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散雪停,寒风如故,天地间惟余莽莽,视野中万物缟素。
天才蒙蒙发亮,齐誉及家人就踏上了启程的马车,准备离京返琼。
本来,早已和二舅母以及表弟提前说好,这大冷的天就别过来送了,可春生还是耐不住心里的情意念念,冒着严寒赶过来了。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在抹了几把不舍的眼泪之后,周表弟就不厌其烦地叮嘱了起来,路上注意这、注意那,婆婆妈妈地讲了一大堆。
此外,他还赠了一大布袋的烙饼。
周春生说,这些饼都是其母曹氏连夜赶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外甥在路上不受饿。
齐誉轻抚着这些尚温的烙饼,心里头泛起了酸楚,耳边也似乎响起了二舅母的念叨声:外甥狗,外甥狗,吃饱了就走
唉
若是按照传统上的习俗,今天定是要去到二舅母家走亲戚的,可奈何琼州那边的政务紧要,也只得牺牲小家而顾全大家了。
对此,周春生表示理解,并且还反过来安慰起了表哥。
聊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有一则很有趣的传闻,决定要向表哥转述一下。
据传,这则消息乃是大太监三德子,在出宫受贿时无意间透漏出的。
说,在年前时,陛下曾特地召见了福建巡抚高明高大人,以褒奖他的励精图治之功。
事实上呢,这只是因为他今年的岁供占了鳌头,天子碍于面子不得不赏脸一见。
要不然,谁还愿意多掏银子呢
为了自己的小内库着想,皇帝也只得迁就一二。
可谁曾想,高明居然借着这次面圣的机会,向朝廷索要起了大湾的治理权。
他认为:福建和大湾距离仅一堑之隔,理应划分在闽省的管辖区内,现归至于琼州麾下,岂不成了舍近求远
再从历史渊源上来看,这两地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往来上也甚是密切,实在不宜分开。
客观来说,高明的这个奏请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一般都会准允的。
然而,皇帝却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掉了。
为什么呢
圣天子并没有阐明自己的立场,而是当着高明的面取出来了一页文书,以为理由。
此书不是别的,正是齐誉当初欲取大湾,而向福建发出试探后高明的亲笔回信。他在信中明确表示,大湾之地早已脱离了福建的管辖,之间已不存在任何关系,云云。
皇帝:不是朕不给你,而是你自己不要在先的。
高明:
哎呀呀
高大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无意之失居然打到了自己的脸。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何赖得了账
虽然有些抱憾,高明也只得悻悻而去。
事是这么个事,可他有点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选择公事公办,而不徇点私呢
自己花了那么多的钱,难道还不够讨一道圣旨的
你看看齐誉这几年来的贡品,不是他自己的画作,就是一些古怪的衣衫,这能值几个银子
就以他这一回的岁供来说吧,仅一镜、一衣、一车而已,哪抵得过自己的十万雪花银
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陛下你收了我的虔诚大贡,怎么着也得偏袒一二吧
却没曾想,他居然还护起了齐誉。
不公
真是不公啊
嗯,一定是那个一毛不拔的齐大人暗使了什么坏招,以至于蒙骗了陛下的慧眼,要不然,于道理上说不通呀
而事实上呢,并不是说不通,而是他高大人没想通。
皇帝认为,齐誉的岁贡虽然不值什么大钱,但贵在新颖、巧在稀奇,完全称得上是礼品中的典范。
“表哥,还真有你的”
“唉,没办法,琼州的发展处处需要用钱,我为了节省开支,也只得如此糊弄了”
在别了周春生后,齐誉一家人就开始驱车上路了。
虽说之前下了大雪,但还未融,算不上是真正的冷,再加上厢车内火盆不断,家人们倒也没有冻着。
至于回琼的线路规划,自然是走过来时的水路了。
自家的护卫舰就在那大沽港的码头边上泊着呢,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即起航,行程安排方面甚是方便。
没走几天,码头至。
“扬帆”
“是大人”
在强烈的西伯利亚寒流的驱动下,齐誉的战舰就像是吃了万艾可一样动力十足,丝毫不亚于前世里的动力船。
此行一路顺风
真是好兆头
登舰之后,柳荃就立即整理起了床铺,好让丈夫暖着脚丫在那舒服地看书。
眼睛看疲了,就停下来喝壶茶,聊聊天休息休息,
“相公,我想问你个事”
“哦娘子尽管开口。”
“你说,皇上他为什么没有同意封禅泰山的事呢”
于平日里,柳荃对于时政消息基本上是不感兴趣,而这次却是不同,她很想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和死人较劲了。
早些时候时,齐誉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这两日,他才算是琢磨出了大致的梗概。
“我觉得吧,有两大因素影响到了陛下,以至于他对此有些举棋不定。”
“哪两个”
齐誉抿了口茶,解说道:“首先是财政方面的因素。泰山封禅可不同于寻常礼仪,乃是一件劳民伤财的大举,而朝廷当下正尽全力打造鲲鹏水师,花钱如流水,若这个节骨眼上大搞封禅,不仅会拖慢兵部的军事建设,还有可能会伤及国体。我估计,陛下正是基于这层考量,所以才暂缓了这个念头。”
柳荃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另外一个因素又是什么呢”
“第二个因素,却是和我有关”齐誉放下茶杯,淡笑着说道:“目前,佛朗机国报复咱们琼州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换言之,在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会打一场大仗。”
“假设说,陛下前脚才完成了泰山封禅,后脚就传来了我兵败的消息,你让今上情何以堪不瞒娘子说,在不久前的正旦大朝会的国宴上,陛下就在私下里对我强调过此事,由此可见,他确实有些不放心。”
噢,原来是这样呀
柳荃恍然道:“我明白了,皇上并不是不想封禅,而是在观察时机。”
齐誉哈哈一笑,赞道:“娘子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