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这一次出兵伐魏,除了永安和南中还留有一些守卫部队,汉中还有两万戍卫拱卫天子,防备贼人逆汉水而上。
剩下的其他地方,兵力几乎都是抽调一空,就连锦城都不例外。
可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举国之力。
只是这一次被大汉上下寄予最大希望的伐魏之战,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压抑。
丞相大军被阻于五丈原,凉州大军沓无音讯,陇右大军被逼得退守萧关
三路大军,没有一个好消息。
而汉中,则是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不但是因为天子驻跸于此,还因为汉中正北方的关中,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大汉立国之初,就一直笼罩在汉中的头顶上。
无论是拿下陇右,还是经营凉州,最终还是为驱散汉中头顶的乌云做准备。
只有还于旧都,大汉才算是真正有了复兴的资格。
反而言之,如果举全国之力都没有办法驱散这个乌云。
那么大汉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信心,就会被击溃大半。
正当大伙觉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就突然爆发了出来。
“丞相退司马懿,破魏贼数万精锐中军于五丈原,逼降陈仓、汧县”
“姜将军攻破桥山,已从北面进入关中”
“冯君侯转战万里,灭四万胡骑,攻破并州,挥师河东”
汉中这十余年来,由南乡发展开始,再到天子留守,已经成为大汉的实际中心。
更别说这些年来,南来北往的客商,有不乏见多识广之辈。
听到这些消息后,不少人顿时就惊呼起来:
“如此说来,大汉岂不是已经把关中包围了”
“啧啧怨不得这大半年来,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原来就等着冯君侯绕路河东呢”
“可不是么若是荆州还在,这魏贼,怕不是要被全部堵在关中”
人群里响起一阵叹息声。
荆州的话题,在以前是一个敏感话题。
上层不想谈,下面的人不敢谈。
但随着大汉这些年在前线的不断胜利,还有汉中忠义祠的设立,“桃园三结义”、“忠义世无双”的传说越发深入人心。
大汉上下,已经不再忌讳谈论这个问题。
“哼,若不是吴国鼠辈”
“悄声,吴国现在可是大汉的盟国呢”
“嗤”有人冷笑一声,“大汉出兵大半年了吧这关中都快打下来了,盟国的出兵呢”
“不是说已经从巢湖出发了么”
“大汉仗都快打完了,吴人才出发”
“若不是消息传过来,我们自己都料想不到关中会打成这个样子吧吴人恐怕就更想不到了。”
有“民间智囊”在高谈阔论,“我看啊,吴人就是想要看大汉与魏人两虎相争,从而渔翁得利。”
“哎,你这话恐怕说中了吴人的心思啰只不过啊,这虎倒是有一只真虎,可惜利倒未必得利”
“谁说不是咧要说啊,大汉朝中诸公,还是有高人的,说不定早就料到了,就是不想让吴人占便宜,所以才会这么打关中”
众人皆是会意大笑起来。
所谓真虎,指的就是关老君侯的四子,关索。
听说这一次冯君侯就是派关索为前锋,一路铁骑所向,无人能敌,凉州大军这才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河东。
当年关老君侯乃先帝虎将,这关索,算是虎将之子,送一个虎子之称,倒不为过。
有人嘿嘿一笑:
“当年关老君侯从南边逼许昌,现在关四郎从北边逼洛阳,这关家,不愧是大汉忠烈啊”
“以前只听说关家有二子一女,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四子。”
“说是荆州之变的时候,关索年纪尚小,被送至乡野隐姓埋名,后来稍有年长,这才想着法子回到蜀中。”
“对对对,我还听说,这关索是关家庶子,所以这才被遗弃在了荆州,南征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冯君侯身边”
这倒不是完全胡说,毕竟兴汉会在最初的时候,可不就是一群家族次子或者庶子组建起来的么
怪不得能跟在冯君侯身边呢。
有人啧啧有声:
“怪不得,原来是个有气运的,怕不是得了冯君侯的悉心教导,怪不得”
冯君侯才智双绝,乃是大汉新一代的领袖人物,关家四郎能常年跟在身边,定然是学到了不少本事。
看看现在的兴汉会,次子庶子什么的,重要么
有人突发奇想:
“倒是从未听说关家还有第三房娘子,所以这关四郎,是不是尚未娶妻啊”
众人中有人似乎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人家娶不娶,也轮不到你们关心。”
“我们是关心不上,但有人关心啊”
民间智囊的话,有的可能是臆想,但有一些话,确实也说中了他们眼中某些人的心思。
由目前的消息看来,大汉能不能平定并州河东可能不好说,但收复关中那是极大概率的事情。
这已经算是一次空前的大胜。
可以想像,只要拿下关中,那么此次大战过后,天子必然会进行大封赏。
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冒出多少个朝堂重臣或者未来的朝堂重臣。
只要有心想再进一步的人家,谁敢忽视这一点
这一战中,丞相和冯君侯自然是最大的功臣。
丞相就不必说了,一心为国,公正严明,谁要敢去丞相府上搞一些魑魅魍魉,怕不是要被打出门来
至于冯君侯嘛,不但深得天子与丞相同时信重,而且在内有虎女镇宅,在外有女官侧伺。
非关张二家这等家世,难有资格登门攀附。
唯一可以入手的,也就是冯府的妻妾数量似乎少了些。
只是冯君侯向来不好女色,不似一般的权贵豪族,喜欢在府上蓄养歌伎舞伎。
听说朝廷赐给冯君侯的三个媵妾位置,到现在都还有一个空位。
不过看看冯府的两个媵妾,一个控制着大汉近半纺织工坊的运作。
另一个就更不用说,整个大汉,不知有多少学子见到她,都要喊一声梅先生。
由此看来,就算是冯府媵妾的位置,那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惦记的。
不过不要紧,攀不上丞相与冯君侯的关系,难道还攀不上别人的关系
比如那个领军突破桥山,有可能是第一个到达长安城下的姜维。
这个第一,很重要,非常重要。
因为这意味大汉两代人矢志还于旧都的愿望,已经是触手可及。
还有自然就是那个被称为将门虎子的关索。
巧了,听说关四郎是庶出,这些年又跟在冯君侯,一直没有娶妻成亲。
关将军这是为大汉出生入死,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将士们在前方为国征战,这后方,也需要有人帮他们打理家务才行,不是吗
也不是为别的,就是为将军们一片忠心所感动
关兴的嫡子关统,还没有正式束发,但这些天里,却是亲自接待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待人接物皆是可圈可点,让上门的客人称赞说是关家后继有人。
君侯府嫡子在送走所有客人,关上府门后,脸色开始发白,手脚哆嗦。
这些来关府拜访的客人,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自己那位威名远扬的四叔。
但身为关家嫡子,关统自然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四叔。
因为嫁入冯府的三姑就是大人最小的阿妹。
现在好啦,全天下都知道关家有一个虎子关索。
大伙现在都上门打听来了,就想知道,深得冯君侯宠爱的关家四郎,是不是真如外头传的那样,还没有成亲
这叫什么事
成什么亲
和谁成亲
“兄长,没事吧”
关兴庶子关彝关心地问道。
关统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摇头苦笑:“无事。”
两个半大小子相互扶持着走回府后,关统终是不过十余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年少老成,也是经不住这等仗势。
他终是忍不住地说道:
“二郎,你说,现在外头到处都说我们家有一个四叔,你说,我们家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四叔”
关彝脸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大概,可能是有的吧”
关统拍了拍脸,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这是太累了,所以胡言乱语,先容我先去休息一番。”
“兄长,这样下去恐怕是不行的,明日我们府上不如闭门谢客,我陪兄长你到外头转转,散散心。”
关统叹了一口气:
“就怕有人说我们关府一得势就看不起人。”
关彝却是旁观者清,但见他微微有些冷笑:
“我们府上落魄的时候,那些人有替关家说过一句话没有背后诽谤关家就不错了。”
“我们关家现在重新起来了,难道反而需要这些人帮忙说话了”
关统一听,眼中就开始恢复清明,他有些狐疑地看向关彝,若有所思。
“别看这几天来,我们府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但这些人家,又有几个是朝中说得上话的”
说到这里,关彝压低了声音:
“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才会在这种时候眼巴巴上门,就是存了欺负我们年纪小,以为我们不明白这里头门道的心思。”
听到关彝这一番剖析,关统这才恍然大悟:“此言甚是有理啊”
他看向自己的庶弟,感叹道:
“二郎,想不到你竟有此等见识,比为兄强多矣”
关彝嘿嘿一笑:
“吾何来这等本事不过是有人说与我听罢了。”
关兴脱口而出地问道:“何人教二郎”
“四婶。”
“四婶”关统有点蒙,“什么四婶”
“就是四叔的娘子。”
关统顿时目瞪口呆:“什么四叔”
“就是外面一直在说的四叔啊。”
关统目光呆滞,不可置信地看向关彝,喃喃地问道:“那你刚才不是,我们真有一个四叔”
关彝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不过四婶都已经出现了,想来四叔应该也是有的吧”
关统怀疑自己是处于梦中:“四婶出现了”
关彝点了点头:
“是的,兄长在前厅接待客人的时候,她就悄悄过来了,如今正在偏厅等着呢,这是她送过来的信。”
关统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忙不迭地拆开。
哪知当他看完,已是双眼无神,脚下如同踩在浮云里,有点飘浮不定。
自称关家四婶的女子看到关统这般模样,不禁皱眉:
“汝好歹是关家嫡子,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去”
关统才一见到自家“四婶”,就被数落一顿,连忙强行打起精神,定眼看去。
但见这个女子身材小巧,不过是堪堪与自己一样高,不过容貌却颇是动人。
明眸善睐,顾盼之间,水波自起,靥辅承权,含辞未吐,有如精灵。
看到这个女子的真面目,关统不禁啊地一声,身子晃了晃,小小年纪的他,似是禁不起这个事情的冲击。
“花花”
“叫四婶”
花鬘抬了抬下巴,坐到椅子上,老气秋横地对着关统与关彝二人说道。
兄弟俩面面相视,呐呐不知如何开口。
花鬘见此,大是不满,哼了一声:
“若不是受人之托,我才懒得管关家的事,既然你们不愿意叫,那我走啦,以后有人追究起来,可不怨我”
她倒是干脆,说走就要起身离开。
关统哪里还敢让花鬘就这么离开
“花娘子请留步”
“嗯”
花鬘侧头看了看他。
关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四婶请留步。”
花鬘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悲喜变幻莫测,最后还是怏怏地坐了回去。
“呐,现在外头都在传关四郎的事情,以后真要有人问起你们来,你们就直接应下来,说府上确实有一个关索关四郎。”
“关索关四郎”这几个字,花鬘是闷着一张小脸,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过这个关四郎,他乃是关府庶出,南征那时起,就一直跟在冯君侯身边。”
“也正是在南征的时候,他遇到了我,”花鬘说着,指了指自己,“然后我跟他不打不相识,最后结成了夫妻。”
花鬘有着南蛮阿妹特有的直爽,说起这种事,竟是一点也不害羞甚至还有点咬牙切齿。
“别人要是再打听起,你们就只说自己是小辈,不便多说。”
天下大乱,妻离子散,哪一家突然多出一个亲人,这都是很常见的事。
关家庶子,娶了孟获之女,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更不是什么大事,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莫名多出一个四叔,同时还多出一个蛮女婶子,让关统终是有些忍不住:
“这是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花鬘没好气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个事情,据我所知,还是凉州那边的安排,只不过你家大人也同意了。”
关统鼓起勇气问道:“那那花嗯,四婶为何又甘愿如此这名声”
花鬘撇撇嘴:“我在南边那么大的买卖,多少人得靠我吃饭呢真要能与关家攀上了关系,高兴都来不及。”
“再说了,我现在是祝融部的族长,就算是嫁给你们四叔,按部族的风俗,仍是单独领有部族,不一定要进入关家。”
“所以这个四婶,除了我,还有谁最合适”
花鬘给两人交代完结,也不多说,直接就走了,留下关统与关彝两人愁眉对坐。
“兄长,你觉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如何知晓我现在比你还头疼”
“那我们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按那花娘子所言的去做这对我们关家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关家真要有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四叔,怎么会没好处”
关统站起来,抓了抓脑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得找人问问。”
“兄长打算打谁去问”
“自然是皇后。”
关家这些年越发显赫,关统身为关家嫡子,前几年就被定下了与公主的亲事,只待到成年,就会择日与公主成亲。
对于他来说,突然冒出来的四叔和四婶,乃是关府上的一件大事,他不敢擅做主张,自是想办法问个究竟。
得知关统请求入宫请安,张星彩笑对阿斗说道:
“关家之子,虽然才能有些平庸,但性子还算谨慎,知进退,倒也有可观之处。”
汉家天子有些疲惫地半躺在躺椅上,听到关统求见,只得撑起身子,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样,嘴里却是唉声叹气道:
“我这才好不容易想躺一会,他怎么就挑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两年来,随着相府的分权,尚书台的职能回归,阿斗再没了以前的轻松,每天都要处理不少朝政。
特别是今年以来,相父领兵出征,天子的工作量更是猛增,让习惯了安逸的小胖子叫苦不堪。
这大半年下来,原本胖乎乎的圆脸,竟是瘦了一些,再没了以前的喜感。
张星彩有些欣慰地看着天子,柔声道:
“陛下若是累了,不若就到里边休息,关家之事,由我来与他说就是。”
小胖子摇了摇头:
“算啦,好歹也是一家人,避而不见算怎么回事关家这个事情,事关荆州,我看看关家小子的反应也好。”
张星彩点点头:
“荆州之变,是关家一直都想要迈过去的坎,为了它,关家阿兄与关家阿姊不惜性命,此时看看关家大郎的反应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