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暂缓攻城安营扎寨,整个下邳城被团团围住。
此间局势变得愈发紧张了起来。
回到寨中的曹操翻身下马,他的表情凝重,而曹仁连忙追上,他的心头却满是好奇。“大哥,你为何不下令趁势攻城啊咱们疾行而来,不就是为了一鼓作气拿下徐州么”
闻言曹操脚步一顿,鞋子与石阶摩擦了片刻,消去了鞋底的泥泞,他看了看自己的脚,感慨道。“我发现陶谦、陶商这一对父子,也很擅长隐藏,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啊”
讲到这儿,曹操一边卸下披风,褪去铠甲一边继续说道。“我方才仔细看了,虽然这下邳城关遍插白旗,但城楼上却安静的可怕,每个甲士严阵以待,目露凶光不出所料,每一杆白旗下面都暗藏着强弓劲弩”
“你看陶商表面上卑躬屈膝,出城乞降,实际上故作韬晦,暗藏杀机,方才我若是再向前走一步,怕就已经死于乱箭之下了”
啊啊
曹仁一怔,有这么凶险么
“大哥,这陶家父子既如此,那更应该下令攻城啊”
“攻不下来的”曹操摆摆手,继续向大帐方向走。“别看陶谦病重,这下邳城是做足了守城的准备,再加上身处下邳城的守军大多是陶谦最信任的丹阳兵,这里的氏族、百姓也大多受到过他的恩惠,城中居民会与他共存亡的”
“下邳城城又高、护城河又宽,这里远比彭城的局势要复杂的多,没有那么容易攻下来。”
曹操又是一声感慨
闻言,曹仁摇了摇头。“大哥,你这话不对,陶谦再是顽抗,不过是两万守军,我们十万精甲,岂会拿他不下何必要再给他十日考虑的时间呢”
这话脱口,曹操脚步一顿,继而转过身,“志才,你说说看我为何要十日后再攻城”
这
戏志才微微迟疑了一下,继而开口道:“明公此前率领大军虽是连战连捷,可攻城器械却折损了不少,今日一看,这下邳城高三丈有余,比那彭城还要坚固,需要赶制出一批新的云梯、加固冲车,也就是说,攻城器械少说也得十日才能到”
讲到这儿,戏志才顿了一下,回首望向那坚固的下邳城,继续道:“恰恰这下邳城与彭城不同,这于陶谦,于效忠他的门阀是背水一战,所谓哀兵必胜这是一场硬仗,咱们是不是围三留一就不那么重要了,能决定胜负的就是这些攻城器械”
哈哈哈
戏志才这一番话,曹操当即笑出声来,可笑声过后,他又把头转向荀攸那边。“公达,你觉得呢”
此时的荀攸本在思虑,被曹操这么猛地一提醒,当即抬眸,索性把心头的想法讲出来。“明公真的打算十日后攻下邳城么”
唔这话脱口,曹操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以正常的语气反问道:“公达觉得我攻不下来么”
“不”荀攸摆手。“我最担心的是主公攻下来了呢”
啊啊曹仁一怔
攻下来这不是皆大欢喜么有那么一刻,他感觉有点听不懂这些军师的话了
而荀攸的话还在继续,只不过这些话变得严肃了起来。“下邳城与淮南袁术的地盘紧邻,夺下徐州后,明公势必是要回兖州解决吕布,那时候袁术会不会趁虚而入刚刚谋下的徐州会殊死抵抗么徐州是不是又要再兴兵戈,城头的大王旗又是否会更换呢这些,都是明公需要考虑的呀”
霍曹操轻呼口气,再望向荀攸的眼眸添得了几分赞许。
过得片刻,曹操才开口道:“志才有真谋略,公达有真见识走咱们入帐内好好的商议下,十日后,这下邳城攻还是不攻”
诚然
哪怕下邳城背水一战,哪怕陶谦父子做出了万全的准备。
可只要攻城器械一到,曹操攻下下邳城依旧是易如反掌,可还是陶商与荀攸提到的问题,这么早就与袁术接壤,并不明智
当今天下,尽管曹操崛起的速度肉眼可见,可事实上,最强的两股势力依旧是袁家兄弟。
所谓先易后难,这么早就与袁术接壤,摩擦乃至兵戎相见并不明智啊。
再说了,袁术什么人曹操最了解他连老大哥袁绍都不放在眼里,能看得起曹操这么个宦门之后能甘心曹操坐稳徐州
这已经不是风险了,这是绝大的威胁呀
似乎,将下邳城作为曹操与袁术地盘中间的一个缓冲地带,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曹操的顾虑除了袁术、陶谦外,还有一人
正是因为这个人,才让曹操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徐州,下邳城。
今日,听闻曹军没有即刻攻城,陶谦的病情竟有些好转
服过药后,他即刻让长子陶商去请刘备,他有意将下邳城这烫手的山芋转交到刘备的手里。
而陶商一边派人去请,一边吩咐曹豹在房舍外布满刀斧手。
这徐州,陶谦舍得让,陶商可不舍得让,在他看来下邳城短时间不会有事儿
而他的对手,不单单是明面上图谋徐州的曹操,陶商隐隐觉得,刘备的动机更加不单纯,最近他就与庶人派的糜竺、孙乾走的很近。
今日,正好借父亲之口试他一试,若然他敢受这徐州印绶,那就留他不得。
不多时刘备支身前来,看着倚靠在床榻上面色煞白的陶谦,刘备当即拱手一拜。“拜见陶公”
“玄德呀,我都这副样子了,你就莫要多礼了。”
陶谦伸手示意刘备坐下“今日,这里没有外人,老夫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想跟玄德公好好聊聊。”
唔没有外人嘛
刘备左右环视,的确,这一方住所内唯独陶谦与他的长子陶商,可住所外呢
刘备的感觉素来精准,他的耳朵很大,能听到数十米外的风声,他的感官惊人,能感受出这四处弥漫着的杀气
那潜藏在暗处的刀斧手,刘备岂会没有察觉
“陶公,你可要保重身体呀”刘备拜道
“玄德公,你看看这天下”陶谦几乎是用尽全力发出声音的,这已经是病重之人的极限,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旧不大。
“而今天下分坏,纲常崩溃,能匡扶汉室者非玄德公这样的英雄不可呀”
“陶公”刘备似乎意料到陶谦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儿,急忙站起。“陶公且听备一言,备早就知道,天下之大唯徐州牧陶恭祖最是宽仁厚道、爱民如子,刘备想,若是连陶公这样的仁德君子都无法生存的话,那么大汉还有什么希望大汉又要何时才能振兴”
“刘备无尺寸功德,唯有忠勇二字,我助陶公,不单单是救徐州,更是救世道良心,救大汉天下陶公切莫繆赞”
一言蔽,刘备再度拱手长拜
“说得好,说得好”陶谦显得有些激动,他急忙吩咐:“商儿,快把印绶取来”
“是,父亲。”陶商答应一声,迅速的从后厅将一个黑色的锦盒取出,这锦盒刘备见过,其中装填的乃是徐州牧的印绶。
刘备正想开口,陶商已经将印绶递到了他的眼前,陶谦的话接踵而出。“玄德公,现在,我就把这徐州牧的印绶,这徐州五十万百姓托付给你了明日我就上奏朝廷,表奏你为徐州牧”
“不可往往不可”刘备豁然倒退连翻推开这锦盒,尽管他心向往之,可现在,不能也不敢
“刘备万万不敢”
“有何不敢”陶谦指着窗外。“连连曹操那样的奸雄都能坐拥兖州,坐拥徐州大半,玄德公身为汉室后裔,德行操守皆具王室风范,为何就不能统领徐州说是徐州,其实如今也不过下邳、广陵两郡之地了呀还望玄德公不要推迟”
“是啊玄德公。”陶商很谦卑的举起印绶,再度递到刘备的面前。“这徐州牧非玄德公莫属”
刘备还是推迟。“我我不是曹操,在下协助陶公是为了救徐州,不是为了图徐州,陶公陶公子,请你二人万万不可陷我于不义之地”
唔
闻言,陶商眼珠子转动,到手的徐州,这么大的诱惑,刘备都不要嘛难道此前是错怪他了
陶商这边还在思虑,陶谦却是苦口婆心。“玄德啊,你就为徐州的百姓想想,担此重任吧”
呼
刘备摇头,其实他内心中太想拿这印绶,他也太渴望下邳、广陵这两郡之地,可现在,他必须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欲望。
“禀曹公”刘备再度拱手。“我刘备今日有言在此,一旦曹操退兵,下邳城转危为安,在下即刻离去,绝不停留”
一言蔽刘备徐徐退去
这一退,退的是慷慨大义,退的是凛然正气。
待得刘备走远
陶谦方才开口询问陶商。“商儿,我就说你错怪玄德了吧他与曹操不一样,他是仁人君子,不会图谋咱们的徐州”
“唉”讲到这儿,陶谦长长的叹出口气。“曹军十日后攻城,以你和曹豹的才干,不足以守住城池,为今之计,给玄德加派人马吧。整个徐州内,也唯独只有他能与曹操一争高低咳咳咳”
“父亲放心”将陶谦又咳嗽了起来,陶商急忙去拍父亲的后背。“孩儿谨记”
尽管,对刘备的疑心散去一些。
父亲的徐州也没有让出去,但这并不能就说明他刘备的忠义还需要再试。
可陶商还是有些担忧,担忧刘备是伪装出来的
陶商徐徐退出此间屋落
曹豹早就等在这边。“长公子为何不摔杯呢”
呼陶商轻呼出口气。“刘备仁义,不忍得徐州,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打算再试他一试,这次你去”
说话间,陶商将徐州牧的印绶递给了曹豹。“你就说,白日里是我父亲考虑的不周全,如今是夜深人静,若然玄德答应受此印绶,你曹豹与所有徐州兵、丹阳兵均听其号令你就说这是父亲秘密安排的”
讲到这儿,陶商嘴角一撇。“我倒要看看,这刘备是真仁义,还是伪君子”
念及此处,一抹精光在陶商的眼角骤然浮现。
而此刻的刘备早已退回馆驿,孙乾早就等候于此
“主公,徐州兵大部已经成功策反,如今他们均效忠主公。”孙乾悄声讲道。
徐州兵大多出身底层民众,与庶人派关系最是密切,有糜竺、糜芳、孙乾的相助,拉拢他们并不难而这是刘备要谋取下邳城的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则是分化丹阳派,让关羽、张飞、赵云以将领的身份渗入丹阳派的将领中树立威望
除此之外,徐州内部的名士派也要积极拉拢
呵呵,在刘备看来,陶谦让徐州他不敢要,要了也觉得不踏实,反倒是自己动手谋下来的,心安理得
“按计划进行,务必小心,不漏声色”刘备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的面颊上没有半分喜色,他的眼眸永远就好像是湖水一般清澈、宁静,波澜不惊。
下邳城外,曹营大帐。
此刻的曹操正面色凝重的提出他的顾虑。
“志才、公达,我从来就不担心陶商,留下下邳城与广陵郡做淮南的缓冲地带也并非不可只是”
曹操顿了一下,旋即才念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让他颇为重视的名字。“只是刘备在下邳城内呀此人素有大志,我料定他背弃公孙瓒投靠陶谦必有所图”
“这一对陶家父子虽不简单,但未必是他刘备的对手,若然这下邳城归于刘备,那”
“主公是担心刘备做大”荀攸反问
“没错,我与此人讨董时期结识,他胸腔中满满的英雄气概,我从未小觑过他而他或许是比袁术更可怕的大患”曹操将心头想的娓娓道出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攻下下邳城弊大于利,即便会与袁术的底盘接壤,曹操依旧扬言要十日后攻城的缘故。
这
戏志才与荀攸均陷入沉思,所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陶家父子、刘备、袁术乃至于下邳城、徐州看似明朗的局势,实际上暗潮汹涌
曹操与一干谋士不得不谋定而后动可偏偏局势的复杂程度,让他们均在权衡
“明公”思索了半天,依旧不得解的荀攸索性开口。“明公何不发快马询问下荀司马的意见。”
言及此处,荀攸继续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荀司马在兖州鄄城,想必从他的角度分析,能得出更正确的决断况且,鄄城与陈留郡也不远,明公问询荀司马,他必定会与陆功曹一道商议”
“他们商议之下做出的决断,或许会比咱们三个故步自封于这方寸之间,要明智许多”
呵好主意呀
曹操一拍脑门,只想着这下邳城攻还是不攻,倒是忘了兖州还有荀彧、陆羽两个“谋主”呢而他们均是更擅长宏观战略的制定
“若非公达的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曹操称赞一番,旋即就要亲笔书写一封信笺,而荀攸赶忙帮曹操磨墨。
不多时,书信完成,卷起竹简
曹操大声招呼道:“安民何在”
“末将在”曹安民一直守在大帐门外,听到伯父传唤,急忙进入其中。
“安民,再辛苦你一趟,七百里加急将这竹简送回兖州,交到荀司马手里,他看过后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喏”听曹操这语态严肃,曹安民不敢迟疑,赶忙快步退下,翻身上马
“哒哒哒”
迎着倒春寒中微微飘落的雪花,曹安民一人一马再度踏上了返回兖州的征途,与上一次相似的是,他的怀中依旧揣着竹简,不同的是,这次的竹简变成了伯父曹操亲笔所书
似乎,就连曹安民的马儿也深知此间干系重大,奔腾起来,犹如旋风一般
两日即可到达
而此时的荀彧在鄄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严格意义上讲,他其实是个死人
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