌掠过他的肩头。
宁雅韵低下头。
看着鲜血从小腿那里流淌下去。
是啊
能修炼是福。
修炼就是在人体内建立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小世界。
每一次修炼,那种满足感难以言喻。
修炼,是福
可不能修炼又如何
宁雅韵背后挨了一掌。
“呱噪”
他怒了,反手一拳,击飞一个侍卫。
不能修炼又如何
我修炼为何
我为何修炼
宁雅韵在问心。
修炼,好像没什么意思啊
是啊
那么,我还在纠结什么呢
他朔源而上。
他想到了当年那个少女。
说好的要嫁给他,可有贵女看中了宁雅韵。
家中横插一杠子,但宁雅韵发誓不从,一定会娶她。
等他终于脱离了家中的束缚,却发现,那个少女已为人妇。
夫君,却不是他
誓言呢
当初的誓言呢
哪去了
你曾发誓非我不嫁
你
那一刻,宁雅韵悲愤,痛苦不已。
呯
他随手一拳。
楚荷双脚在地面拖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张嘴就喷出一口血,但却顾不上这个,惊骇的道:“这条老狗,他在解开自己的道心,这个疯子”
道心别去剖析这是多年前一位修炼大能的话。
没有谁是完美的,就算是神灵,心中依旧有破绽。故而别去剖析你的道心,否则道心将会碎裂。
而宁雅韵此刻便在剖析自己的道心。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道心的裂缝,并且想去弥合这道裂缝。
“这个疯子,他怎么敢”
宁雅韵周身的气息在翻滚。
一会儿高涨,一会儿低沉。
少女嫁人了。
他不甘心,本想登门呵斥质问。
可他却担心会给少女带来巨大的麻烦不贞的名头能逼死人
他喜欢她,故而不肯。
他站在那条巷子口外,大雨倾盆,他纹丝不动。
他就想见少女一面。
不说话都行,只想昂着头,故作骄傲的看看她的神色。
但她没来。
“快”
刀网卷了过来。
宁雅韵勐地抬头。
眼中竟然多了血丝,骇人之极。
“誓言呢”
宁雅韵瞠目喝道,周身的气息突然暴涨。
一拳
刀网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