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唤来捕快,将静清押走。
众劳力依然聚在远处边看向这方边悄声议论,差头小跑至张屏和谢赋面前。
“二位大人,小的们是否能散了?”
张屏应允:“天色已不早,各位明天再继续。”
差头一怔:“大人,还要接着挖?”
大人要抓的人,不是已经抓到了么?这地儿不是什么坟罢。
张屏点点头,一旁谢赋开口:“务必好好请挖,此乃前朝疏引水流的旧道。前朝兵营常在此操练,故此道闸通河道,内又可容人上下。后岸上淤堵,河道有变,此道废弃多年,这一段一直未清。汛期时或还会积存水流至疫病。需好生整修。”
谢赋原本年前便打算整修这里,不想突然倒霉,诸事繁多,汛期尚远,此事便暂时搁置。几天前张屏批复整修河道,发现这里凑巧可在修整的同时顺便用来钓静清上钩。
被押着还没走远的静清脚步微微一顿。
这群劳力以挖河道之名在这里打洞,着实太可疑。这一着,是朕失算了。
他尽力往回转了转头:“尔等,还未找到和王墓?”
张屏道:“没有。”
众捕快推搡着,将他押入马车。
张屏看着沉沉暮霭中的土堆及远处与落霞相接的河道,忽对谢赋道:“谢大人,可能请你将案犯带回衙门?”
谢赋微一愣,继而道:“下官遵命。”
张屏解开腰带,除下官袍官帽。
“请谢大人将我官服也带回衙门。”
谢赋不得不问:“大人这是做甚?”
张屏沉默地对谢赋拱拱手。
他有个猜想,但没有证实前,不方便说。
王砚和冯邰各派了一人与他过来拿人,张屏唤过那两人,询问可要同行,两人立刻表示愿听吩咐。
衙役牵来张屏的马,谢赋上前一步:“张大人,请留步。”三两下脱下身上长衫,“天晚风寒,下官这件衫袍乃前日新做的,从县里过来时刚换上,未被陋躯污久,大人若不嫌弃,请暂以挡风。”
张屏接过穿上,向谢赋道了声多谢,与两名随行先后上马,奔向远方。
似真似假,如假又真。
方才静清的这句话,触动他苦解和王墓之谜的思线。
案子已真相大白,尽快找到和王墓,乃当下最要紧关键的事。
否则,因传说中的宝藏而起的贪欲便永无休止。罪案随之,生而复生。
可和王墓,到底在哪里?
他与兰大人、无昧师兄、谢赋及县衙里的众人破解许久,找寻许多卷宗做参考,却总是解不出真相。
是否因为他们同办这个案子时一样,被太多的旁杂影响?
柳桐倚的父亲收藏的帛图,只是绘图人易阳子自己的推测。
「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这首诗刻在石棺盖上。石棺是蒲家旧宅下疑冢中的假棺,用来骗盗墓贼。
和王及其侍从会想着在骗完盗墓贼后,还用假棺盖上的刻诗给盗墓贼们一条找到真墓的线索么?
好像,不太合情理。
抛开易阳子的帛图和棺盖上的诗及其他无凭据的猜测,唯一剩下的,最可信的线索就是——守墓人蒲离离留下的《青乌经》。
藏于杳冥,实关休咎。以言谕之,似若非是……
其若可忽,何假于予……
山川融结,峙流不绝,双眸若无,乌乎其别?
山、川。
水。
佟杉的口供中说,他第一次见到蒲离离时,蒲离离站在河边芦苇丛中。
当时蒲定死去不久,蒲离离刚成为新的守墓人。她出现在那里,是散步赏风景?
不太可能。
佟杉牢记着初见蒲离离的那个位置,张屏退堂后问了出来,标在地图上。但那里是处弯道洼地,存水。对照几十年前和楚朝末年的地图,离那处不甚远的地方都有村落道路,不像是个适合建墓的地方。
张屏与两名随行策马飞奔,先赶到了那处。
此地与佟杉描述的数十年前形貌无甚改变,只是尚无苇丛,夕阳余晖下的浅滩一簇簇新发嫩绿,弯曲河水金光粼粼,两岸平坦坦洼地,碎石土块,细草茸茸。张屏立在水畔远眺,依稀见炊烟升腾,袅袅融入暮霭。
若芦苇茂盛时,遮蔽视线,这里就很难看清对岸远处风景了。
能清楚明白看到的,仅是——
张屏侧转过身,望向河水延伸处的寿念山。
因河道弯曲,在此看来,寿念山像在正前方,端坐水上。
圆墩墩的山体,如同一只大包子,又似……
一座坟。
夕阳被它遮蔽,余光镶嵌于山体边缘。
《青乌经》。
此书乃青乌子所作,故此得名。
乌,又可指金乌,代指太阳。
青者,山也。
蒲离离在石室的墙壁留下的诗画中,将情郎比作东山的柏树,东,又暗指东真国。而她自己,是一丛河岸的蒲苇。
蒲姓,乃仆字所化。可为什么是蒲,而不是朴、濮、普?
因为蒲苇在水岸边,遥遥望着青山。
张屏翻身上马,再疾驰向前方。
山随水著,迢迢来路,挹而注之,穴须回顾。
天光下临,百川同归。真龙所泊,孰辨元微。
暮色沉浓,霞光敛尽。苍蓝天穹,太白星熠熠,弯月已升。
蒲苇生西岸,翠柏在东山;明月应怜我,遥遥共相看。
寿念山,就在对岸,顶戴星子,身披月华。
山根延绵处,水如镜,映苍穹。
刑部的捕快手搭凉棚向河上望了望:“张大人,前方有座桥。”
张屏道:“过桥。”
至对岸,再往山行,土坡横前,老树森森,灌木丛生,越走越似无路。刑部捕快崔蔚武艺高强,在前方探路,带着张屏与京兆府的侍卫金住牵马寻可下脚处,忽转忽折,或上或下,终至开阔。
山在正前,水在侧。
天上月,挂山巅。水中月,指山边。
三人将马拴在树上,张屏望了望山顶四周,无人影火把,守着寿念山的人手没有查防这一片。
张屏和崔蔚踏着砂土浅水走向山根。金住燃起火把,蹚水走到几块卧在水中的石头前,再看了看山壁。
“张大人,这几块石头是新落下的。”
张屏二人闻声过去,崔蔚忽身形一顿,看向山壁,无声向张屏指了指某处。
张屏与金住立定在原处不动,崔蔚飞身掠到山壁一块石旁,点亮火折子照了照,向下一钻,竟钻进了石后。
张屏和金住立刻也赶了过去。
还未到近前,便听石后隐约传来一声呼喝。
金住道:“张大人小心,容卑职先去看看。”跳到石旁,也没入其后。
张屏走到近前,却见那石后侧有一道裂口,极其狭窄。幸而他与崔金二人都不胖,勉强可入。
张屏躬身侧着挤入,顺着狭窄缝隙蹭行约丈许,亮光开阔处,一块石头迎面飞来,砸到他身侧石壁。崔、金二人手持火把站着,对面几尺外,一个披头散发浑身只有一条裤衩的少年右手抡着一根木棍,左手抓着一块石头,横眉竖目大喝:“尔等自称是官府的人,拿证据出来!”
又一块石头从少年身旁阴影中飞出,金住侧身避过,张屏走到光亮处,暗影中的黑团愣了愣,吸吸鼻涕,抱着石头探身。
“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