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几十里地上,到处都在战斗。
博洛率领着万余人马,好不容易棒,不得不又赶紧逃跑突围。
可明军哪会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各镇御营战士更是憋了许久的劲,就等着开荤呢,打仗虽危险,但赏赐丰厚啊。从将军到士兵,连辅兵都不愿意错过这机会。
杀死一个鞑子赏银三十两,缴获一匹战马,赏银十两。
缴获盔甲刀枪火药,全都有赏银。
说句不好听的,受伤了都还能有伤银,万一不幸战死了,也有三年饷银抚恤加十两烧埋,算下来小二百块,有老母寡妻幼儿的还能再月月领一份口粮。
都是从崇祯这些年乱世里过来的,人命不值钱。
命没了大不了再投胎,这赚银的机会没了,却就真没了。
况且,这仗就是痛打落水狗啊。
捡便宜的好事,那还能错过
博洛被追的如丧家犬一样,他也号称宗室名王,当年一路打到杭州城的,可还真没有打过现在这样的仗。
一万多满兵啊,哪怕其中不少余丁老少,甚至是披甲的奴才,但以往他们也是这样跟明军打,却能战无不胜。
明军跟疯了一样的撕咬上来,从没见过这么凶猛的明军。
而且明军的装备,居然已经比他们强。
特别是火器,打的又快又远,还准。
连骑兵都装备了火枪,还是那种无须火绳的自生火铳,比普通的鸟铳要短许多,在马上就能装填,他们如风一般的冲上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通铳,然后回转,再装填,再追击,再射,打完又走。
博洛带着人殿后,麾下都是精锐,组成骑兵阵,结果在这些家伙的手里讨不到半分好处,总被他们远远的打乱。
他们以弓箭还击,却远不如他们的火铳。
他们有时一次能打三枪,一长二短,冲近了啪啪啪射三枪,这铅弹棉甲都顶不住,而他们用弓箭还击,杀伤却多被棉甲挡住要害。
他们打了就跑,远远的装填,不少满骑被激的眼睛血红,不顾命令的追击过去,结果阵容被闹散,追出去的往往就会被陷入包围,啪啪啪的一阵铳响,出去的大多有去无回。
博洛也只能且战且退,可这些披着斗篷的骠骑兵仗着铳多弹远马快,如苍蝇一样吊在后面不断的骚扰射击,不断的杀伤。
更要命的是,时不时的又冲出一群挥着马刀的轻骑兵,他们轻刀快马,更如风一样的靠近,但凡落后的就被他们给冲近砍了,然后又如风一样的跑了。
不时的又出现一群拦路的胸甲火枪兵,这些火枪兵跟披斗篷的打法又不同,总是冲近了然后跳下马,结成一个火枪阵,跟他们打排铳连环射击,密集的火力,跟上他们那厚厚的胸甲,再加上刺刀,想冲又占不到便宜,想逃又逃不掉。
还有枪骑兵配合这些下马骑兵,挺着骑枪大喊着发起冲锋,直接就撞上来。
稍一被缠住,就会有不知哪里跑来的火铳步兵赶到,站定举着鸟铳就是一排排的打过来。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八旗的尸体。
清军已经丧胆。
毫无士气。
只顾着往济南跑,但他们又疲又累,马也跑不动了,特别是那些跟在后面没马的八旗,以及车队,更惨。
满骑直接放弃了他们,绕过他们逃跑,将他们抛弃在路上,任明军将他们围住、分割、屠杀。
博洛都已经被打的失去了战斗意志,跑跑跑,跑到后面,已经升不起半点勇气了。
他不时的回头,看着身后的战场,看着那些被追上,被围住后在做着绝望抵抗的同族,他知道他输了,输的一踏糊涂。
他后悔不该出济南城。
他更后悔没有收集更多情况就轻易出城,明军在这里埋伏这么多兵马,他如果谨慎一些,应当是能发现的。
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回济南。
啪啪啪的铳声在身后响起,又一支骑兵斜刺里赶上来了。
满骑却已经无人回身战斗,他们反而狠踢马肚,加快逃跑的速度。
面对不可能赢的战斗,没有人愿意回头。
赵小楼追了一阵,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了,感觉身体被掏空,双腿虚浮的跟踩棉花一样无力,甚至头晕眼花还耳鸣,肚里还一直翻滚着感觉恶心,喉咙又发干跟起火一样,他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的十分混乱。
队长李宝泉将他扶起,“受伤了”
“不知道。”赵小楼艰难的回应,气喘吁吁。
这时一名轻骑驰过,传来命令。
让他们返回营地集合,协助打扫战场。
他们的战斗任务结束了。
在这场战斗中,神策镇左协的两千士兵伤亡不小,辅营的三千余人也伤亡很多,他们以身为饵,硬扛住了鞑子前锋三千精骑的冲击,把他们拖了许久,直到博洛到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女郎山和玉皇山的伏兵一直按兵不动,章丘也仅派了一千骠骑兵来援。
虽说兵力上他们二打一,但三千战三千辅,打三千精锐八旗,这放在三年前,谁也不相信他们能打赢。
可他们打赢了。
博洛到时,他们已经歼灭了千余鞑子,甚至还斩杀了领军大将图赖。
“刘队副不知道还好不,赶紧回去看看。”赵小楼还记挂着受伤昏迷的刘副总,他很敬佩刘副总,一个读书人,在军中跟他们这群人一起,也不嫌弃他们,平时天天给他们念报教认字,还给他们写家书。
赵小楼跟着刘队副,认了有好几百个字了,虽然字写的不行,但起码认得不少了。他很感激刘队副,觉得他是个非常不错的好人。
希望他没事。
李宝泉扶着他一起返回营地,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满地,土地都染成了红色,他们找到了自己之前的守卫的阵地。
已经有辅兵开始在打扫战场。
身着明军军服的士兵,尤其是还活着的伤兵,胳膊被系上了不同颜色布带,然后重伤的被优先抬走,轻伤的现场包扎护理。
还有辅兵则推着车、挑着胆,提着大刀和斧头,在战场上砍鞑子脑袋。
有人则负责剥衣甲,有人负责捡拾武器,甚至还有军中兽医在检查战场上的伤马,还能治的医治,治不了的在马耳朵上绑个红布条。
就会有后续的辅兵过来把马宰了,直接剥皮分肉,这在战场上都是重要的粮食,还是紧缺的肉食,是绝不可能浪费的,如果在夏季,还得第一时间给宰杀收拾好,以免腐败坏掉。
赵小楼两人转了一圈,没见到刘队副人。
另外三个伤兵也不见了。
他们从死人堆里,把六个自己的阵亡队友扒拉出来,看着那血污不清的脸,赵小楼感到无比的悲伤,一起天天受训,每天一起吃饭,甚至在一起睡觉,磨牙打屁的这么一群人,就这么没了。
他记得他们每个人平时的口头禅,甚至知道他们各自家里情况,还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姐妹,老家哪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可现在,却全一动不动的躺在了这里,连平时牢骚不断的大块头张铁柱,也难得的安静。
赵小楼忍不住落泪。
李宝泉一个个检查过后,给他们合上眼,然后拿起刀开始砍旁边鞑子们的脑袋。
这本来是辅兵们的事,战兵们用不着特意砍脑袋,战后也还是会有相应记功,御营的斩首功如今正在向集体分赏转变,但他还是不顾疲惫在挥刀猛砍,似乎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赵小楼也默默捡起一把鞑子的顺刀,一脚踢掉那鞑子的头盔,然后挥刀猛砍。
章丘城头。
皇帝一直站在九纛之下。
虽然相距十余里,可此时城上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赢了。
赢的非常漂亮。
鞑子则一败涂地,按这气势,甚至可能鞑子要全军覆没,八十里路,鞑子却没多少机会能逃回济南。
就算济南还没被明军忠肃等镇合围,但也不会有多少能逃出这追击回去。
哪怕博洛拼死逃回,但只要没有个几千人逃回,基本上都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
“臣等恭喜陛下”
宋之辅激动的向皇帝贺喜。
朱以海却是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这场战斗筹划了有一年多,事先各种推演计算,前期准备也做了许多。
今天的战斗,其实是意料之中。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仗看似以多胜少,打的没什么抢眼特别的,可实际上事先的谋划,提前的布局,战前已经把胜算推到极高。
这很符合皇帝的用兵风格,除非是不得已,他不会去行险。
他更喜欢决胜于战场之外。
博洛为何现在这么弱是他被封困、袭扰了两年的结果。为什么他会来章丘中伏,是因为他被明军步步紧逼,没有其它出路,不得已出城来冒险。
每一步,都被朱以海算计了。
而朱以海为了这每一步,又付出了无数努力,招安榆园军、李化鲸等等,在永城等地派遣第五纵队,敌后开辟根据地,甚至支持各地的那些义军,乃至于经济上的封锁打击,都是让天平一点点像他倾斜。
这场战,三年前就有很多人要打,可朱以海忍着,因为那时胜算太低。
一直忍到现在,他迁都登州都快两年了,才终于出手。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面对溃败的鞑虏,面对着道贺的大臣,朱以海却以两句诗回应。
“传令金吾、千牛、羽林三镇继续追击,一直要追到济南城下,要穷追不舍,不给他们半点喘息之机,不要说什么穷寇勿追,章丘到济南这八十里路,朕要让其成为鞑子的埋骨之地,
机会难得,绝不能让他们再跑了”
眼下博洛的这万余人士气跌落谷底,尤其是疲惫不堪,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绝不能手软。
追击辛苦,但鞑子逃跑更累。
而附近已经没有了鞑子的主力,虽然济南还有一些留守的蒙古、汉军八旗和绿营,但朱以海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满洲八旗崩溃了,济南的那点早就被围困的没了斗志的蒙汉兵马,看到满洲大败,只怕连城都不敢出。
就算出来,以现在明军携大胜之威势,也能把他们一扫而光。
况且,他已经调了忠肃等两镇在往济南合围,后面还有神机镇在赶来。
现在若能彻底歼灭这支满洲兵,那接下来的济南之战,也会十分顺利。
若是放鞑子兵入济南,哪怕就一半逃回去,接下来也得打一场艰难的攻坚战。
好不容易钓出来了,怎么能再放跑了。
“神策镇打的很好,尤其是左协,他们四个战营两千战兵,却打出了真正的勇士威风,让他们返回章丘休整。右协在右翼没等到鞑子,也不用追了,让他们回来协助打扫战场,搜捕附近的鞑子溃兵。”
“赶紧用马车把伤兵接回来,若是需要急救者,赶紧在那里搭帐篷抢救,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这把些大明卫士们救回来。”
“药品繃带这些都准备好了没”
“回陛下,事先已经准备好了担架队和医护队,药品、纱布等也已经储备许多,现在都已经派过去了。”陈潜夫回答。
朱以海想了想,“算了,坐在这里也没意思,朕要骑马亲自过去查看。”
“陛下,战斗还未结束,外面还不安全,还是请陛下坐镇城中指挥。”
“没什么可指挥的了,”朱以海直接便往城下走,侍卫们赶紧跟上,大臣们无奈,也只得追随。
“你们就不用跟来了,就留在这里指挥善后吧。”朱以海却不让他们跟着,带上自己的侍卫们便出城往北面神策左协战场去。
朱以海骑马十来分钟到达神策军战场。
这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可朱以海却很淡然的巡视着战场,看到皇帝到来,战场上的战兵、辅兵,还有伤兵、医护兵们都向皇帝行礼。
“战场之上就不用跪拜行礼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温虎闻讯赶来。
刚要拜,朱以海跳下马一把拉住他,“听说你小子直接宰了鞑子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
“是他自寻死路非要来冲我中军坐纛,还想来斩将夺旗,结果被我中军卫队重火枪射杀后挂我坐纛旗杆上了,还缴了他的旗帜。”
“好样的,当记大功一件。你们左协伤亡如何”
温虎有些悲伤,“伤亡挺大,这些鞑子还是比较狠的,这一仗臣麾下两千战兵,战死、重伤差不多八百,重伤的基本上都残了,估计还有好多可能救不回。”
朱以海知道,战场上许多伤兵往往都是死在伤口感染上,比直接战场上死亡率高的多,许多残疾的兵,本来有些也伤的不重,也是伤口感染后不得已截肢等。
“参战协战的三千余辅兵,更是折了近半。我们大概是在这斩杀鞑子千二左右,可我们却折了起码三千,臣愧对陛下,二打一,还打成这怂样。”
朱以海拍了拍温虎,“这仗毕竟不比穆陵关,当初你随孟宪守穆陵关,那是据关而守,好打,这一仗对上的三千鞑子那是精锐满骑,这般野战,实属不易。你两千步军战兵,打三千虏骑精锐,能打成这样,非常不错,朕可都是看的清楚的。”
这一仗总体打的很好,但问题也有,主要还是炮火力不足,一个炮营也只有八门三磅炮,而各营只有更小的佛朗机和虎蹲,基本上只能近距离霰射。
给各营增强火力,需要加快了,起码也得配上一两门三磅炮,而镇属炮营,更得配上十二磅野战炮才行。
三磅炮的重量,对步兵营的行军影响不大,十二磅野战炮倒是会有影响,但如果打这种大会战,野炮必须得有。
这次还是四镇伏击清军,不是正面野战,是打的伏击战,明军是占了许多便宜的。
如果直接两军正面准备好的对垒野战,朱以海估计伤亡会更大。
“你们协损失的兵员,立马从辅营中补充,辅营缺的兵,则从其它辅营补,优先给你们神策军补充满员。”
“谢陛下厚爱。”温虎挺直身子感谢。
“这是你们该得的。”
朱以海巡视战场,最后到了野战医院,看着帐篷里那一个个伤兵,还有军医们在那里锯胳膊锯腿的截止,到处都是血,看的心里很堵。
这就是战争,哪怕再有准备的仗,也还是会死人,还是会有许多人受伤,甚至截止。
这一仗,直接战死的起码会有两千,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可能还会有大约一两千的伤兵死亡,甚至更多。
一仗下来,死掉战辅兵三四千,直接没了半个镇。
阵亡一个战兵,发三年的军饷做抚恤,再给十两烧埋银,得差不多二百两,接下来还得给份口粮抚养烈士的孤儿寡母。
直接就是七八十万块银元抚恤费用,不过相比几千训练两三年的御营战士,朱以海却还是更心疼人,银钱可以赚,人死了可就真没了。
但战争就是这般惨烈,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战斗就没了几千人。
皇帝执意留在野战医院帮忙,也顾不得血腥污秽,似乎这样才让能提醒他,这是残酷的战斗,每一次决断都必须谨慎再谨慎,否则就是血流成河万骨枯。
一直到天色已晚,最后一批伤兵也被处理后,马车送往章丘城。
坐在空空如野的野战医院帐篷前,朱以海有几分忙碌后的疲惫虚脱感,更有几分轻松感。
神策总兵长兴县公金攻玉骑马赶来。
“启禀陛下,前方报捷,金吾镇张名斌将军已斩杀鞑虏名王博洛,我军追击五十里,已经尽歼鞑虏,沿路斩杀三千余,俘虏八千余。”
“俘虏八千余”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鞑子居然有这么多投降吗就算他从情报中已知晓博洛这万余人马中,有许多满人老少,以及包衣奴才,但这投降八千余还是很惊人的。
这说明鞑子真的已经不行了。
“很好。”皇帝良久,吐出两个字。
很快,宋之普等也赶到这里,前来迎接皇帝回章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