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岐神色陡然大变:“大人这是何意?”
张屏接着道:“二公子有无听员外提起过,二公子祖上认识一名早逝的女子。”
姚岐差点没忍住,硬声向张屏道:“家父陡然遇害,学生心绪着实混乱。若大人已知道些真凭实证与此案相关的事,还请详细告知。一些……大人的揣测,学生实在不能帮大人证实。请大人恕罪。”言罢,深深一揖。
张屏点点头,又向姚岐说想看看去被盗物品所在之处。
姚岐暗暗平复心绪,亲自引着张屏前往。
随行的众人亦都跟了上来。捕头向张屏道:“大人,护院说了几处贼人可能进来的点,卑职等已经查了一遍。”
姚家宅邸甚大,姚岐回来报丧,众人都在内院与外院之间的厅中恸哭,与厢房相隔甚远。
且,姚府现在留下的几乎都是女眷,姚夫人住西南,其余女眷亦在南方位住,而姚员外的卧房在内院西北,藏书楼更在后面一个单独的小院。
当时姚家的家丁护院仆从也都聚到了厅外哭泣,确实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捕头道,算了下时间,不论贼人是从哪个地方潜进来,是先去姚员外的厢房偷东西,还是先偷书再偷盒子,都绰绰有余。
“大人可要去看一看?”
张屏摇摇头:“去藏书楼。”
姚岐道:“既是经过内院,大人是否先看看先父卧房?”
张屏又摇摇头,一行人径直行到藏书楼所在的小院。
藏书楼共有两层,说是藏书楼,其实仍是书房,一层和二层都设有桌案笔墨,布置得十分雅致,厅内用镂花木壁隔断,楼下隔做三间,楼上隔做两间,十分开阔,姚岐说,他兄弟三人都曾被关在这里读过书。姚员外年轻的时候也是。
可惜姚员外只过了郡试,姚岐兄弟三人都只是秀才。
一层与二层的书柜都靠墙摆放,书册皆码得整整齐齐,二楼还有一间专门存放珍本的暗室,室内无窗,四壁书架,有些抽屉暗格,用来存放珍贵的书画挂轴。
但是被盗的书并不在暗室内,而是摆放在二楼的书柜上,与一些讲风物、杂玩的书册放在一起。
捕头道:“确实蹊跷,若是为财而来,怎不进内室,偏偏要盗这几本?”
姚岐道:“可不是,平日里,真没谁瞧这些书。”
张屏看了看书册原本在的位置,又摸了摸架上和书顶。
姚岐道:“家里的下人还算勤勉,除了内室不可擅入,其余的地方都日日有人打扫,虽然学生兄弟并无做学问的天分,亦不会让书册蒙尘。”
谢赋憋着一些话已经半天了,本不想再多事,但为了良心,还是又轻声向张屏道:“下人,是否也审一审?”
张屏立刻道:“暂且,不必。”
谢赋在心里叹气,唉,家宅失盗,是否有内贼乃是第一猜测,这位张大人不可能想不到罢。
方才真是又嘴欠了。
罢了,罢了,已是要与这世间永远别过了,临了之时,就当个看客吧。
他但觉自己的魂魄出离了这喧嚣,遥遥旁观,只见张屏向姚岐一拱手:“可否拜见姚夫人?”
姚岐咽了一口气,方才道:“家慈着实不便拜见大人,望大人谅解。”
张屏垂下眼皮:“能否借用纸笔?”
一旁书案上就有现成的,捕快赶紧点亮桌上烛台,书吏立刻扑到桌边磨墨。
张屏道:“能否,让我,一个人写?”
围在桌旁的人又都赶紧撤开,倒显得一直不动不摇站在书架旁的谢赋像涨退人潮中的礁石。
谢赋瞅着张屏挥笔的侧影,心道,人多眼杂,此举确实算是妥当,但又有刻意造作之感。不消说旁人,连他都越发想瞄一瞄,到底纸上写了什么。
唉……已要一了百了,又还瞧这些作甚?
谢赋再在心里自嘲一笑,收回目光,淡然地不再看张屏的纸。
那厢张屏已写完了,折好递给姚岐:“烦请立刻转交与姚夫人。”
姚岐接过,不禁看了看纸条,又抬起眼,正与张屏的视线相遇。
张屏向他点点头,意思是,可以看。
姚岐顺下了目光,假装自己没读懂这个意思,面无表情朝张屏行了一礼,独自走出藏书楼。
出了小院,姚岐还是没忍住,就着廊下灯光,将纸条悄悄展开,纸上只有一句话——
『夫人让家仆查看失窃书册之隐情,望请告知。』
姚岐怔了一下,不禁回头看看藏书楼方向,再回身看看字条,犹豫了一下,继续向姚夫人厢房行去。
过了一时,姚岐匆匆回到藏书楼。
“家母想与内堂拜见大人,不知大人可愿移步?”
张屏随姚岐一道出了藏书楼所在的小院,走到内院一处小厅。
厅门外站着两个素衣小婢,向张屏福身行礼,打开门扇,张屏与姚岐先后步入门内,留其余人在廊外阶下。
厅内灯烛明亮,架着一扇屏风,张屏朝屏风拱手:“新任丰乐知县张屏,见过夫人。”
屏风后一个年长女子的声音颤巍巍道:“不敢,未亡人一介民妇,怎敢当大人之礼。”一袭素白身影,自屏风后走出,向张屏施礼,“未亡人姚钱氏,拜见知县大人。”
姚夫人年约五十余,鬓发斑白,双目已肿得看不出形状,声音也嘶哑的只能低低说话。
“大人真是好生年轻,冒犯说一句,看来岁数比民妇幼子大不了几岁。故而民妇未行避忌之礼,当面拜见,望大人不要怪罪。”
张屏道:“是晚辈要多谢夫人愿意相见。”
姚夫人忙又双膝一曲:“大人怎可如斯自谦,折杀民妇。”
张屏道:“夫人请起,那几本书十分重要,还望夫人告知其中隐情。”
姚夫人举目望向张屏:“犬子告诉民妇,并无下人对大人说藏书楼是民妇让去看的。此事犬子也不知道,大人如何得知?”
张屏道:“那几册书平日无人看,左右书册,皆非珍本。查书楼之事,二公子不知,便是在他去衙门之后。当时天已将黑,书所在之架,十分昏暗,且书置于上格,若非刻意照看,再拿出格中所有书册点查,不能确定少了。”
姚岐道:“许是敝府的下人细致些。”
姚夫人忙向张屏致歉,却见张屏并未露出遭了冒犯的神色,反而认真地望着姚岐道:“贵府下人,多在京城。”
不知怎么的,看着张屏这张脸,姚岐就忍不住脱口道:“内宅婢女,尚有不少。”
张屏道:“贵府打扫藏书楼,且知书册名录者,皆是男子。”
姚岐不顾姚夫人的着急阻拦,硬声道:“大人何以见得?敝府的婢女,识字者颇多。”
张屏又瞅着他:“员外让几位公子在藏书楼读书,断不会允许红袖添香事。”
姚岐一噎。
张屏说的没错,而且经张屏这么一说,他才顿时醒悟,别说知道那几本书所在位置的姚家男人除了他外,其实都在京城。就算是留下的这些下人,光清点楼中藏书,恐怕到明天早上才能点完。
张屏的目光转而望向了姚夫人:“在此时断言书遭窃者,只能是偷书的与担心书丢了的人。除了二公子,只有夫人。”
姚夫人身躯微晃,垂下眼帘:“不错,书是民妇让人去看的。”
张屏紧盯着她:“为何?”他肃然又拱了拱手,“此事十分要紧,还望夫人告知。”
姚夫人犹豫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这几本书,确实担着些干系,犬子都不知道。还是民妇的婆婆多年前告知了民妇。婆婆当时只说,这几本书关系重大。先夫的曾祖曾叮嘱民妇的公公,若有哪天,家里的人出了事,就把那几本书送到官府。”
张屏问:“为何?”
姚夫人摇头:“婆婆也是听到了曾祖与公公的言语,方才知道此事,详细缘由,她也不清楚。应是曾祖早年结下的恩怨罢。公公觉得,是上辈人的事,曾祖想过世后归乡安葬,家人迁居回此,一向太平无事。事早已过去,不必再吓唬后人,因此公公与先夫都觉得,不必再让函儿、岐儿、庐儿知道了。但婆婆觉得,既然曾祖这般叮嘱,必有道理,就告诉了民妇。以防万一。”
张屏道:“夫人不知书中秘密?”
姚夫人又犹豫了一下,再摇摇头:“不瞒大人说,民妇识得几个字,曾悄悄看过这几本书,但并未看出什么不同。”
张屏皱眉,有可能是书册中有暗记,需要一些方法才能显形,但是书已经丢了,此时多想无用。
他便又继续追问:“员外的曾祖,可有提起过一个女子?”
姚夫人一怔:“这……民妇不曾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