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在船上先拉扯玳王,又捡起了什么东西。这事兰珏问了兰徽。兰徽支支吾吾,只说不知道,没什么。儿子不会撒谎,又替旁人守秘密,兰珏十分欣慰。
张屏当时的举动,王砚与怀王肯定更看得一清二楚。再观冯邰和张屏此时形容,一望即知是张屏把东西交给了冯邰,冯邰嘱咐他不要跟旁人说起,准备秘密上报皇上。
玳王补觉醒来后,冯邰立刻求见,带着张屏与玳王三人在屏退左右的静室内约莫待了一刻钟。当时下水带船回岸的几名侍卫这两天都没露面,必也是被冯邰命令,不准提及看到的事,暂不出现,防止被怀王和王砚逮到盘问。
王砚不痛快,与怀王来来回回敲打冯邰和张屏。兰珏趁机偷一小空,喝喝茶。
玳王从和王墓中带出的,定然是一片玉。
公孙兆说帝玉之用心,与王砚说公孙兆身世的用心相同。只是玳王也进了和王墓,还真带出了一片玉,令此事着实变得棘手。
若是被最爱从这类事情上往外想象的太后得知,就更棘手了。
兰珏能理解冯邰的慎重。
这事与他无关,他只能详细讲讲黄帝宝玉的传说,由冯邰自去思量发挥。
其实,古往今来,这样的神器故事,多如牛毛。若每个物件都要附会计较,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就什么都用不得了。
世事哪,本应当简单一点。
兰珏慢慢品茶。王砚又道:“可惜那和王墓,又封实了。没想到那墓竟是在山内做了机关,想挖出它,只能把整座山刨开。”
冯邰冷冷道:“此事当由皇上与朝廷定夺。本府以为,大动干戈挖一座前朝坟墓,实在劳民伤财。当时山体震动甚剧,墓室或已坍塌,挖之也只是碎砖瓦了。”
怀王一叹:“那就太可惜了。孤听启檀与这……是姓张罢?张知县,所言,那洞府,着实奇妙,竟让孤也生出避隐山林之念。孤死后,若也有一如此洞府可存残骨,当无憾也。”
冯邰起身一揖:“前朝末代王侯,如何能与今时之殿下并论。请殿下万勿道此不吉之言!”
怀王啊呀一声:“是小王失言了。错甚罪甚。多谢冯卿提点。”
兰珏将手中茶盏放回案上:“殿下,臣忽而想起一事,当要禀奏。臣闻张知县及犬子讲述……”
兰珏听兰徽、张屏讲述掉进洞府后的种种见闻,心中一直叹息无奈。
所谓石头雕的松树竹子花草,实则应乃传说中的仙树——碧瑰、琅\、沙棠。
《淮南子》中云: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琁树、不死树在其西,沙棠、琅\在其东,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旁有四百四十门,门间四里,里间九纯,纯丈五尺。旁有九井玉横,维其西北之隅,北门开以内不周之风,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阊阖之中,是其疏圃。疏圃之池,浸之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饮之不死……
碧瑰类松若桐,琅\似竹,结实如珠,凤凰来栖。
而今所谓凤凰食竹实之类的传说,就是把琅\直接说成了竹子。
由此可推,和王墓每寸每厘当都是依经卷而建,一砖一缝皆有典故。
还有石壁上镶嵌的明珠,案上的宝剑,兰珏听描述仿佛是传说中的……
唉!可叹张屏带着两个傻孩子,就像三头掉进瑶池的野猪,一路蹚过琼花宝树,只觉得这地方所有东西都不好吃,连盆麦糠都没有太荒芜。
不过,也正是因为不识不得珍宝,什么都没乱动,他们才能平安从和王墓中出来。又可庆幸也。
这些,兰珏自然只在心里感叹感叹,不与任何人谈及。
“臣闻张知县及犬子讲述,和王骨坛前祭文,撰文者为高曙、徐祝。”
和王挑挑眉:“哦,怎了?”
兰珏躬身:“禀殿下,这高曙,在史书叛佞传中有名。史载,其与徐祝共镇守边关,然二人不合。徐祝得高曙通敌证据,上禀朝廷。高曙连夜叛逃,投自东真国国师李历德帐下。”
张屏抬起头,怀王皱眉:“李历德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耳熟。”
冯邰揖道:“殿下,臣先前曾禀过,围攻金州,从和王师兄处得到《虚元秘卷》者,就是李历德。”
怀王一脸恍然:“啊,是了,孤记性不好一时忘了。这,值得寻味啊。两人既然不合,怎么会一起写祭文?”
兰珏道:“殿下英明。臣正是因此才困惑。且高曙叛投东真时,和王还在世。”
高曙助李历德连取数城。后李历德势大,为东真国王所忌,不予援兵粮草,被和王收贡州城时斩杀。高曙却在李历德将失势时即投靠了东真国二王子公孙布。
“史书记载,高曙相貌俊伟,体修长,美胜潘安。投到二王子身边不久后,即有传闻,他与二王子的王妃阿莎丽娜有私。二王子得知大怒,欲杀王妃与高曙。那王妃是娄然国的公主,带着几个婢女逃回了娘家。而高曙转又投靠三王子公孙嵘。”
这时二王子又欲夺位,三王子与大王子一同杀了二王子。高曙居功甚伟,三王子重赏了他,还让他当了自己儿子的老师。
王砚摇头:“番子们的确憨,竟不弄死他,还赏他。”
兰珏接着道:“和王死后,大王子派三王子攻楚,高曙随行,领东真夷军攻打黄岩城。镇守黄岩的,正是徐祝。东真军破城门,高曙在城门内斩杀徐祝。两年余后,徐祝之子徐烽夺白城,射杀高曙,唾鞭其尸,挫骨扬灰。”
厅中一时沉默,兰珏略一顿后又道:“与高曙有关的,还有一件奇事。那个传闻和他有私情的阿莎丽娜王妃,逃回娄然国后生了个儿子,后来还做了女王。那孩子长大后继承王位,番名古禄吉利,汉名高济。”
多年后东真国内乱,曾拜高曙为师的那个小王子领兵夺位未果,逃到娄然。古禄吉利助他回国,杀了东真国主和几个王子,做了国王。东真割让三座城池给娄然做答谢。小王子原本都没资格排进王位继承人中,东真许多贵族都不服他。东真内乱不断,由此渐衰。
“东真亡国后,疆土被其他几国瓜分,娄然分了最多。至今,娄然国王族起汉名仍用高姓。”
王砚唏嘘一声:“真奇事也。”
怀王一叹:“奇哉,忠哉,真义士哉!”
冯邰道:“臣以为,这就称其为忠义,略武断。史实诸多事迹,缘由因果,不可随意推测。”
王砚啧道:“老冯啊,这不是一听就明白的事嘛。要连这都不算反间计,我跟你姓算了。”
冯邰冷然道:“王侍郎在怀王殿下面前说此戏言太不合体统。冯家宗祠里,也搁不下王侍郎这块大匾。殿下,高曙、徐祝二人合署名于祭文,只是张知县口述,无实物笔迹核对,证据太少。只凭这些便臆测纷纷,贸然驳正史记录,为高某翻案。臣以为,不妥。”
王砚再啧啧两声:“老冯你太较真了,只是感慨感慨,又不是真要去修史书,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冯邰冷笑:“身为朝廷命官,言行岂可肆意?掌断刑案,更不能差缪一丝一毫。”
怀王叩了叩扶手,截断冯邰话尾:“二卿各有道理。史实真相,确实已无法彻底查证,小王与诸位仅是闲话尔。忠烈之士,舍身报国,又岂在乎身后虚名,他人评说?”
冯邰和王砚各一施礼,兰珏亦起身,歉然一揖:“都是臣乱言赘述野史传闻,耽误公务。请殿下及二位大人恕罪。”
怀王立刻道:“兰卿博通经籍,谦雅慧明,助解此案种种疑惑,功甚高也,小王当重谢兰卿。若卿再称罪,小王无地自容。”再又一叹,“但,如方才冯卿所说,和王及其师兄部下,虽可钦可叹,但牵扯前朝,极易被人借机生事,亦缺少实证,恐怕不能为他们题文建祠了。”
冯邰躬身:“殿下英明。正如殿下评判,忠烈奇士,证道取义,不计身后虚名。”
兰珏与王砚颔首附议,张屏默默看着地面。怀王又道:“还有山上的那个庙,姚连珠、蒲离离,皆奇女子,受得起香火,然也牵扯到一些易生事端的地方……唉,世事哪,就是这般复杂无奈。依小王的愚见,就改慈寿为慈航,供奉观音罢。”
冯邰、王砚、兰珏、张屏告退走出静室,斜刺里立刻便闪出一个衙役,在阶下跪倒。
“禀府尹大人,侍郎大人,知县大人,那要犯黄稚娘,在牢中暴毙了。”
冯邰与王砚神色均一沉,匆匆赶往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