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楚涟漪觉得自己胸口如遭重锤。
也许别的人家来提亲,说是聘为侧室,楚涟漪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觉,她名声是那般,即使不甘也只能认了。
可这个人万万不能是唐楼。
一个女人一旦遭遇了爱情,就难免会对对方吹毛求疵,他一点点的举措,就能伤人之心如历腊月寒冬。
如果说唐楼他不口口声声说他的“愿得鸳鸯美”,楚涟漪也许会觉得嫁给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做侧室,只要是父母之命,她也未尝不可,只是他那样行事后,让楚涟漪只觉得自己的轻率倾心只是场笑话。
他于她是命中之人,她于他却只是短暂的风景,并不配成为他的正妃,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只是那些人欺负她年小失母,可到底迈不过心里的嫌弃。
楚涟漪的决心刹那就下定了,绝非理智,她只想即使嫁给街上的乞丐,也决不愿做他的侧妃。
楚青全见楚涟漪脸色煞白,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就心高,绝不甘心为人妾氏,如果宜和还在也定是不许自己女儿给人做妾的,虽说是侧妃,有夫人之爵,却到底也只是侧妃。
“你若不愿便罢了,咱们家也不差你一口饭,爹养着你就是了。”楚青全不善安慰,这话对楚涟漪来说却是最好的定心丸。
楚涟漪泪盈双睫,历年来对父亲冷落自己的怨念,因这一句就消散了,到底是血肉至亲才最为包容。想起父亲有这样一个被退亲的女儿,颜面上也是难看,在外面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总是难免的,可他从不曾责怪过自己一句,也从没过问过自己管家之事。
想至此,楚涟漪的泪珠串线似的滚落,“爹,女儿,不愿嫁。”楚涟漪以女儿的心思完全依赖于这个父亲,哪怕任性也好,就任性这一次也好。
楚青全点点头,“这事我自然会跟你祖母说,回了禹王府,你不用担心。你身子不好,且回去休息吧。”
楚涟漪拭了眼泪离开。心里知道让父亲拒绝亲王府的提亲有多为难,而且以唐楼那种欲得之而不惜手段的情状看,父亲要顶住的压力不容小觑,可眼下她只能将父亲当作那把为自己挡风遮雨的伞,只求以后能好好侍奉他。
楚涟漪回到百花深处后,静静躺在床上,心想自己两世为人,怎么就轻信了男人的花花言语,真是智商倒退了。虽说感情不深,可到底是伤了心,病了足足两个月人才算清爽了些。
其后再也没有禹王府那边的消息,虽是如此,可楚涟漪到底还是从阁楼搬到了楼下,又让疏影、暗香轮流陪着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安排婆子轮流在百花深处巡夜,两人一班,再不许偷懒。
即使如此,楚涟漪也曾在梦里被忽然传来的冷梅香气惊醒,张嘴就喊着“疏影,我渴。”梦醒后,也不知道那香气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
由夏入秋,楚府的六姑娘出嫁了,忙了好一阵子。其后楚涟漪安心在家,为秋姨娘的信哥儿新请了一位声名颇著的夫子,又忙着为家里开源节流,想着小时候母亲同父亲经常议及的等孩子大了,父亲便要辞官,携妻四处云游,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的事来。
近日给父亲请安时他眉间的疲惫,楚涟漪便想着多存些钱财,以后若父亲真的辞官了,日子也不会难过。
虽然不出二门,日子一样过得忙忙碌碌,禹王府的芳姑娘又下了几回帖子,楚涟漪都没去。就是自己的五姐那里有宴请,楚涟漪也一样称病不出。至于其他人家见禹王府的芳姑娘对楚涟漪这般看重,也有送帖子来的,楚涟漪都一一拒绝了,简直比寺庙里的僧尼还能守寂。
这些日子楚涟漪唯一奇怪的便是太夫人的态度。那几日拒了禹王府的求亲,太夫人脸色并不太好,虽不曾责备,但言语间偶尔也会流露出认为自己不懂事的意思。春末的时候,也提到过,若京城里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让江陵的二叔帮自己留意。
江陵的二叔便是二房,过继给了当初老太爷的大哥,留在了江陵守着楚家的祖业。
可这都到秋天了,再也不见祖母提及自己的亲事,后来言语间的细微责备也不见了,反而处处点拨自己,做人做事上楚涟漪跟着太夫人都学了不少。
仿佛对禹王府的拒婚不过是风吹落叶去无痕似的。楚涟漪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太夫人对自己越来越照顾,比起被退亲之前,甚至可以说日子过得只好不坏,也真不知道那严府是自己的福星还是灾星。
到了冬里,忽然传出旨意,楚涟漪的父亲进礼部尚书,晋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师衔,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些年楚青全的官运仿佛到了尽头,在二品上一直停滞不前,如今骤然升官,着实让人惊讶。
亲朋好友中来贺者众,楚涟漪设宴请戏一一安排得宜,太夫人那边也甚为满意。遇有交好的世家夫人过府相聚,太夫人居然次次都将自己喊在跟前,同以往大家恨不得自己躲到地缝里别出来真是两番景象。
如此几月,楚涟漪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大有进展,京里的贵妇人,贵小姐都结识得七七八八了。
年下又传来坊间流言,说那严府三公子的媳妇,没足月就产下一女,都说是婚前就珠胎暗结,甚至将严公子与那王大姑娘如何在京郊济云庵相遇相识,又在那济云庵知客尼静通的掩护下如何偷尝云雨之事讲得仔仔细细有声有色,连那不信的人都信了三分。
未过几日,又传出那静通尼姑出门远游的消息,更是证实了那流言,于是就有人说那严府退亲,不过是因那严公子与王大小姐作风不端,偏还将屎盆子扣在了楚府十二姑娘身上。
京里的贵妇圈子更是力挺楚涟漪,都说她最是知书达理,行止端庄,绝不是心毒之人,如此一来楚涟漪的名声倒是好了许多。
正月元宵节上,嫁了的六姑娘回来邀九姑娘以及楚涟漪和柳茜雪等人去灯节,楚涟漪因想起那人说过在灯节上看到过自己买枣泥盒子吃,也是在那晚他误闯自己的闺房,一时百般情绪浮上心头,便谢绝了六姑娘的好意,也拘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不让出门,只让小心门户和烛火。这般小心总算没出什么事,楚涟漪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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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年到了二月里,楚涟漪也快满十六了,太夫人忽然唤了楚涟漪去宜兰院。
“祖母。”楚涟漪腻到太夫人跟前,如今再不是装模作样,反而真将这位祖母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太夫人拉着楚涟漪的手问近几日可生病了,吃了药没有,家里年下配的人参养气丸,乌鸡白凤丸等材料都是上佳,又让宝荷给了楚涟漪两盒子。
如此絮叨过,太夫人才进入正题,“碗丫头也大了,该办及笄礼了,日子就定在三月三吧。”
太夫人这话便是定下了。
一旁站着的三夫人、五夫人和六夫人都愕然,那四夫人早随丈夫又去了任上,否则指不定也要诧异。
按大夏朝的规矩,女子如若婚配许人,十五便要行及笄礼,即使在贫民之家,礼节虽简单些,但都是不能少的。可如若是未许配人家的女儿,则到二十岁才办及笄礼。
楚涟漪如今被退亲,又没许配人家,按理,也该等到二十岁或是许配了人家才办及笄礼,却不知太夫人怎么忽然想起给自己办及笄礼了。
“祖母。”楚涟漪有些担忧地看着太夫人,不知道她怎么冒出这个想法。
哪知太夫人并不解释,拍了拍楚涟漪的手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碗丫头也要成大人了,这及笄礼不用你操心,让你几位婶婶给你准备就是了。”
太夫人说过后,那及笄礼果然不让楚涟漪操心,到了三月三,楚府门前车水马龙,都是太夫人邀请的观礼的宾客。
楚涟漪换了采衣采履,跪坐于楚府正堂“善嘉堂”的东稍间,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祖母给自己请了谁当正宾。
如果正宾的身份尊贵,连带着被她加笄的女子也要尊贵些。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今这身份,会由谁来当正宾。
楚涟漪侧耳听见外面喧闹后忽然静了下来,便知道定是正宾就位了,片刻后果真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响起,这是父亲在致辞。
随后有人来请楚涟漪的赞者,出嫁近一年的楚府五姑娘,片刻后楚涟漪才走出堂来,面向南,向观礼的宾客行揖礼,跪坐于笄者席上,由五姑娘为她梳头。
再然后便是楚涟漪的有司从正堂西侧的席上端了第一盘加笄用的礼服过来。楚涟漪这才看到这位有司是程国公夫人,楚涟漪有些惊讶,按理说国公夫人能给自己当正宾那都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如今她居然只是有司。
礼乐起,正宾起身净手,楚涟漪转向东坐,国公夫人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上前为楚涟漪吟颂祝辞,梳头加笄,这便是一加。
楚涟漪趁回房更衣时,抬头看了那正宾,却是眼生得很,到后来太夫人才给她介绍那是惠言公主,当今皇上的胞妹。
平素楚府与惠言公主府并无往来,却不知道父亲或者祖母是怎么请动这位公主的。
楚涟漪回屋换了素衣襦裙,出来再拜,由正宾再行二加之礼,此次加钗,换曲裾深衣,十分古雅。
三加为加花冠,这才换了当今成年女子的服饰,因着没婚配,所以给楚涟漪准备的是一袭交襟短襦,百褶长裙,腰上系手掌宽的腰带,束四环丝绦,臂上挽了帔帛。如果已婚配则准备大袖袒襟的低胸衣裙,更为妩媚和华丽些。
如此三加后,又置醴,取字,只听到惠言长公主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婉。
这字同楚涟漪的母亲给她取的小名相同,只因那碗字难登大雅,这才换了“婉”,可楚涟漪想起自己的母亲,倒更喜欢那被人捧在手心的“碗”字。
如此听了聆训,又向众宾行礼才算礼成,一切皆是他父亲礼部尚书翻查古书,循古礼而成,到场的宾客都说除了皇家外,楚涟漪的这及笄礼算是最讲究而法古的,看得许多人赞叹不已。
三月三是女儿节,又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各家姑娘都会趁这机会游春,这半月里家里也不拘着姑娘们。
这三月三游春的盛典,楚涟漪还从没参加过,今年也同样没有兴致,仿佛在避着什么人,又或者她出去了反而不见他,图惹烦恼而已。
到了三月七日,阳光晴好,太夫人唤了楚涟漪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是太爱静了,一年里守在家里连门儿也不出,身子不好,正应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也好。你如今行了及笄礼也成年了,该去菩萨跟前酬谢神恩,谢菩萨佑你长大成人。后一日随祖母去普宁寺可好?”
“是。”楚涟漪应了。
这一次是举家女眷出动,楚涟漪下面的十五、十六姑娘等都兴奋异常,九姑娘也订了亲,是大理寺少卿家里的大公子,此次也要去酬谢神恩。兴大奶奶,宣二奶奶,房三奶奶等各房的媳妇儿也都要去,有求子的,也有求平安的,好不热闹。
光准备就花了五、六日,出门的时候,排成一线的马车甚是壮观。普宁寺在京郊的烟霞湖畔,风光宜人,湖畔柳树成荫,水色潋滟,多有世家小姐夫人在此游玩。
下得马车,楚涟漪随太夫人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登普宁寺的瑞光塔,俯瞰烟霞湖,却想起那日自己做的桃花词中那句“柳叶裁眉流霞醉”来。
如今这湖光春色,也是当得起那句话的。忆起词来,自然少不了想起那人。楚涟漪虽安慰自己,她当时不过是鬼迷心窍,未必就是真心喜欢上唐楼,想那唐楼如果除去亲王之爵,卫阶之貌,也不过是普通人,她不过是喜爱他的身份和样貌罢了,可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人的无赖与厚颜。
想起拒婚之后,那人影踪不见,只怕是别有新欢,早忘了他的信誓旦旦。
楚涟漪咬了咬嘴唇,告诉自己别再想那人了,这佛门清净地更应该修身养性,怎么偏偏想起那冤孽来。
在寺里用了斋饭,楚涟漪又随着太夫人去烟霞湖游览了一番,途中还遇到了府青侯家的世子及几位世家公子上前同太夫人请安,待日头快要西落这才准备返程。
返回普宁寺的路上,楚涟漪一路低着头,她本想着以那人的脸皮厚,如果还记得那些话,指不定也要莽撞的相遇的,哪知其他人倒遇见了不好,偏就他整一日人影也不见一个,自己倒成了那个放不下的人了。
楚涟漪咬了唇,走至自己的马车前,有小厮抬了踏脚凳子来,疏影扶了楚涟漪上马车,刚掀开帘子,楚涟漪就发现里面伸出一只手来,将自己一拉,就坐入了一个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