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童府。
童家老爷童夫尧一脸阴沉地坐在宽敞的后厅里,他双手紧紧地握住太师椅两侧的椅把儿。
指甲几乎都要抠进去椅把儿里,两只手掌因为用力的缘故而骨节发白。
他稍微垂下脑袋,目光坚定地盯着门口。
门口什么也没有,连下人也因为童夫尧的震怒而不敢打此经过。
屋子里,只上官竺安静地坐在一边,静静地等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知道他的叔父在等消息,也知道童夫尧这次必定使用雷霆手段进行报复。
不管对方是何身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童夫尧老来得子,就童集一个儿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儿子童集,事情还要追溯到今年五月前夕。
当时,童夫尧花了一笔大价钱,以自己的名义把城外的一座荒山买了下来。
当时上官竺不明其意,但也不敢多问。
上官一府没落,上官竺就投奔了叔父童夫尧,并且在童夫尧的运作下,顺利进去大理寺当差。
上官竺感激,对童夫尧用他的名义买下巽山并无异议。
之后再过半月,边境各守将回京述职,其中就有七年前离京的陆云起。
走时,陆云起还是一个天真爱笑的小丫头,回来时已经成为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陆云起回京当日,童夫尧派人去请上官竺过府一聚,并在当晚说出了买下巽山的真实原因。
那是一段很少有人知道的秘辛,童夫尧也是因为在宫里的关系偶然得知,并在他心中埋下一个计划。
巽山之所以叫巽山,只因为当时有一个宫里出来的妃子在此养病,而妃子的名号正是巽妃。
巽妃在当年那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进宫陪侍在先帝身边,颇受恩宠,不久便顺利诞下一子。
而这位龙子就是当今的圣上。
按理说圣上的亲生母亲混的再差,也能在后宫混个太妃当当。
可巽妃在皇帝出生的那一年,便以养病的借口出宫居住,正是如今城外巽山。
巽妃出宫不足三年,便得恶疾死了。
按理说,巽妃死后要进皇陵,可是根据知情人的消息,巽妃死后却被草草地埋在巽山上。
未立碑也未立坟墓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巽妃状况如此之惨。
根据童夫尧得来的消息是:巽妃之所以出宫是跟当时的禁军统领有染。
所以才以养病的借口被先帝发配至宫外,无诏不得回宫。
也是先帝的脾气好,外加这是皇家的丑事,先帝不好到处宣扬。
巽妃到巽山后,不久便又诞下一女。
正是她和禁军统领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便是今日的陆云起。
当时的禁军统领也就是陆召
要不然,陆召好好的禁军统领不当,跑去幽州当什么先锋营的主将
这也是先帝在惩罚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童夫尧知道陆云起回京后,一定会买下她母亲巽妃的葬身之地,所以提前半个月以上官竺的名义买下巽山。
用来要挟陆云起。
陆云起回京后,童夫尧指使上官竺把巽山挂在牙行进行出售,售价十万两。
城外破落荒山这个价格,实在不合理。
但是陆云起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买了。
陆召和陆云起在幽州那苦寒之地,又哪来的什么钱。
就算述职回京有些赏赐,那也是杯水车薪,最终只东拼西凑了三万两用来付定金。
其他的慢慢还。
可后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老爷,查到了,少爷是被上将军陆云起的坐骑,一匹名叫乘风的马给撅伤的。”
不久,有下人来回禀。
童夫尧听罢,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大的意外。
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云起并不像他父陆召,憨厚正直
她或许早就知道巽山背后是对她的布局
杀死自己的儿子童集,这是她反抗的第一步
童夫尧摆手遣退下人,再次陷入沉思。
边上的上官竺当知晓是陆云起杀害童集,一时间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向童夫尧: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时童夫尧想借巽山牢牢把持住陆云起,从而密谋陆云起手中的兵权。
但谁知这个老狐狸也有阴沟翻船的时候,被陆云起给撅断了一条腿。
“叔父,切莫伤心,侄儿先去会会那姓陆的。”
上官竺起身请道。
童夫尧睁开那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堂下身材挺拔的上官竺,忽然哑笑一声。
上官竺心里顿时一悸:难道自己的真实想法被这个老狐狸开穿了
他与陆云起为友,从小就认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能忘记。
所以陆云起回京,他表面上听从童夫尧的安排,接近陆云起,但暗地里心中是向着这位小时候的好友。
他不会伤害陆云起
说什么也不会。
要不然当初姜佑身陷千音院一案时,他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买通大理寺监牢的老狱卒,去见姜佑一面。
也不会替他想了一个办法:和离
只有和离,陆云起才不会被姜佑闯下的蠢事而牵连。
而这些事情,都是上官竺背着童夫尧做的。
现在请求去会会,他也是准备去报信,要陆云起早做准备,千万别上了童夫尧这老狐狸的圈套。
丧子之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
“老爷,少爷救回来了”
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眉头高扬。
“你说什么”童夫尧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下人喘着粗气,想来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立马又说:“是真的老爷,少爷救回来了,夫人让小的请老爷过去看看。”
童夫尧听罢,赶紧随此人出门。
留上官竺一个人在屋里凌乱:搞什么救回来了
刚才他可是进屋瞄过一眼的,童集胸膛整个都陷了进去,嘴角不停的流血,这就算是阎罗在世,也绝不可能救不回来的。
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童集就活了
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他还是也跟着出去,去看看他那被乘风撅了一蹄子的表兄。
一进门,就看见几个大夫在屋里交谈,眉开眼笑的,互相恭维。
“刘御医不亏是我朝圣手,这病人经您这么一摸,全然有了生机,我辈佩服呀。”
“不敢不敢,御医当了这么多年,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民间自有高手,我得向您学习学习”
“刘御医客气了,我哪是什么好手,不过是会一些古偏方罢了,你才是医道正统,我得向您学习。”
“好好好,改日我们一同探讨。”
“”
上官竺刚一进门,就瞧见两个大夫模样的,半老不死的老头正在互相吹彩虹屁。
一个是宫里御医,一个是民间大夫。
两位虽同属医者,但向来谁都看不起谁。
御医嫌弃民间大夫都是泥腿子,治病瞧人就只会用一些偏方,常常治死了人。
民间大夫嫌弃御医不过是出身好些,师从名家,这才得以进入宫中给贵人瞧病,其实他们啥也不会。
不过此刻,两人互相奉承。
因为他们共同完成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救人。
病人肋骨塌陷,断骨戳破血脉,伤情严重,本是必死之局。
御医业务娴熟,先是替病人止住血,用汤药稳住病人身体状况,然后民间大夫破釜沉舟,开膛破肚,重接断骨。
病人这才又活了过来,堪称医学奇迹。
不过还是很虚弱,得靠汤药吊着他仅剩的一口气。
童夫尧进来后,先是趴到床边看了看床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的童集。
然后才转身去问大夫情况,听大夫说已经救回来时,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差点高兴地昏了过去。
赶紧吩咐下人去取厚重报酬,一定要亲自谢谢几位大夫。
上官竺在一边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童集要是真的救了回来,我上官竺何时才能出头。
但另一方面又是感慨童集的命可真大,这都没死成。
寒暄一阵,请各位大夫在府里住下来,时刻照看童集的伤势。
童夫尧叫上官竺一同出门,二人来到廊道里。
“你去,叫陆云起即日付清全部债务,要不然就把巽山卖给别人”
“啊”上官竺有些没想到。
“啊什么啊快去。”童夫尧催促上官竺快点去办。
上官竺没有办法,只好小跑着前进。
上将军府。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姜佑怎么一搅和,变得十分欢快。
众人都看的出来,姜佑并不是诚心要去官府告发,要抄朱家。
他好像在泄陆云起的火,变相的维护朱家。
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何种目的,但是在场的各位,除开陆云起,谁都不会说什么。
李洛阳虽然和朱乐天已经恩断义绝,但那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作数的,他现在只是责怪住朱乐天有事非要一个人扛着,不跟兄弟说。
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收拾这小子。
朱家要真是破产,李洛阳肯定是不愿意看见的,所以他乐于见到姜佑去闹。
反观朱乐天,经过这次事情,他已经看淡,他现在只是想不明白姜佑为何要帮自己。
明明昨夜自己在他面前说了那些话,那些伤人的话。
昨夜姜佑本可以狮子大开口,要更多钱赔偿损失,但是他只在一万两的基础上加了一两。
这一两虽然极少,但可比千百万两更能让人看清姜佑有着一颗愤怒的心。
他真的很在意昨晚的事。
陆云起只觉姜佑聒噪,童集必死无疑,童夫尧知晓后,定会来找场子。
肯定会拿巽山做文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手里要有一大笔银子,越多越好。
母亲的埋葬之地绝不能落在旁人手中。
皇帝可以不在意他的母妃,但陆云起不能。
其实有时候,她还挺佩服她爹陆召的,竟然抢了先帝的女人。
这份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至少目前,面前这三个人没有,其中姜佑就更没有。
“你有完没有,给本将军退下,再胆敢多嘴一句,军法伺候”陆云起狠狠地瞪了一眼上跳下窜的姜佑,勒令他闭嘴。
“军法伺候我可是一心一意为了上将军府着想,将军你这话太伤我的心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陆云起得逞。
陆云起见吓唬不住姜佑,干脆站起来,一手提着姜佑的衣领,怒视道:“你敢违抗本将军来人呐,把他拉出去杖打五十军棍”
“放肆”
一声沙哑的厉喝声响起,门口一人刚刚抬脚跨过门槛。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张载。
昨夜这老头看了一场戏,别的没干就揣起手看热闹了,时不时嘬两口断玉烧。
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灌他酒,他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这不,今日这个点才起来。
一起来就直奔山河苑,他要见陆云起一面,然后出城回巽山书院。
只不过刚一进门,就看见陆云起对姜佑这幅做派。
实际上老头子的思想还是挺顽固的,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的陈旧教条在张载年龄很小的时候就深种。
再怎么说,姜佑也是陆云起的夫君。
陆云起一介女流,在外没规矩也就罢了,可是在家里,竟然也对自己的夫君如此不敬。
张载这忍不了,当即出口训斥。
陆云起下意识地松开手,上前扶住张载落座首位,但张载脾气贼大,一甩衣袖,没让陆云起碰。
陆云起扶了个寂寞,站在原地尴尬笑笑。
张载也没坐在主位,而是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并且招手姜佑在他身边坐下。
姜佑一个脸皮厚的,笑嘻嘻地坐下。
然后他凑到张载耳朵边,小声嘀咕道:“先生,我不要紧的,只要云起高兴就好。”
哪知张载一听这话,先是狠狠地瞪了陆云起一眼,然后才对姜佑说道:“你不要怕,有老夫给你做主。”
姜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又是一番添油加醋似的说道:“先生,您的恩情学生谨记,只是云起在外身为一军之将,有点脾气很正常,我作为她的夫君,理应承受她的脾气。”
“她是打是骂,我都不会还口还手”
姜佑说完,站在一边的陆云起又感受到一记来自张载的眼神攻击。
张载是她的老师,学生对老师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就算陆云起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