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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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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兰珏又不能入眠。

张屏的话如同小刺,生进他心里,难除难安。

一阖眼,就是辜清章的模样,眉眼鲜活,唇边含笑望着他:“佩之,佩之。”

辜清章参加科试,像是有意等死……

怎么可能。

辜清章绝不是那样的人。

兰珏亦是如此向张屏说,而后便无下文。

树影摇曳,轻叩窗棂,又有些模糊的零碎旧事在浓夜中清晰。

那时天冷地冻,苦寒日子之中,人极易满足,吃两口热饭,靠近火盆得几分暖意便昏昏欲睡,头脑也不清楚起来。兰珏便刻意不吃饭,待天一亮就袖着书到外面读,冻得骨头疼痛,记书格外快。

有一回他饿了一天一夜,早起背书时没留神踩着一块冰,脚下一滑,两眼一黑,再有知觉时就发现自己正在床上,身上压了几层厚被,辜清章站在床头,第一次黑着脸。

“佩之,你别不把命当回事。科举前程固然重要,命都没了,一切是空。”

兰珏挣扎坐起身,嘴上若无其事:“人越贱,命越硬,死不了。这次若不能中,我才真是活不了了。”

母亲已逝,世上就剩下他一个,无依无靠,无着无落,仅存的指望活路,都赌在这次科试上。倘若不中,即便他想熬等三年后,也没路熬,只能有一个结果,他其实已做了打算。

每科放榜后,便是京城的河沟里下饺子,树林破庙挂腊肉的时节,林边桥头处处是礼部或京兆府悬挂安插的条幅木牌——『天将降大任,必先多磨炼;三载弹指过,功名在眼前』、『懦夫方才做腊肉,想想渭水钓鱼叟』之类,用处并不甚大,还有考生寻短见前在牌上续书『他幸飞熊兆牙笏,我岂有命到白头』。京兆府的官员路过读到,觉得此生续得还算押韵通俗,可招进衙门,专写此类幅牌,赶紧命衙役去寻,那考生已成腊肉,只好摘下收葬,并将这段事迹刻写于木匾,警醒他人。

兰珏不想去凑那份热闹,且既要再丢一次人,又给旁人添堵添乱。

田老头家的耗子药效力甚好,他预存了两包,以防届时旺季难购。九和县附近,有几个荒岭子绝无人烟,到时寻个山洞,亦算死有得葬。

他把囤的两包耗子药装在一个小瓶内,用小布袋装着,随身佩戴,时刻警醒自己没有后路。

兰珏拢了拢被子,忽然觉得怀里微空,再一按胸前,心里一惊。

辜清章道:“佩之,对不住。方才我拿酒替你擦身的时候拿了你一件东西,一时好奇就看了看。”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个小瓶。

兰珏的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脸颊滚烫,手心渗出汗,只想化身做穿山甲,遁地而去。

最隐秘的怯懦□□裸暴露,耻辱且无措。

辜清章把他按在床头,整了整被褥,摊开一块手巾在被上,端起桌上的托盘递给兰珏:“佩之,人生可贵,生做人已是不易,脚下踩的都是路,莫把死活之说挂在嘴边。”

托盘上搁着一碗热粥,两个馒头,还有一盘热菜。辜清章拿起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兰珏口边:“趁热吃饭,过一时药就好了。”

兰珏喝下那口粥,从辜清章手里接碗勺,又道:“饭与药,各要多少钱,我回头给你。”

辜清章一顿,松开端碗和勺的手:“好。”

饿过了头,就不觉得饿,但一旦碰见了饭,饥饿回归,便不可收拾。

兰珏抱着饭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辜清章生怕他噎了,直道:“佩之,慢些。”

兰珏正拿馒头蘸菜汤,辜清章又道:“对了,佩之,你早上沏的那壶茶,我喝了。茶叶并沏茶的热水,还有烧水的柴火,各得多少钱?我回头给你。”

兰珏一口馒头梗在喉咙里,辜清章端起粥碗又帮他灌下一口粥,顺顺他的脊背,兰珏回过气,还没捡起尴尬,辜清章又一本正经道:“啊,险些忘了,你攒的炭,我昨晚上往火盆里多搁了两块……你瓶子里的东西,我已给倒了,得要几文?对了,前日我临时要出门,穿了你的袍子,这个也当算算折旧费。还有,上回洗澡,我是不是也用的你的皂面?再有你帮我洗过几回衣服,水费人工……”

兰珏垂眼看碗里的粥:“行了,疏临,我怕了你了。”

辜清章笑吟吟又舀了一勺粥:“来,慢慢吃。锅里还有,等下再添。”

疏临……疏临……

“老爷,做生日该吃面。”管事觑着兰珏眼周淡青黑色的圈儿,小心翼翼道,“熬粥是否……”

兰珏道:“这个生日乃是加做,必须得喝粥,取米之千万数的吉意,你只管做便是。”

管事的喏喏而去,兰珏步进内厅。

他这个假生日要当真过,府上的下人早上都来跪贺了一番,兰徽还画了一张寿桃图,画功颇为长进,兰珏很是欣慰,摸着兰徽的头夸赞了他几句,又赏了吴士欣。

然则却没见着张屏的人影。

兰珏做事不爱讨人情,帮人乃是自愿,帮了就帮了。

这个生日,算帮张屏遮掩,也因他与自己走得近,少些事,都得安生。

也罢,就此一次。

兰珏在廊下踱了几个来回,小厮道:“禀老爷,那张屏在后厨。”

兰珏脚步一顿,微微皱眉:“他在府中行走,不必多管,任其在哪里罢了。”再慢慢踱,不觉到了后厨近前,众仆役行礼,兰珏示意不必,瞥到墙根处一抹蓝灰将手里的一个碗搁在洗菜台上走过来。

“学生见过大人。”

兰珏负手:“在用早饭?不必多礼了,接着吃罢。”

张屏未曾抬头,一旁管事的道:“老爷,张大人一早来厨下,先忙着给老爷做寿面。不知老爷这回生日得喝粥……刚改熬上粥。”

张屏道:“学生不知大人过生辰,且没什么钱,未办贺礼。望大人见谅。”

兰珏眯眼看着他:“你方才是在吃面?”

张屏道:“泡泛了,就不好吃了。”

兰珏瞧了他片刻,再看厨房的门:“锅里还有么?”

张屏抬头看看他:“大人,粥正熬着。”

兰珏淡淡道:“虽是要吃粥,亦非只能是粥,有面也可,粥正熬着,一时不得好,先吃碗面垫垫也罢。”

管事立刻带人去盛,兰珏又瞥向张屏:“随我到厅中用饭罢,已是有官职的人了,在下厨门前吃面成何体统?”

张屏躬身:“谢大人,学生记下教诲。”抬身转头却往反方向去。

兰珏立刻唤住:“你又做甚?”

张屏道:“取碗。”

兰珏冷冷道:“碗自有人取,你随本部院走。”

张屏只得应是,瞄了瞄洗菜台上那半碗面条。

饮食滋味,用料果然至关重要。

兰珏吃了一碗张屏煮的面,虽然已泡得微有些泛,但比起其在摊上煮的,滋味更佳。

连挑嘴的兰徽吃了一碗后,都嚷着要再添。

兰珏心情稍明朗了些,待左右撤下碗筷,把兰徽打发去玩,又和张屏到暖阁稍坐,顺口问:“你来京之后,可有去拜望陶大人?”

张屏道:“学生是偷偷前来,怕给老师添乱,不曾惊扰。”

嗯,还算懂点事。

兰珏颔首:“不错,你擅自进京,实在不妥,拖累本部院一个便罢了。陶大人那里,你若怕见怪,可以后再拜见时委婉道明原委致歉,书信也不甚妥当。”

张屏应了一声。

兰珏又道:“今日一过,你就速速回宜平罢。”

张屏道:“学生打算今天下午就赶回宜平。”再深深一揖,“此次多谢大人。”

兰珏挑眉看他:“你便就此收手?”

张屏不言语。

他要查的事没查完,但仍留在京城,就会拖累兰珏。先回宜平,过上两日再说。

他的打算,兰珏一瞧便知,也不点破,只道:“你是寒门学子,这个进士功名几经周折方才得来,多多珍惜,好好做事。做什么,都不要作死。”

张屏谨慎地看看兰珏的神色:“学生还想请问大人一事。此时问可能有些不妥……”

这个日子,毕竟号称是兰珏生辰,问及过世之人,会显得讨晦气,不吉利。

兰珏道:“有什么想问的便直说,不必吞吐。”反正早晚都会问出口。

张屏道:“学生想知道,辜清章因何病亡故?”

兰珏皱眉:“我记得曾与你说过,寒症又引起心疾。”

“心疾可是旧症?”

“之前未曾见发作过,但应是痼疾,他才会和我说自己时日无多。”

张屏沉吟了一下,再看看兰珏的神情:“大人可还记得,临终及下葬时,他的模样?”

兰珏紧摁椅子扶手上的雕花,语气淡然:“我不在近旁。他病危时,我没去看他。刘知荟替他办了身后事。封棺后,我才去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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