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扬州城的街上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刺史府。
路上所见,铺面紧关。
只有售卖日常生活用品的铺子才会开门,照常做生意,像酒楼饭庄等一概关闭,官府还在人家店门上贴了封条。
街上萧条,行人甚少。
虽说扬州城还不至于饿死人,但普通人家一天一顿饭。
饿的是前胸贴后背,还是躺在家里保存体力比较好。
刺史府后街。
冯文侠抬手扣响门环,不久门被打开,众人瞧来开门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汉。
“这是过来帮你砍柴烧水的杂役。”冯文侠对老汉说道。
老汉上下打量这个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特别是瞧见赵二虎的个头,笑的是嘴巴合不拢,但又瞧见瘦不拉几的姜佑,一时间又不高兴。
但还是叫几人进来。
姜佑几人和冯文侠告别,跟在老汉身后,向一处偏僻院子走去。
老汉背手在前领路,说称呼他“瞎子李”就成。
“你眼睛是怎么瞎的”
不知道谁多了一嘴。
瞎子李并未生气,依旧在前领路:“说来故事就长了,以后慢慢跟你们几个小伙子说。”
不多时,几人到达柴房,一院子的木柴,码的足有小山那么高。
几人一时间张大嘴巴,姜佑指着木柴:“这些都要劈”
瞎子李点点头,除此之外他还说:“隔壁院子有几口大水缸,你们也要挑满。”
十一号跑到隔壁院子一看,吓得腿一哆嗦:“有百十来个缸,一人之高。”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瞎子李,瞎子李伸出小拇指挖挖鼻孔,不在意道:“年轻人多干点活总是没错,还有,府里也不是白请你们干活的,一天管三顿饭呢,你们在外边哪有这待遇。”
大灾之年,一天三顿饭确实可以让人拼命。
话不多说,几人在瞎子李的指挥下开始劈柴,三号和五号则是去挑水,分工明确。
“办个寿,不用砍这么多柴吧”
姜佑把木头桩子扶正,双手握着斧把,用力劈砍下来,小腿粗细的木头桩子应声而裂,裂成两半。
原本还担心姜佑细胳膊细腿不是砍柴的料子,这下瞎子李可算是放下心。
没想到这小年轻劈柴是一把好手,于是也就跟他说道说道:“老爷子大寿办三天,三天后城中会举行祈福仪式,需要焚烧祭天。”
明白了。
如今劈的柴是为了祈福仪式用的。
姜佑再一次挥斧,这感觉和平时在家里练刀完全是一个感觉。
他也不会劈柴,不过练刀劈砍顺手的事情,木柴一下子就被劈开,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熟能生巧吧。
“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瞎子李蹲在一边,枕着双臂靠在木柴上小憩。
如今他手下有几个杂役,他这个懒老汉也能偷懒休息一会儿。
老汉说罢,姜佑瞧见身边的吴焚已经握紧斧头。
目光死死地盯住瞎子李,怕是下一刻都要剁了瞎子李以绝后患。
警觉意识是不错的,但若真的此刻动手。
计划即刻宣布流产,回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姜佑挡在他身前,又开口道:“不是,现在外边到处都是流民,我们好不容易逃灾逃过来的。”
瞎子李的眼睛依旧闭着,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时不时还要打几个哈欠。
“我说嘛,你们说话一股子怪味,像是北边过来的。”
“对,北方人。”
姜佑笑呵呵地顺着瞎子李的话往下说。
“人家都是往北逃灾,你们倒好,偏偏往南跑。”
“北边也没活路,路上到处都是官府的卡子,我们又听闻朝廷开始赈灾,稀里糊涂地就到了这里。”
“嗯。”瞎子李点点头。
眼下来看,是糊弄过去了。
姜佑用眼神示意吴焚继续劈柴。
有时候脑子是一个好东西,蛮力解决不了的事情脑子可以。
就这样,一上午的悠闲时光在劈柴中度过。
几人干的都是满头大汗,最后连身上仅剩一件的单褂也被脱去,赤裸膀子乘凉。
和其他几人不同的是姜佑的皮肤过于白嫩,显得不伦不类。
到了饭点,瞎子李亲自去厨房那里。
提过来一大桶米饭,又端来一大盆菜,外加清水汤。
几人就地而坐,杂役身份坐实。
经过一上午的相处,大家对瞎子李有了初步印象。
这就是一个能偷懒则懒的老汉,总是喜欢找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钻,然后呼呼睡起大觉。
只是时不时睁开眼睛,让几人不要偷懒,好好干活,做个监督的活计。
他是府里的老人,也不是扬州本地人,而是清河范氏的家仆,跟随范茗一起嫁过来的。
当众人一听这瞎子李来自范氏,眼睛一亮。
他若是范氏家仆,肯定认得如今刺史府几个来自金陵的大人物。
吃饭期间,姜佑几个旁敲侧击,把话题往清河范氏上面引。
瞎子李或许也想当一回大哥,表示自己走南闯北,见识比他们几个小辈多,也就口无遮拦。
把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抖落出来。
包括如今府里几个金陵来的人物的底细。
一人是范茗的亲哥哥,也就是王长阳的小舅子。
还有一人是范茗同族,也姓范,在金陵当个不大不小的官。
除此二人之外,还有几个无关轻重的随从仆役,没什么好说的。
几人听罢,皆是点点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从冯文侠那里没得到什么帮助,没想到一个劈柴的老汉无意间告诉他们。
等吃完午饭,几人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躲在阴凉处,拿一个草帽盖在脸上,姜佑对身边的吴焚和赵二虎说道:“不急,晚上再动手。”
要想从王长阳那里搜到对范氏不利的证据,怕是不容易,这等关键的东西肯定被王长阳藏的很隐蔽。
“嗯。”
几人点点头。
夜半三更时分。
“咻”“咻”
两道人影在屋顶快速闪过,姜佑趴在窗户边,看着远去的二人着实羡慕。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飞檐走壁
此次去摸查情况,需要身手矫健的人手完成任务。
很显然,姜佑和赵二虎都不太合适,一个武功太弱,一个个子太大,目标太过明显。
途中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二人一早就被排除在外。
剩下的吴焚,三号,五号和十一号。
五号话痨,十一号年纪小,经验不足,也被排除在外。
所以任务自然落到三号和吴焚身上,姜佑决定给自己两个小弟一个机会,让他们好好表现一番。
瞎子李在隔壁屋子睡,呼噜声震天。
他们几个新来的杂役则是被分到一间堆满木柴的地方。
这些码放的可都是他们一天的成果啊。
没想到要与它们同床而寝
姜佑想说:曾经山河苑里有张小床它很温暖,但我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后,才知道后悔。
几人躺在干草堆上,屋里也没点亮。
姜佑身边躺的是五号和十一号,至于赵二虎那厮,个头太大,被捻到一边去睡。
“你们说,王长阳的小舅子这个时候来,什么意思”
五号是个话痨,有张胖胖的圆脸,他立马接话道:“过来看他妹妹吧。”
哥哥看出嫁的妹妹,多正常的情况。
姜佑看向小十一,但十一不说话,背对姜佑。
“看妹妹那个范氏族人,而且在金陵当官的来扬州干嘛”
“可能是陪那个小舅子一起来的。”五号又说。
“如今金陵粮船堆积,赈灾事宜繁多,各官府忙的脚不沾地,他能走开”姜佑提出疑问。
五号不说话了,眨巴眨巴眼睛,很久才说:“可能是忙里偷闲,就像瞎子李一样。”
姜佑给了这憨货后脑勺一巴掌,想事情不动脑子。
五号委屈不说,也背对姜佑。
那边,赵二虎的呼噜声响起。
干体力活他在行,动脑子他不行,所以他选择睡觉。
姜佑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怕是和三日后的祈福活动有关。”
这时候小十一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在金陵港口看见有许多粮船停靠,为何扬州只要了一船粮食”
“扬州不是亲娘养的呗。”
五号撅撅屁股,抵在姜佑的身上。
强人所男姜佑对五号没兴趣,干脆扭过身子,屁股留给他。
在金陵,港口确实停靠许多粮船。
京城那边一早就把粮食沿着运河南下,虽说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但大批粮食已经停靠在金陵。
只是需要点时间,江南各州府就都能分到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那么多粮食,扬州只分到一船。
更何况王长阳还是范氏的女婿,只要他张张口,少说也能分上十几船。
王长阳与范氏不合
这只是传闻,消息还未得到证实。
某一刻,姜佑突然明白过来,温衡为何要把王长阳作为突破口
如果王长阳真的与范氏不合,极有可能反水,投靠朝廷一边。
到那时,范氏可真的要被自家人从背后捅一刀子。
而这个时候,范茗的哥哥来了,还带来金陵官员一人。
他们要干什么
目的不言而喻。
监视,或许是说警告
警告王长阳不要出幺蛾子
“执事,长安县好玩吗”五号还没睡着,随口问道。
姜佑背对着他,这个问题五号问了一路,他也答了一路。
“当然好玩我不是答应过你吗,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带你去好好玩几天,我在长安县可是有许多产业的,比如酒楼,汤池子,客栈”
“那就好。”五号放下心来。
漆黑的夜里,几人都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小十一扭过身子。
无意间看着姜佑还睁着眼睛,距离自己非常近,把他吓了一大跳。
姜佑笑眯眯地说:“你要不要也去长安县玩。”
小十一重新扭过身子,摇摇脑袋。
三更的梆子在街外响起。
不多时,外边传来脚步落地声,门被慢慢推开。
吴焚和三号回来,一脸的凝重。
姜佑起身,其他人已经睡着。
不过此刻都已经惊醒,只是不想站起来罢了。
吴焚和三号席地而坐,直面姜佑。
“如何”
吴焚一脸凝重,摇摇脑袋:“我和三号搜遍整个刺史府,一无所获。”
随后,他把他和三号在刺史府里当小偷的行为,一五一十地供述出来。
他们先是到达最容易藏匿罪证的书房。
搜寻一番后,除开找到几封扬州治灾奏疏,其他的一无所获。
第二个地方他们去了王长阳的卧房。
等夫妻两个熟睡之后他们悄地进去,可还是一无所获。
之后两人便在偌大的刺史府分头行动,寻找大半夜,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
倒是无意间撞破丫头和护卫的奸情。
“会不会不在刺史府,而在扬州衙门里”姜佑发问。
二人皆是摇摇脑袋,谁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人多眼杂的衙门里。
万一被人发现
“有可能王长阳随身带着”
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号突然说道。
众人一致点头,这个可能性大点。
王长阳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定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
“明晚再去。”
翌日。
王长阳起个大早,他看着塌里睡的正香甜的范茗,没来由地一笑。
他贴心地为她掖好被角,拿起自己的衣帽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
屋外,贴身小厮已经候在门口。
“老爷,舅爷那里何时去见,昨儿舅爷在府里大闹一通,砸坏不少东西。”
舅爷指的是王长阳的小舅子,范茗的哥哥范黎。
范黎自金陵来,从小娇生惯养,富贵公子哥一个,但这人却极其疼爱自己的妹妹。
当初王长阳娶范茗的时候,范黎因为王长阳的身份,没少使绊子。
他说自己的妹妹那以后可是要嫁给王侯之类的人物。
可婚后,王长阳夫妻两个恩爱异常。
范黎也就慢慢接受,但从没给王长阳好脸色。
这几日,范黎来到扬州,就是为了接她妹妹范茗回金陵老家的,可王长阳闭门不见,范黎气的在府里大闹一通。
这对原本就不富裕的刺史府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