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南下之路势必要经过海泽比港。
这一昔日繁华的港口,才真正彰显着丹麦旧时伟大盟主高德弗雷的光荣。
真是物是人非,盟主早已作古,其死后港口成为绝对自由港,而今,青草覆盖了烧焦的废墟,这里就剩下一些黑黢黢的建筑残骸, 诉说着多年前的恐怖。
面对满目疮痍却有被大自然磨平了痕迹的海泽比,观者并不悲怆,对往昔的追忆倒是有的。
海陆并进的大军一路南下,这一路上大量丹麦村庄,以及少量萨克森人村庄,迫于自身的安全纷纷宣布改弦易辙。
丹麦村庄纷纷宣布取消对天主的信仰,重新会到奥丁的怀抱。他们尊奉手握重兵的拉格纳为王,一如他们之前尊奉手握重兵的霍里克为王一样。
但是这一次真的有所不同。
因为霍里克是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的战俘, 此人是留里克的俘虏, 更是拉格纳的俘虏,关键在于此俘虏的存在很有用。
脖子套着绳索,身上没有遮羞布,一头如退了毛的野猪般蠕动爬行的东西,居然就是几年前骑着骏马耀武扬威逼迫大家臣服的霍里克
霍里克真的是高德弗雷盟主的后裔这无人得知。
但各村庄领主都知道,霍里克其人绝对是哈拉尔克拉克的血缘亲戚。后者,则是被大伙儿投票罢黜盟主地位并武力驱逐的。
驱逐的原因非常干脆哈拉尔克拉克在逼迫大家皈依天主。
奈何,那些不愿皈依的领主以及其部族民众,不是被杀就只能流亡,比如逃到最近的西兰岛。
大量的村庄为了保命而选择皈依并集体接受洗礼,现在他们跳反了。何以证明自己重新信仰起了奥丁他们开始杀戮村中的年轻教士,即便这些教士是同族。
这种针对教士的迫害令埃斯基尔痛心疾首,出于现实考虑,他将内心的愤怒、哀伤死死压住,就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唯在寂静无人时刻握紧自己的十字架木杖不断祈祷。
丹麦人村庄清楚基督在自立领地的影响, 他们捣毁小修道院、杀戮教士, 之后将代表奥丁、托尔之类神祇的石像, 从土坑里重新挖回来。
这场面真得令留里克哭笑不得。
他和拉格纳亲眼见证了石头塑像重新树立,看到了石船祭坛重新建设,甚至见到了绳捆索绑的年轻教士被枭首血祭的仪式。
“你怎么看”留里克故意问着拉格纳:“我觉得他们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我觉得也是。真是一群聪明人”
拉格纳当然很鄙视这种在信仰生随机应变的人才,但自己现在需要这些丹麦同胞的支持。
至少他们以实际行动回归了奥丁,剩下的就是逼迫他们贡献出一批强壮的男子作为战士加入军队。
日德兰半岛上的南部丹麦村庄纷纷做出如此决定,诸领主也非常清楚拉格纳是实实在在的狠人。再说了,耀武扬威的霍里克而今堕落成猪狗,是可以被拉格纳牵着绳子遛狗的存在。
却见这位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拉格纳大王,他逢人就嚷嚷:“霍里克是我的俘虏,我被奥丁选中,我为奥丁报仇了”
民众尊崇于强者,拉格纳就是真正的强者。
当然,没有人可以忽视这位大王身后更为强劲的强者罗斯王留里克与罗斯军队。
没有人可以忽视罗斯军队,他们衣着整齐装备精良,有步兵有骑兵,近海漂行的还有一支庞大舰队。传说中的罗斯王留里克也展示出了自己的真身,一切流传的传说都成了真,当年杀死哈夫根大王的男人竟然是他
关于罗斯人在旧海泽比港开设商铺一事大家都知道,他们也清楚海泽比港陷入火海很大程度与霍里克派兵清洗罗斯商铺有关。那场战斗的结果直接导致丹麦世界的商业灾难,以至于很多商人不得不前往更南部的石勒苏益格做生意。
石勒苏益格本是丹麦人和萨克森人共有的市镇,市镇的土著信仰天狼星,或者说,他们相信天狼星并非一个星星,它就是“阿斯加德在天穹上闪耀的光点”。
化作废墟的海泽比不复存在,石勒苏益格开始取代它的经济地位,但那里已经被法兰克人牢牢控制,并成为一座边境城市。
真是多亏了诸多村庄皈依天主,改信后的丹麦人、萨克森人可以自由做生意。他们终于可以安全地向法兰克腹地输入北方商品,代价就是缴纳重税。
而依旧留在石勒苏益格长城之北的萨克森人,他们对于丹麦始终是客人。随着迎来了维杜金德的后裔柳多夫,一切都变了。
可是,他们迎来了自己的领袖,一年之后就获悉了战争。很多萨克森人因为皈依了天主,他们放弃村庄拖家带口赶着牛羊、将家禽塞入笼子,进入石勒苏益格摇身一变就成了法兰克治下的百姓,或者说,他们进入了地广人稀的汉堡伯爵领。
因为他们皈依了天主,汉堡伯爵非但没有征讨他们的理由,反而要落实军事保护的义务。
恰恰是这些逃过长城的人说起了北方的战争,骤然引得北方局势紧张,也使得本地区大量的萨克森族裔的下级贵族的态度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至于那些没来得及离开的萨克森村庄,村民早就想好了对策。
所谓假意改信日后悔过。
北方的大军真的出现了,只是他们不是恶魔索命。柳多夫大人没有死就算堡垒陷落了,柳多夫也没有死。非但如此,柳多夫还高扬起了萨克森公国的旗帜,他是所有人的公爵大人更重要的是,北方圣人埃斯基尔也在军队中,没有人强迫萨克森人放弃天主。
但萨克森人必须做出做出一个决定承认柳多夫是萨克森公爵,并重走大英雄维杜金德的路线,反抗法兰克王国的统治,恢复萨克森公国。
民众有的选吗他们丝毫不反对。全然因为逃过长城的萨克森人都是用行动证明自己对法兰克王国军事征服的反对,正所谓打不过就逃走,罢了继续反对。
大家内心深处掩藏着五十年也不可能平息的愤怒。大家可以去信仰天主,恢复萨克森公国与信仰天主并非矛盾之事。他们一年前支持柳多夫就是因为此人打出了“维杜金德之孙”的旗号,而今这位英雄决定复国,并与新丹麦王和罗斯王结盟,人们全力支持柳多夫的反叛举动,一支萨克森军队诞生了。
才是四天时间,大军即从阿勒布堡垒的战场抵达海泽比废墟。
联军在此扎营,至此柳多夫手下突然就有一千余名年龄差别很大、已经维京化的萨克森族战士,他不再是光杆将军。就是自己的军队连一点法兰克特色都没有了。
拉格纳的部队在之前的战斗中伤亡超过两千人,诸多西兰岛领主安排一些人回岛后,他理论上能控制的军队已经萎缩很多。多亏了南下时再招募的军队,新丹麦王国军仍旧保持有五千战士的夸张规模。
兵力最多的自然是留里克的罗斯王国军。让那些瑞典军和约塔兰人都见鬼去吧留里克已经懒得去等在日德兰半岛最北边劫掠复仇的家伙们,那些人的格局太小,也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大作为。
入夜,废墟附近篝火密如繁星。
三位王者聚在一处篝火,他们啃食新捕捞的油滋滋的烤鳕鱼,畅谈接下来的战斗。
“事实已经很明白,大量丹麦人逃到了南边。”拉格纳道。
“我的萨克森人说法最为清楚,大量人员已经撤离。还有一点,以我对汉堡伯爵的了解,他的援兵一定会北上。我们一定会与汉堡伯爵的的军队遭遇,战斗几乎不可避免。”柳多夫信誓旦旦,反倒引人怀疑。
“消息可靠吗你怎么认定汉堡伯爵一定会北上”留里克问。
“不为什么。哈哈哈”只见柳多夫仰天大笑,笑容还夹杂着无奈:“当你们开始攻击我的堡垒,我就派人紧急出城南下报信。是我向汉堡伯爵求援,我就是当事人”
如此解释未免过于黑色幽默,留里克与拉格纳先是因尴尬而沉默,接着哄堂大笑。
笑也笑了,留里克放下鱼肉态度颇为不屑:“汉堡伯爵,那个罗伯特能带来多少人必被我轻松击败。你信不信柳多夫,我只要派出骑兵很容易就赢了。”
话由留里克说出来未免过于挑衅,柳多夫竭力掩盖自己的尴尬与不敢,附和道:“我的骑兵本比罗伯特多很多,我亲率骑兵都战败了,你的骑兵自然还能轻松取胜。可恶,哪有你们这么打仗的你们疯狂射箭,骑兵疯狂射箭,攻击我的堡垒也疯狂射箭,我从没见过这种战术。没有任何一名法兰克贵族见过这种战术。”
“这就是我的军队。”留里克摆起傲慢的脸,没有再说。
“我只有一言相求。”
“说吧。”
“汉堡伯爵可不是迂腐之人,他们对你们并没有主观恶意。再说,等我复兴萨克森公国,汉堡就在我的领地内。既然我们现在结盟,很快我们就要抵达石勒苏益格,倘若有战斗,我恳请你们放过所有的萨克森人。过往的事我不追究,我只希望未来不要有无谓的杀戮。”
说着这些话,柳多夫的眼睛更多看向拉格纳。
“你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怀疑我带兵进入你旧萨克森地区后到处杀人”
柳多夫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眼神做出了肯定回答。
“随便吧”拉格纳耸耸肩,“我本意是打到长城为止,我要石勒苏益格重新作为我丹麦的边境市镇。你要复兴萨克森公国我支持,之后我们两国就以长城为界,这样我们双方都认可。”
听得这般许诺,柳多夫很满意。对于他,既然已经举起了叛旗,决定豁出性命去复兴萨克森公国,他确信自己把握住法兰克内战的天赐良机,不利用这一战略机遇复国就真的没机会了。
所以拉格纳的丹麦军队继续南下非常重要,但他只是借兵助自己复国,必要时候击败路德维希的讨伐军,实在不希望北方好汉在萨克森劫掠,闹的自己复国后得到的是一个人丁凋敝之国。
就在这篝火处,罗斯、丹麦和萨克森又达成了新的口头协议。
所谓不做没必要的杀戮,杀戮针对反抗者,任何承认柳多夫为萨克森公爵的贵族、平民,其生命权都将得到保护。
至于财产权那就另当别论。
借兵助己复国要付出代价,柳多夫要支付罗斯、丹麦这样外国军队的口粮,以及可以延期交付的好处费。
于是,新的目标已然确定,大军必须快速拿下石勒苏益格市镇。
联军已经没时间磨磨蹭蹭进军了
军队一直沿着日德兰半岛的东部海岸线南下,理论上一路正南路径最短,现实因素则是半岛中部有着大量的森林区,这对上万人的军队进军实在是一场灾难。
联军实际饶了些弯路,他们当前所在的海泽比废墟就在施萊湾入海口。此海湾深邃狭长,它就不像是海湾,内部更像是一条宽度很大的河道。
深邃的施萊湾是冰蚀形成的海湾,最深处还有一座冰蚀湖。因海水倒灌,湖泊是波罗的海的海水,它就是一座天然的避风良港,只是最大的问题还是从内部通向外部的水道过于狭长,当入海口的海泽比生意兴隆时,海湾最深处没有什么商业价值。如今,商人追求安全的贸易点,备用的市镇一跃而成新的商品集散地。
海湾最深处的咸水湖畔就是石勒苏益格市镇,这里也是长城的东部尽头所在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现阶段的石勒苏益格市镇与山海关的意义是一样的。
还是在海泽比,三位王者开完小会,留里克转手又是召集自己的部下开会。
“秃头”菲斯克称为一颗明星,根据大王定下的新任务,人人都感受到大王对其的重视。
在众多将领、贵族的注目下,年轻的菲斯克干脆立下军令状。
“我将带领骑兵拿下石勒苏益格遇到反抗者必杀之,对于投降者皆饶命。我必胜若是失败了,我将自杀谢罪”
“你说话太重了。”留里克笑着敲打这位老伙计的肩膀,“你可不能死。不过,真的将夺下石勒苏益格的任务交给你,你会代表咱们罗斯独享荣耀。”
现在的阿里克没有任何爵位,表面上他的真正身份只是第一旗队的队长。大家以法兰克王国做参考,留里克是罗斯王,那么阿里克这种人至少也得是公爵级别的人物。他被委任特别的攻击任务。
从海泽比废墟到石勒苏益格市镇,沿着港湾的海岸线向着西南方向的腹地前进,只要走折合三十公里就到了。
如此距离对于骑兵部队快速推进只需半个白天,对于船只甚至可以做到更快。
罗斯骑兵精选二百骑,菲斯克率部作为陆路部队快速推进。
拉格纳领一支分舰队,考虑到登陆战的方便,除了一艘风帆驱逐舰作为必要支援外,其余船只皆为传统的龙头战船。
龙头战船最能彰显维京特色,它在抢滩登陆作战上就是本时空最合适的登陆艇。
事不宜迟,就在次日上午,乱军的一支特殊分队迅速组建。
骑兵吃过早饭后便轻装前进,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箭矢,却只带了一顿口粮,此乃陆路部队。
海路部队由身经百战的阿里克带领,麾下战士是四百余名第一旗队的老战士,并伴随二十条龙头战船的萨克森军队。海路分队合计三十六条划桨战船,船只飘扬罗斯旗帜,只见一条船还飘扬着所谓萨克森公国旗帜。
柳多夫不能完全相信留里克和拉格纳不滥杀的许诺,他不能当面表达自己的不信任,便不如自己亲自坐船快速南下,带着自己人监督,迫使盟友有贼心没贼胆。当然,他也要尽快抵达石勒苏益格,虽不一定能在那里遇到汉堡伯爵,但一定能遇到当地的男爵。
做人要留个后路,虽是举起叛旗,他柳多夫的目的其实只是恢复萨克森公国,至于这个公国是独立存在的大公国,还是以公国的形式作为法兰克王国的大封臣,只要事情不做绝,以后还有很多谈判的机会。
他希望直接俘虏当地男爵,此贵族是法兰克人,留下性命可作为日后交涉的筹码。倒是石勒苏益格当地驻军很多是萨克森人身份,作为自立的公爵,柳多夫也不能真的指望从北边招募的一些民兵,将石勒苏益格的驻军收编到自己麾下,此乃扩充实力的捷径。何止如此汉堡伯爵也要把军队交出来,尤其是其中的全部萨克森族士兵。
所谓,整个萨克森地区的法兰克势力必须退潮,移民而来法兰克贵族训练的萨克森士兵,必须归附到真正的王者手下。
对于柳多夫,他希望从石勒苏益格开始,作为自己复国的真正起始点,至少也是重新手握正规士兵的起始点。
如此海陆并进的联军出动了这支联军唯独少了丹麦人,此也是拉格纳卖盟友一个人情,因为战争打到这个地步,拉格纳的确需要为未来的丹麦王国做一些外交的长远打算。他在围攻阿勒布堡垒的战役中杀了太多人,实在要考虑一下战争的另一位当事人、现在的盟友柳多夫的感受。
柳多夫的话说得很明白,只要帮助他复国,过去的恩怨既往不咎。
拉格纳便故意放慢了进军速度,与留里克本人一道如游玩一般缓速前进,就是照这个速度,非得到第二天才能抵达石勒苏益格。
届时,先锋军队早就夺下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