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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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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珏心中一顿,立刻俯首道:“谢皇上恩赏眷托,臣性鄙才疏,只恐……”

永宣帝截住他话头:“兰爱卿之才学行事朕素来信任,庶人启檀流于乡野,朕唯恐其仍不知悔悟,愈发堕落。思择一贤师教导,或能端正一二。朕本就觉得兰爱卿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爱卿在礼部,职责重大,朕不能因启檀一人置朝务于不顾。恰值爱卿告假,朕方才问询爱卿。只是在假休之时仍劳累爱卿,庶人启檀又如斯讨嫌,朕和兰爱卿开这个口,着实汗颜。”

兰珏忙顿首道:“臣此庸碌资质,能得皇上之重托,乃臣之福分,亦是皇上对臣的恩典。臣必当兢兢竭力。只怕侍奉玳王殿下不力,有负圣嘱。”

这事……确实烫手,也确实是个机缘。

玳王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王衔,有这番奉旨教导玳王的经历,身价履历便大大不同。待到今上有了皇子,择师时,更多了一分备列入选的可能。

这代表了什么,不必多说。

从这方面来说,永宣帝的确是给了他一份厚赏。

只是这份赏,真不好拿。

玳王本就骄纵,打小便无法无天,御厕里的苍蝇见他都绕道,对着皇上和太后都敬让三分的怀王敢张口就喊瘸子皇叔,喊完了还抱着大腿要东西。怀王亦不以为意,要什么给什么,在众多皇子中最疼爱他,府中的东西任他乱拿。

这样的玳王,又正当狗也嫌的年纪,倘若别的娃是刚出炉的山芋,他就是才从油锅里捞上来的。

该怎么管教?

管严了,得罪玳王,来日方长,定无好处。

若一味放任,草长莺飞,广阔田野,正好撒欢,玳王绝对生事。

事出必被牵连担罪。

太得玳王欢喜,也不太妙。

其中分寸,把握得稍微偏差一星星,便会凶险重重。

兰珏太阳穴突突乱跳,不晓得到底该给自己烧香还是烧纸。

而且,还有……兰徽。

兰珏不能不道:“只是……臣这番祭扫家墓,乃携劣子前往……”

他本打算趁休假之际,尽尽身为人父的责任,带兰徽好好玩玩,划划船,钓钓鱼,骑骑马,放放风筝。

兰徽对此行十分期待,这几天都忘记了要装模作样学大人,常常趴在兰珏膝盖上问钓鱼该怎么钓,在山上会不会遇到老虎。吴士欣告诉兰珏,兰徽在偷偷抛弹丸练飞镖,还从兰珏书房顺出了一本《山河异兽志》研究。

突然被这档事砸中,该拿徽儿怎么办?

永宣帝道:“兰爱卿的儿子是否与启檀年纪仿佛?”

兰珏道:“臣之劣子年方九岁。”

永宣帝含笑:“差了四岁,不甚多,可做玩伴,只要兰爱卿别担忧启檀把他带坏了。”

兰珏真想道,皇上你说的太对了。

陪皇子读书不是个容易活,兰徽只是个从三品小官的儿子。

万一再和玳王学得一招半式,对这个世间产生别样的好奇,比如偷看后花园的老宋洗澡……

“劣子愚钝,恐不堪陪伴玳王……”

“什么玳王,已是庶人景启檀了。”永宣帝肃然,“朕正要和兰爱卿说,委屈爱卿暂为他师,朕赐卿戒尺一把,有不当的地方,该罚就罚,该打就打。”

兰珏抱着钦赐戒尺退出御书房,临告退前,永宣帝又道:“兰爱卿是三月初一开始休假?”

兰珏道:“是。”

此乃变相地命令,务必于三月初一前摆平察布察里克之事……

兰珏暗暗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层叠宫阙之上的苍穹。

张屏出了南城门,沿路直上寿念山。

往寿念山去的道路修得和官道差不多宽阔,路边的树木亦修剪排列齐整,走不多远,就有一块木牌指示方向,牌上还刻绘着笑嘻嘻的作揖童子,格外喜庆。

山下一道山门,上书“灵慈福地”四字,山门左右亦各有一尊石刻童子,左侧的抱着鲤鱼,右侧的捧着如意,头顶抓髻,颈带项圈,红衫绿裤,手腕脚腕都套着金环,赤足踏在两朵白云上。

从山门和这两尊童子的新旧上来看,应是在这四五年间立成。

童子身上的颜色,项圈和手足环上的金粉,都新近又刷补过,凑近尚能闻见气味。

过山门便有一尊大铜香鼎,腹部铭刻“恩感孝念,善心福佑”八个大字。被香客摸得瓦亮。另刻满密密小字,庙观的香鼎石碑上一般是镌刻着捐赠者的姓名,但这尊香鼎上刻的,好像都是商号的名字,大福缘、天香堂、功德居……

张屏再往左右看,果然,山阶下的空地,左右各有一排房舍,被隔做一个个小小的门脸,挂着一个式样大小的门匾旗帘,功德居、天香堂、大福缘……

门脸内是各种香束、斗香、油灯、纸扎娃娃。

有的门匾和旗帘左上角,还有一个朱色的礼字花。

左边那排店铺旁边,另有一间小屋,无门匾,单钉着一牌,就写着一个礼字。张屏走将过去,只见屋内坐着两个青色袍服的汉子,衣袍像是吏袍,面前桌案上搁着几个漆盘,盛着大小不等的朱字礼字牌。

张屏施礼询问,一个汉子道,从这里买了牌符,可以到任何有礼字花标记的店内换香供。一个小牌换一束香或一串鞭炮,一个中牌换一个纸扎童子或一盏香油灯,一个大牌换一个斗香。

买了牌符,到了山上庙前再兑换香供,省得一路上山,拿着费力。

在姥姥庙中捐牌还可吃斋饭。捐两个小牌,可吃一饭、四菜、一汤,大厅随便坐,十人一桌。捐一个中牌可吃六菜一汤,八人桌。捐一个大牌可在内厢用斋,六人一席,十二道菜,两个汤,席前有供过姥姥的糖果。

“此乃县衙礼房特制,官铸模具,不能伪造。我二人就是礼房的人,足下可放心兑换,无需担忧。牌未用完,可换回银钱,亦可下回再用。山上亦有同署的同僚,若换得香供有瑕疵,店家不予调换,可来告知我等。因过几天就三月初一,换六枚以上小牌,或一对中牌,或一个大牌者,即送个盛香的袋儿或磕长头上山系勒的围兜。”

汉子说着将盛香的布袋拎给张屏看,银褐福字纹布袋上书两行大字——

“拜山上姥姥,更敬家中诸老。丰乐县衙礼房”。

背后右下角又有一行小字,“锦昌布庄捐制”。

张屏认真地思量了一下,还要不要上山。

既然来都来了。

张屏遂掏钱换了两个小牌,牵马上山。

上山阶梯亦修的十分齐整,每阶都不甚高,上了六阶,便有一段平坦斜坡,然后再上六阶,石阶上绝无青苔,可见踩踏平滑处有被打磨粗糙的痕迹。沿途有几处茶棚,甚是干净整洁。半山处还有一眼泉水,汩汩清澈,山壁上刻着福寿泉三个大字。上山的人争相去掬水喝。泉水旁有一个石刻□□,张着大嘴,众人纷纷往□□口中投掷钱币。泉旁有一小棚,一老者在棚中贩卖竹筒和刻着福字寿字的胖葫芦,还有投掷□□专用的,姥姥庙中开过光的如意钱。一个礼字牌可换两个如意钱或一个竹筒,两个礼字牌换一个福寿葫芦。

老者向张屏道,姥姥庙前有座福来桥,这里换的如意钱亦可以做投掷桥上的金蝠和桥下玉蟾使用。

张屏默默地折转身,继续牵马向上。

在这里已能嗅到山上的香火气味,隐隐钟声响起,张屏前方一对婆媳模样的女子顿足:“晚了晚了,肯定抢不着灵露了!”“这才一遍钟吧,快点能赶上。”发力噌噌向前。

亦有一群妇孺超越了张屏,涌向山顶。

张屏随之加快步伐。

到达山顶时,又有不多不少九声钟响,张屏便看见黑压压的一堆嗡地涌向一个石台,石台上,有一尊铜铸头顶大碗的童子像,几个衙役和道人扬声让众人两人一列顺序排好。一名身着青袍纱帽的小吏与一个手执拂尘的道人各站在童子像两边。

小吏高声道:“诸位莫要拥挤,所谓灵露,不过天感降化,露水尔,信则有,不信则无,无需痴迷。”

道人亦道:“心诚自有神仙佑,心诚则灵。”

下方众人嗷嗷催促,几个衙役将梯子搭在童子像上,扶住,一名道人攀梯而上,从童子像中舀出水,由另几名道人散与众人。

张屏瞅见,童子像不远处,有间小屋,悬挂摆售着和泉水边一样的竹筒葫芦。

他在庙外先转了转,找了几个人问询,那些人果然都目光灼灼,满面红光地道,姥姥庙,真是太灵了!求福添福,求寿添寿,求男得男,求女得女!

张屏再道:“在下初到贵县,不知究竟,敢问姥姥究竟是哪位上仙?”

被问之人便皆指向一石壁:“喏,那里刻着哩。”

张屏踱自那石壁前看,上刻一篇文字——

『慈寿姥姥,初现神迹于丰乐县郊。托躯石柩,浮显井中,农夫焦必迁葬供养,遂成庙,求祷者皆得灵验感应,香火渐盛……』

洋洋洒洒数百字。撰文者竟是京城名士慕叶生。

看成文年份,是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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