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少年从窗台上跳下来朝她张开了双臂,苏烈只得托着把他抱了起来,房间的角落里蹲着一只咕咕叫的鸽子,乌头铁喙,羽毛坚硬,是最上等的信鸽,苏烈的眼神晃了一晃。
“姐姐?”
“嗯,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我新找了个差事。”
“你的差事,难道不是梁上君子吗?”
“梁上君子也可以有兼差的。”
苏烈又把他抱下了楼,出了客栈人也没从她身上下来,直接由着苏烈把他抱上了马背,不多时,两人一骑停在了青瓦红漆的山庄门口。
“流月山庄,姐姐,这就是你新找的差事?是做什么,看库房然后监守自盗?”
苏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刘风此时不在庄内,不过苏烈的住处管事早先已经都安排了下来,布衣在房间里转悠着东看西看,转了半天他扭过头去问苏烈,“姐姐,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
“我说,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苏烈坐在床榻上,布衣走过去左右歪着脑袋打量她,“姐姐,你吃错药了?突然变得这么深沉我很不习惯…”
苏烈伸指戳向他的小腹,他怕痒得很,终是没能忍住,笑倒在床上打滚,苏烈侧转身来,“我说小祖宗。”
“祖宗现在不高兴,不想听后辈说话。”他张开四肢面朝天躺着一本正经摇头,苏烈抬了抬眉,“这样啊。”
那只手不动声色地移了上来,他突然啊的一声坐了起来,“不许挠痒痒,你赖皮。”
苏烈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全身上下的死穴我都一清二楚,所以祖宗您老还是乖乖听我说话。”
“那你说嘛。”
“你真的没什么事想告诉我?”
布衣举起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完了,姐姐,你脑袋被撞坏了,我们快去看大夫吧。”
苏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布衣用两只手按住她的脸颊,“这下可不好了,不止脑袋坏了,连眼睛都不正常了。”
苏烈没有在房间里呆太久,刘风既然是找她来当驯马师的她怎么也得做个样子,当然主要是为了去摸清地形,她这一出去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就在她走后没多久,布衣也离开了房间。
这天黄昏时分,刘风回到山庄,她还带着两个客人,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劲瘦,另一个更年轻些,刘风与那两个女人一起进了客堂招呼两人落座,刘风叫了下人上茶,那年长些的女人接过茶杯喝了口,“金乌镖局的陈鎏陈总镖头说送镖的路上曾遇到些蹊跷事,我们估计这次的镖是黑燕的目标,所以打算来个守株待兔,这次刘庄主愿意出手相助,周慕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两位客气了。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倒是有个人来过,让我将这趟的镖物从库房收了出来。”
“哦?是什么人?”
“这人,两人肯定听说过,驭龙山庄庄主花烬的独生子。”
“驭龙卫统领?”那年长些的女人皱眉道,“他怎么会插手此事,难不成驭龙卫也开始干猎手的活了?”
江湖中有杀手,自然也有同样以花红赏金为生的猎手,不过猎手不杀人,她们主要逮人。与专门抓捕官府发出通缉令上盗匪的游侠不一样,猎手的捕猎范围远要大得多,周慕和她妹妹周显就是两个成名猎手,手下少有败绩。那个被各大镖局联名万两悬赏,一向神出鬼没的黑燕,正是所有猎手都不会愿意放过的目标猎物。
“这我就不清楚了,花烬生前武功深不可测,驭龙卫更是号称江湖第一铁卫,他若是真有心插手,两位可还要与他抢这猎物?”
周慕和周显没说话,一道少年的轻笑声突兀地传来,“刘庄主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明白人。”
三人都是一惊,就见一道影子在眼前晃过,待得看清时,一个布衫少年已经坐在了中堂下的太师椅上面,一手搭着椅背,“又见面了,刘庄主。”
“花少庄主。”
“我娘都死了,你可以叫我庄主我不介意的。”少年实在年轻,说他有十七都是说大了,唇红齿白眉目无害地睁眼看着周慕和周显,“两位猎手大人想要抓黑燕?”
周慕没正面回答他,只是问道,“花少庄主,驭龙卫应该没有打算改行当猎手吧?”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少年从衣襟里摸出来一张信纸,看似随手一丢,轻飘飘的一张纸稳稳落在了周慕手里,“昨天嗑瓜子吐瓜子壳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一只鸽子,这信怕是送不出去了,两位的帮手估计是不会来了。”
信纸周慕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亲自放进信鸽腿上壶卢的亲笔信,“花少庄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来提醒一声,黑燕此人我会带回驭龙山庄,两位若想半路劫猎,那我们就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少年提起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干净就趿拉着估计是不太合脚的鞋啪嗒啪嗒大摇大摆走了。
等他走的没了人影,周显才道,“这位花少庄主倒是与他母亲一般的轻狂。”
周慕问刘风,“刘庄主,最近庄内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
“可疑?我倒是没觉得,不过昨天我有一支护院队的马出去回来后都生了次怪病…等会,他昨天来了趟就走了,怎么现在会在我庄内?”刘风指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周慕和周显对视了一眼,“他果然有问题。”
“既然他也要抓黑燕而他人在山庄内,只怕黑燕已经混了进来。刘庄主,今夜,要借你的地方设瓮一用了。”
***
苏烈从马厩忙完回来就看到布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凑上前拉开他的嘴巴嗅了嗅,果然一股冰片味。房间里根本没茶水,他又去哪儿喝了一嘴冰片茶回来?
不过睡着了也好,天色已晚,月黑风高正是她开工时候。换上夜行衣,苏烈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因为做惯了夜里开工的生计,苏烈的夜视能力很强,她此刻正半蹲在距离刘风所住小楼不远的梅树树梢头,楼顶的瓦都动了手脚,前后左右都埋伏着人,刘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谨慎了?
她转了转眼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小楼,一道没入黑夜的影子来到了流月山庄用来招待客人的厢房,一番逡巡,来到其中有微弱火光的一间,在窗锁上轻轻一撬就撬了开来。黑影潜入了房内,榻上歇着人,烛火的芯子未被熄尽,她勾唇一笑,刘风果然没睡在那小楼内,不过看刘风此刻安然大睡的样子只怕那出主意埋伏了要拿自己的人也不是这位刘庄主。
小半刻后,苏烈怀揣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鼓囊囊锦袋离开了厢房,她回到那小楼前,掏出了锦袋里装着的那只血玉蟾蜍,也正是这一次所有镖物里最值钱的一件宝贝,她在那锦袋里装了根黑色的燕尾羽。
等了半宿的周慕姐妹和她们问刘风借调用的一支护院队突然就听到小楼的房顶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响,“动手。”
然而,守在刘风卧房外的护院冲进去的时候,地上除了碎裂的瓦片就只有个头不小的石块,周慕举着火把,护院队将小楼围得滴水不漏,她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姐,你看这里。”
周慕顺着周显指的方向看去,小楼大门那里正悬挂着一只锦袋,她拉下来打开,就只见到了一根黑漆漆的燕尾羽。
***
“姐姐?”布衣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乌黑一片,他眯缝着眼摸了摸床上,旁边没人,他抓抓头发坐起来下了床,踩着鞋晃悠着走出了房门。
小楼前面,周慕死死捏着燕尾羽,“好你个黑燕。”
“姐,看来那万两赏金一直没人能拿到手,也不是没道理的事。”
周显的话音刚落定,不远处一道清脆的嗓音传了过来,“哟,大晚上的这么有兴致。”
少年一脸兴味地看着她手里的燕尾羽,“这个能给我吗?”
“花少庄主…”周慕的话还没说完燕尾羽就脱了手,少年捏着那根燕尾羽扬了扬,“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指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这袋子里的东西,就又回了原处。”
布衣这次回房的时候,苏烈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挑眉看着他,“哪儿去了?”
“茅房。”
“你这放水的时间倒还真长。”
“白天水喝多了,没办法。”布衣踢了鞋扑到她身上,“睡觉吧,姐姐,好困。”
他说着话打了个哈欠,要在以往,东西到手苏烈这就该撤了,不过现在多了个人,他又这副哈欠连天的样子,苏烈拍了拍他的背,除了衣服抱着他躺下,就在她的呼吸渐渐变沉后,她怀里的人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眼光清亮,哪里有半分睡意。
第二天苏烈是被布衣骚扰醒的,她拂开在她脸上作乱的手,起身穿衣,等她收拾妥当才突然发现不对劲,原来贴身放血玉蟾蜍的地方一点咯的感觉都没了,她伸手一摸,早没了血玉蟾蜍,那里只剩下了她自己惯用的黑色燕尾羽。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奇怪?”
能在她身上拿东西不被她发现的人,除了眼前这个满嘴糖衣炮弹的小家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
苏烈的脸色正在僵硬和发青当中变换,外面传来山庄管事的叩门声,“苏大夫可起了?庄主请你去客堂。”
“是什么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庄主的两位贵客听说苏大夫日前医好了山庄突然犯病的马匹,想见你一见。”
“在这等我。”苏烈把少年按在椅子上自己走了出去,留下来的少年挠了挠鼻翼自言自语,“真生气了啊。”
***
客堂里除了刘风还有两个女人,苏烈不动声色地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这两个女人的气息她熟悉得很,老是喜欢追着她跑的猎手的气息。昨晚上设局的人有了解释,不过此刻她只想知道她房里那个身份成谜的少年,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刘庄主…”
门外传来步履整齐的小跑声,护院队将客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房顶传来剥啄声,想必连上面都是人。“这么大阵仗,我可消受不起。”
“流月山庄近日只有你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生人。”周慕走上前了几步,“我说的对吗?黑燕。”
周慕说话间右手成爪就朝她脖颈袭来,没等苏烈动作,周慕突然半弯下了身,捂着自己的右手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啪得一声,一颗半生不熟的梅子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外面的护院队让了条道出来,鞋子啪嗒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还要再重复一遍吗?黑燕是我的,想劫猎最好先自己掂量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