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阁。
禁军统领卫东到时,年轻皇帝已经把一整壶绿茶下肚。
如今抱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斜倚在梨花木制成的椅具上,眯眼瞧着远处宫城的景色。
这景色他瞧了二十年,也该瞧厌烦了,最近他打算出宫瞧瞧。
听说宫外的建筑形制这几年改变许多,不似传统老祖宗留下的那样,方正美感十足。
而是自成一派,听说是海上西洋那边传过来的,圆屋圆顶。
满脸褐红色胡子,操着蹩脚官话的洋人,身着宽大白袍,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经,给人传道。
他们信奉十字架,说是人死后能得什么神保佑,百姓们趋之若鹜。
佛门正统青龙寺的主持已经上奏好几本,说西洋都是邪教,朝廷应该派兵镇压
不过西洋教的屋子挺好看的,圆形的屋顶,彩色的琉璃窗户,皇帝想要出去看看。
今儿大年初一,卫东急匆匆从家里赶来,因时间紧急的缘故,进宫并未佩甲,一身常服。
甚至连脸都没来地及洗漱,只在路上胡乱扣了扣眼角的眼屎。
卫东在阁外,由几名小太监伺候脱下鞋子,掀开帷帐走进去,跪坐下来。
年轻皇帝倚着,打眼一瞧,眉头不经意间一挑,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略微有些玩味地笑道:“昨儿卫统领回家,艳福不浅啊”
年仅二十六岁的卫东,额头宽阔,方脸厚嘴唇,一脸正义代表的样子。
他疑惑地皱起两道粗眉,对皇帝的话十分不解。
年轻皇帝继续笑着,唇红齿白,他抬手递过去一杯新煮的绿茶,卫东下意识地接过,然后看见皇帝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卫东像是想到什么,片刻后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如铜铃,倒映着手中绿茶,他瞧见自己脖子上有几个未来得及擦拭掉的吻痕。
这位年纪轻轻的禁军统领当即放下绿茶,身子重重地弯下去:“请陛下赎罪”
昨夜宫宴后,他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回家已是凌晨时分。
家中刚纳的一门小妾,点烛在等。
卫东心想明日也不用早起点卯,于是决定放纵一夜。
谁知今天一大早就有宫里来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敲自家院门,说是皇帝召见。
随之一起前来的还有自己的副官,路上副官为他详细讲述了,在东华门发现的三具昨夜送菜被截杀的禁军尸首。
卫东没多想,在小妾的软玉房中穿衣起身,和副官驾马一路进入皇宫。
昨夜放纵时,脖子上的吮吸痕迹并未擦拭,这才被皇帝看见。
年轻皇帝摆摆手,还是止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伸手指着卫东,笑的前仰后翻,哪里还有一个皇帝应有的样子。
还好这里没有外人,阁外伺候的太监在太监统领王显贵的示意下,一个个紧手放在腹前,低下自己脑袋,选择充耳不闻。
“卫东,男人嘛,朕懂听说你新纳了一房小妾,还是教坊司的一位先生”年轻皇帝口无遮拦。
卫东脸红脖子粗,抵在白色绒毯的脑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见卫东不回答,年轻皇帝自讨无趣,笑了一阵后才说:“罢了罢了,你和你师父一样,是个开不起玩笑的,说说正事吧。”
卫东深吸几口气,才敢抬起头。
伸手下意识地提高衣领,遮挡脖子上的吻痕。
这事也是放在他身上,若是别人,早就被推出午门斩首。
他接他师父的班,接任禁军统领。
传言不虚,皇帝一直念着陆召,当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
“据查,三名禁军身体只脖颈一处伤口,伤口细小扁平,是为利器一剑封喉。”卫东跪坐如钟,如实答道。
这是路上他的副官告诉他的,回去后,他还要亲自去看看那三具尸首才行。
旁人看见的他不放心,这种事情只有亲眼看看才能下定论。
“可有目击者”
年轻皇帝目光悠远,昨日阖家团圆的日子,想来东华门甚少有人通行。
卫东摇摇头,一脸严肃:“目前还没找到,已经派人去查,相信不久就会有进展。”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年轻皇帝拾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唇。
卫东虎目不动,也不敢多言,皇帝看出他脸上的迟疑,示意他直说无妨。
卫东这才拱手,道出心中看法:“据臣下属初步调查,禁军遇害的地点就在东华门,昨夜除夕,东华门应有城门司的人值守,他们应该听到打斗的声响才对,可属下的人去盘问,城门司守卫说昨夜并未听见响声,由此判断,来人武功不低。”
“这个朕晓得,朕问的是,为何偏偏是去给陆云起送菜的禁军被杀了,而其他十几支安然无恙”
年轻皇帝更直接了些。
卫东喉结蠕动,眼睛盯着面前的茶,茶水还冒着热气。
“碰巧”
皇帝闻言,伸手把杯中茶水一下子全部倒在卫东脸上,就当给他洗个脸,让他清醒一下,他不想听见这般糊弄人的话。
“再想”年轻皇帝沉声道。
卫东满脸茶水,并未敢伸手去擦拭。
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不得不说:“陛下是怀疑范”
陆云起的仇人,他自然知道。
“知道就好,去查吧”
年轻皇帝并没有给卫东说完话的机会,立刻出言打断。
同时这位九五之尊直起腰,看向远处,眸子深邃而悠远。
卫东扶地再拜,缓缓退下。
只是临走前听到皇帝对他的处置:“禁军统领卫东,昨夜监管不力,罚五十军棍,准你戴罪立功,限十五日查清此案”
卫东走后,年轻皇帝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偏头掀开帷帐,看向候在外边的王显贵。
“去,给朕备衣,朕出宫瞧瞧。”
年迈,满脸皱纹的太监总管王显贵,神情迟疑片刻:“陛下,贵妃娘娘今早托臣带句话”
“你是她的什么人”年轻皇帝表情微冷。
王显贵闭嘴,最终还是挤着嗓子,从喉咙中发出公鸭一般的嗓音:“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