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雁门塞的警报后，刚把手头仅有的五千兵力派往雁门塞的并州刺史毕轨，突然又收到了九原县的警报：p
数量未明的汉军出现晋阳北方。p
这个消息让毕轨如遭雷噬。p
“蜀虏蜀虏怎么会怎么会在那里怎么会在那里”p
毕轨年轻时也算是个美男子，平日里都是恂恂儒雅。p
现在虽已过中年，仍然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p
但此时，他的气度已全然不见踪影。p
在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惊惧，慌乱，还有不知所措。p
但见他跌坐在地，脸色惨白，眼睛呆滞，嘴里喃喃重复着：p
“蜀虏怎么会在那里”p
前几日才从关中传来消息，说蜀虏三路大军，已有两路败退。p
特别是冯贼，如今应该正在阴山那里，与轲比能厮杀不止才对啊p
怎么还有一路蜀虏从雁门那里冒出来呢p
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p
“使君”别驾李憙看到毕轨这副模样，当即就是恨不得扇他两巴掌，让他清醒过来：p
“而今之急，不是蜀虏从何而来，而是要如何守住晋阳使君身负一州安危，遇事却似妇人之态，岂不是有愧陛下所托”p
毕轨被李憙这么一喝，这才恢复了一点神志，如死鱼般的眼珠转动了两下，哆嗦道：p
“对，对如今之急，当是想法子守住晋阳”p
只是想到现在晋阳不过数百郡兵，他一下子又全身发软，如坠冰窟：p
“只是只是现在怎么守”p
李憙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揪住毕轨的衣襟，把他拉起来，急声道：p
“使君当立刻派人出城，追上那五千将士，令其立刻回转，如此城中至少就有一守之力。”p
“蜀虏欲南下晋阳，则必经九原县，可令九原县的匈奴儿，尽力阻之”p
“昔日武皇帝分匈奴为五部，除却九原县的北部匈奴及蒲子县的南匈奴，剩下左右中三部，皆在晋阳南边诸县。”p
“使君可派人往诸县召之，即便紧急之下，至少亦可召万人聚于晋阳城下，以挡蜀虏。”p
曹操当年分匈奴为北中左右南五部，北部置于九原自不必说。p
水县东北，右部居祁县后世祁县，此二部，皆在太原郡内，离晋阳不远。p
左部居西河郡的兹氏县后世汾阳南边，亦是靠近太原郡的边界上。p
唯有南部，居平阳郡的蒲子县后世隰县，离得较远。p
五部匈奴的部帅皆是姓刘，部族中还有汉人军司马监之。p
此番所为，一是为了肢解匈奴，令其不能再为祸并州河东等地。p
二是利用匈奴儿拱卫并州，防止北方鲜卑胡南下。p
虽然这一次，自北而来的不是鲜卑人而是蜀虏，但应对之法，与彼无异。p
只是计划终究是不如变化快。p
蜀虏来得太快太快，雁门塞前脚才把军情送过来，后脚蜀虏就已经离九原县不远。p
更重要的是，原本驻在晋阳的将士，从关中之战一开始，就被调走大半，如今仅有五千人留守。p
而且时间紧急之下，想要把所有的匈奴儿召集起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p
但幸好每部匈奴皆有朝廷安置的军司马在，相信肯定能召来不少。p
如今之计，就是想办法拖住蜀虏，等待关中或者洛阳的援军到来。p
只要晋阳不失，那么一切就还有救。p
“对对传令，传令”p
毕轨听到李憙的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说道：p
“让将士们回转，防守晋阳，再让北边的匈奴儿”p
李憙再也忍不住地，口水直接喷到毕轨的脸上：p
“使君我是让你立刻派人出城传令”p
不是让你学我说话p
我入你阿母p
他都快要被这个无能至极的家伙气疯了。p
平日里谈经论典，少人能及，还道他是个有才之士，没想到遇到竟是这般模样。p
李憙此时极度后悔。p
当初朝廷多次征召自己，自己都没答应入仕，偏偏就瞎了眼，会答应了这个家伙，出任并州别驾。p
“对，对，来人，来来传吾令”p
晋阳的毕轨惊惶失措，已经被兵临城下的匈奴北部帅更是措手不及。p
前一天有不少鲜卑胡南逃而来，被自己截获，还在美滋滋地想着自己手上又多了几百个鲜卑奴。p
哪知道今天就得到报告，一支高举汉家旗号的大军，已经逼近九原县。p
北部帅这才明白过来：这些鲜卑奴根本就是被人驱赶着南下。p
虽然五部匈奴的部帅都姓刘，但北部匈奴要与太原郡的左右中南四部，却是有些区别。p
匈奴北部的主要部落是休屠部，他们并不是南匈奴，而是属于北匈奴。p
之所以改姓刘，是因为前汉时，冒顿单于与汉高祖皇帝兄弟相称，故内附之后，自认为与汉家天子同姓。p
而被剩下的四部，都是南匈奴。p
从匈奴第一次分裂以来，呼韩邪单于先是入汉境请降，后又自请为婿，这才有了王昭君出塞。p
也正是因为这一个渊源，南匈奴到了后汉，但凡内附，多是自称汉家之婿，常以刘为汉家姓。p
激进一些的，像南匈奴右贤王，甚至还自称是后汉度辽将军之后，乃是光武皇帝后裔。p
在董卓为祸的时候，南匈奴曾经出兵前往长安洛阳等地，欲救护汉帝。p
由此可见，两汉养了两三百年的看门狗，还是很有效果的。p
但也就是在救护汉帝的时候，匈奴人亲眼看到了汉家天子的威信被人随意践踏。p
不少匈奴儿这才少了敬畏之心，趁天下大乱时，抢掠并州河东之地。p
所以曹操把南匈奴放在晋阳南边，却把屠休部放在北边，不是没有原因的。p
很显然，就算胡人再怎么无义，但两汉用两百多年所驯服的南匈奴，身上的被汉家烙下的印记，不可能那么轻易消失。p
与自称为汉家之婿的南匈奴相比，先被大汉打败，后被强迫内迁的休屠部，对汉家天子却是没有那么多的复杂感情。p
而且因为历史上南北匈奴的分裂，出身北匈奴的休屠部，对南匈奴各部，也不会那么亲近。p
p这些历史原因，就足以让休屠部更容易选择听从曹魏的话。p
所以当匈奴北部帅看到汉家大旗时，第一反应不是汉军，而是哪来的贼军p
只是贼军来得有点多，而且速度极快。p
从发现敌人到贼人兵临九原，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p
当滚滚的铁骑不断逼近九原县时，匈奴北部帅突然发现，他们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局面。p
虽然他们仍保留了放牧的生活习惯，但同样也不得不开始学习耕种。p
说好听点是半耕半牧，说不好听点，就是不汉不胡。p
虽然有九原县城，但他却无法据城而守p
毕竟，这世上哪来善于守城的胡人p
更别说数百年来，匈奴很少有筑城的习惯。p
城池p
那是什么东西p
拿来圈牛羊它不香吗p
但种了地的匈奴，又能养出多少控弦之士p
看着匈奴人在九原城下临时拼凑起来的两三千骑军，连鲜卑胡都不如，关将军的嘴角就是微微一翘。p
之所以要一路不停，就是为了要打出这个效果，让对手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出准备。p
要么被弃城向南边逃去，要么临时拼凑兵力迎战。p
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匈奴北部，对魏贼倒是忠心p
正当北部匈奴的北部帅试图以一己之力，阻挡汉军南下的步伐时，才刚出城不久的五千魏军被及时叫回晋阳。p
有些莫名其妙的魏军将军得知自己面临的情况后，当即对毕轨建议道：p
“使君，晋阳之北，有一山岭，当地人唤之铁岭，乃是从九原县南下晋阳的必经之路。”p
“彼处地势险要，左山右沟，数千人守之，数万人不得过。”p
“今贼势大，我兵少，况晋阳乃是大城，可谓城大而兵少，此守城之大忌是也”p
“故与其据城而守，不若据山隘拒敌。”p
毕轨一听，下意识地就看向李憙。p
李憙沉吟，却是看向魏军将军：p
“司马将军，据吾所知，铁岭西边，有一河谷，可绕过铁岭直达晋阳。若是蜀虏不强攻铁岭，却绕道河谷，那当如何”p
“这个好办”魏军将军姓司马，名奂，乃是河内人士，据说与河内的司马家有些关系。p
但见他似乎早有准备，回答道，“使君不是已经下令召匈奴儿前来晋阳么”p
“胡儿不会守城，与其让他们驻于城外，不若让他们守在河谷。河谷虽是平地，但却是不甚宽广。”p
“蜀虏就算是再厉害，也难以在河谷之地展开，而胡儿人数众多，正好轮番上阵。”p
“不求能堵死蜀虏，但求能拖到朝廷派援军前来，便足矣”p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李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p
毕轨却只道他已经同意了，当下连忙拊掌喜道：p
“皆道并州表里山河，蜀虏趁吾不意，夺下了雁门又如何，且看他如何破了铁岭这一关。”p
当下连忙安排下去。p
司马奂领着五千魏军才堪堪到达铁岭，还未安好营寨。p
从北边而来的胡人便蜂拥而至，皆是想要从铁岭南下晋阳。p
司马奂立刻让人封锁了通道，不让任何人通过。p
南逃的胡人不得已，大多聚集于铁岭下，叫嚣者有之，咒骂者有之，哀求者有之，只求守军放开通道。p
司马奂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下令，胆敢越界者，箭弩尽射之。p
只有少量胡人从河谷绕了过去。p
当铁岭下的胡人得知这条通道，转而向河谷时，离晋阳最近的中部匈奴先头已至南边河谷口。p
无论是休屠部，还是鲜卑胡，与四部匈奴都没什么交情，又岂会不遵毕轨之命，私自放南逃的人南下p
当下又逼着这些南逃的胡人退了回去。p
在听了混在南逃胡人里的探子回报后，石苞有些忧虑地说道：p
“将军，看来魏贼是早有准备啊”p
关将军“嗯”了一声，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铁岭。p
忽然吩咐道：p
“把那个什么北部帅给放了，还有那些胡人部将，全部放了，让他们去铁岭叫关，试试魏贼的态度。”p
“啊将军，把他们全放了将军不打算借用他们的名号了”p
石苞有些惊讶。p
若是像那个泄归泥那样还好，不管心里愿不愿意，至少表面上是臣服大汉。p
现在霍弋可以借用鲜卑大人的名号，不断地收拢雁门郡的鲜卑胡人，同时还能收集一些物资上来。p
但九原县一战，临时拼凑起来的匈奴胡人别说是人数不足。p
就是战马，都比不过雁门的鲜卑人，哪里是关将军所领铁骑的对手p
小半日都没撑过去，九原县城下的匈奴人就溃败了，连部帅都没能逃走，直接就被大军俘获了。p
至于匈奴人丢下的那些战马，不少都被送到了军中将士的肚子里。p
石苞还以为关将军会像在雁门时一样，借用匈奴部帅的名号呢。p
“对，全放了，留着也没用。”p
关将军点头，“他的部族，全都在九原县，现在逃的逃，散的散，不足为惧。”p
“喏。”p
匈奴北部帅被俘后，这两日一直被押于军中，他只道自己是要被汉军拿来祭旗，没想到还能死里逃生。p
汉军士卒在解开他身上的麻绳后，只是抬了抬下巴，连话都懒得说，示意他可以滚了。p
部帅连话也不敢多说，就怕对方反悔，慌不择路地连方向都没看，就带着自己的几个部将跑了。p
也不知跑了多久，路上又陆陆续续遇到一些南逃的族人，这才明白自己所走方向。p
当下他与几位部将，收拢了一些族人，这才得了一些吃食，然后又继续向走逃，直至铁岭下。p
得知部帅归来，铁岭周围的匈奴胡人皆是主动聚集而来，只想着部帅大人能领着他们通过铁岭。p
重新收拢了不少族人的部帅，这才算是有了些底气。p
当下亲自前往岭下，在自报身份之后，继而叫道：p
“恳求将军看在吾与族人为朝廷御敌的份上，能放我等过去”p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隐隐的雷声。p
铁岭上的司马奂没空去回答北部帅的话，他的目光，已经被北方给紧紧吸引住了。p
黑压压的铁骑，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不断地驱使着铁岭周围的胡人，把他们挤压向这边。p
“快领着你的族人离开这里”p
司马奂脸色大变，突然对山岭下的北部帅厉声道。p
左部帅站在山岭下，自然看不到远处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p
他仍想要继续喊话，但司马奂已经没有时间跟他纠缠，直接就让人搭弓射箭：p
“再不滚，就让你命毙当场”p
看到司马奂这般丝毫不通人情，北部帅就算是泥人，亦是生出三分火气：p
我领着族人，拼了命在北边帮你们阻挡敌人，最后竟是得到这般待遇p
只是看着岭上的闪着冷光箭头，他只得咬着牙，愤愤然地转过身，没走几步，突然一愣：p
这是哪来的雷声p
不对，这是马蹄声p
山岭上的司马奂，看着外围那些无路可逃的胡人，茫然而又无知地向自己这个方向不断挤压过来，如同开始泛起渏涟的湖面。p
他的脸色愤恨而又惨然，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p
“好狠”p
ps：匈奴北部究竟出自哪里，史学界尚无明确的定论，这里用的是大部分认可的结论，出自北匈奴休屠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