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帮以前不叫白马帮,叫做七煞堂。
最初的七煞堂不过是小小一个刀客堂,七煞堂堂主乔云有个绰号,叫做乔七刀,因为他一共就只会七个招式,他还给自己那把贴身佩刀起名叫做七刃,但就是这个只会七招的年轻男刀客,让大漠第一刀客第一次尝到了成为他人手下败将的滋味。
乔云究竟是如何赢了左泠沅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位被人称为阎王座下一血刃的冷漠刀客自那之后就留在了改名为白马帮的七煞堂,和乔云一起将这曾经小小一个刀客堂扩张成为后来外三帮之一的白马帮。
白马帮的势力在外三帮之中居于末位,但已经隐隐有后来者居上的姿态,比起青帮和炎帮,白马帮是一个纯粹的刀客帮派,人数虽少,却个个都算得上是高手。
原本在夜幕下盘腿静坐的白马帮一众人当中出现了不小的动静,乔云的七刃刀在他死后一直不知所踪,如今突然出现,再看那肖似的相貌,同样的打扮,在昏黄夜幕中原先六七分的相似如今也有了九分。
“帮主呢,怎么又不见了?”
“左老大…”
人影再一次消失了,夜幕下帐篷挨得紧密很容易藏身,乔云躲在边上一下子就明白了白江豫让祁郁这么做的目的,就这样忽影忽现一点点拖垮白马帮众人的神经,或者说,拖垮左泠沅的神经。
乔云好奇得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白马帮帮主对左泠沅的影响有多大,这两个人好像不单纯是帮主和副帮主的关系,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己心里涌上来的这越来越强烈的熟悉和亲近感又究竟从何而来?“我到底是谁?”
祁郁这次没消失太久,巴戟眼尖,没多久又在另一座帐篷外看到了那道人影,“在,在在那儿。”左泠沅止住了其他几个想要起身的女人,自己站起了身,“你们,原地不动,提高警惕注意四周动静。”她的右手按住了腰际佩刀的刀柄,一步步踩着黄沙朝着祁郁走了过去。
黑夜、风沙和林立的帐篷本来是最好的掩护,但是被左泠沅厉眼锁住,祁郁这次来不及藏身,左泠沅停下来后视线从左到右缓缓扫过,又回到祁郁身上,她的眼神沉不见底,看得祁郁克制不住双腿哆嗦了一下。
左泠沅眯了眯眼,抽出了佩刀,朝着祁郁挥了过来。
“啊——”祁郁被吓得大声尖叫,扭头就跑,不过左泠沅的刀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割断了他绑刀的带子,祁郁没跑出去多远七刃刀就啪得一声掉落在沙地上,左泠沅收刀回鞘,“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七刃刀静静地躺在沙地上,白江豫没想到左泠沅居然完全没有被糊弄住,罗旷低哼了一声,“你这假乔云不顶事,还好我早就准备下了第二条路。”
白江豫皱眉,“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前对乔大帮主的心思,左泠沅最在乎的东西你也在乎得紧,告诉你非得坏事。”
不等白江豫再说话,不远处一座帐篷突然被破空而出的飞镖划破,飞镖瞄准的目标正是置于刀柄上的骨瓷罐。
左泠沅想都没想就将手里的刀扔出去打歪了飞镖,她反身折回来,没走几步就有大批人马从附近的帐篷里接连涌出,一部分将她团团围在当中刀剑相向。另一拨人马挡在了白马帮众人前面,她们想要去帮左泠沅免不得先要过了这一轮厮杀,左泠沅手中无刀,哪里等得起分分毫毫的时间。
白马帮众人全都拔刀处于战斗状态,“青帮的人。”
“罗旷,你果真是个卑鄙小人。”
“如果不想你们左副帮主变成一团面目难辨的血肉,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罗旷从暗处走出来,“卑鄙不敢当,既然你们乔帮主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又没有新选个帮主出来的打算,何必还留着一个白马帮?”
“你做梦。”白马帮的人不等罗旷说完就开始动手,罗旷哼了一声,喊道,“给我杀了左泠沅。”
一阵刀剑厮杀,左泠沅徒手应付有些吃力,左方突然传来闷哼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罗旷的几个人手被甩了出去,她凑前一看身上竟都是刀伤,“什么人?”罗旷的惊疑没有维持多久,打斗中那个人的身形渐渐显出来,是个男人,然后她听到白江豫一声惊喝,“乔云。”
白马帮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集体抖了一抖,左泠沅右肩膀上哧得被划了一刀,不过左泠沅走神不是因为白江豫那一声,而是她看到了那个杀进来的男人,是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但他握着七刃刀,每一招,都是她熟悉到骨血的样子。
***
“让你的人停手。”
“你疯了?”罗旷斜了白江豫一眼,“不待此时收拾了左泠沅,下一次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吗?”
白江豫皱眉,“那个男人是我的人,但他不太对劲,你叫人停手,左泠沅受了伤跑不了。”
“不行,左泠沅不死我都不能放心。”
混乱中白马帮有人拾起了左泠沅的佩刀遥遥扔了过去,左泠沅抬起左手握住了刀,乔云已经和她离得很近,“这里我顶着,罗旷就交给你了。”
“你…”
“费什么话,动作不快点你以为我能顶得住很久?”
左泠沅深深看了他一眼果然没再说话,挥刀杀出去直取罗旷,论单打独斗罗旷远不是左泠沅的对手,白江豫在旁边袖手旁观没帮她,只是死死皱眉盯着乔云。
左泠沅的刀刃架在罗旷脖子里,已经割出了一道血痕来,“叫她们立刻停手。”
“白江豫你是死的吗?嘶——都给我住手,立刻停下来。”
刀剑声止住,黄沙地上零零散散躺满了伤员,乔云终于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手一松,七刃刀啪得一声掉落在地上,左泠沅手下一紧罗旷脖子里的刀又进去了几分,罗旷破口大骂她也浑然未觉,不过就这一会功夫白江豫已经走上前把人抄抱起来转身就走。
白江豫抱着乔云,在帐篷外刚好遇到一副惊魂未定的祁郁,“庄主,那个女人差点杀了我。”
“现在没事就好,你回自己帐篷休息吧。”白江豫的心思显然没放在他身上,祁郁嫉恨的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乔云身上,不过白江豫这会全然顾不上祁郁,进了帐篷一放下乔云就抓着他的双肩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会使七刃刀?”
“不知道,拿到手就会使了。”
乔云明显感觉到白江豫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竟是多了几分痴迷之意,也是,他本来就是那白马帮帮主乔云的替身,如今发现自己能用那位的刀,这替身不就更像了。不过…“你真觉得我是你原来的那个乔云?”
“你不是?”
“你说呢?”
“你,是什么人?”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那些本能一样的习惯不需要思考就做出的动作说出的话,左泠沅被罗旷的人围住时那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出手的反应,一切都在昭示着他那些失去的记忆,一定和白马帮有着莫大的关联。
左泠沅,乔云眯了眯眼,他想要找回记忆,这个女人无疑是最关键的一环。
***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白马帮的一众人仍在原地休息疗伤,地上甩着染了血的棉布,左泠沅的肩膀上也包着布,她正坐在地上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摩挲着七刃刀的刀身。
“左老大,左老大。”一个两腿靴子上绑着刀的小个人女人冲了过来,冲得太急还在地上打了个滚,满脸黄莎地站起来接着道,“我打听到了,昨晚那个是白江豫的男人,名字和我们帮主一模一样,也叫乔云。”
“乔云。”左泠沅摸着刀沉声念了一遍,她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严肃道,“呼延戈,我不管你是用偷的还是用骗的,把人带过来。”
“左老大,帮主死了也还没多久,你就要红杏出墙不太好吧。”
左泠沅缓缓看了她一眼,手中七刃刀轻轻一甩,刀尖入地,正好和她自己的佩刀竖在一起,“他昨晚上用的招式,除了那七把式,还有一招…风从云生。这世上,除了我和乔云,不会再有人会。”
九江沅水深,泠风从云生。
乔云不想只会他那七把式,可他使惯了他仅有的七招,总是学不来新招,这一招风从云生是左泠沅专为他的七刃刀所创。
呼延戈咽了口口水,“所以,这其实是…借尸还魂?”她打了个哆嗦,转身跑开了,“我这就去。”
呼延戈跑没了影,旁边几个听到两人说话的人凑了过来,“左老大,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帮主还真的…那什么借尸还魂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左泠沅还没来得及回答,刚跑没影子的呼延戈又一溜小跑了回来,拿手指着身后。
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近了,“左副帮主想见我何必这么麻烦。正好,我也想找你。” 他站定在左泠沅跟前,视线一一扫过两把刀和她右肩包扎的伤口,怎么看都觉得肩膀上包着的地方碍眼得很,他一撩衣袍蹲下了身,骂骂咧咧地解了开来重新给她包扎,“这谁包的?这结打得跟狗啃的一样。”
左泠沅默不作声地任他作为,连包扎伤口的手法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乔云打下最后一个结,习惯性地拂去她衣服上的沙土,顺口道,“再敢受伤休想我再给你包扎伤口…你抖什么?我又没弄疼你…你…”
“乔云。”
半年前白马帮的临潼关堂口遭到夜袭伤亡惨重,左泠沅带了大半人马前往临潼关,临走前乔云对她说,“左小沅,你要是敢给我受伤回来,休想我再给你包扎伤口。”谁也没想到,等到左泠沅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乔云冰冷的尸体。
“乔云,乔云。”
乔云整个人僵得一动都不敢动,左泠沅毫无预兆地突然紧紧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边喊着乔云的名字,乔云觉得他应该把左泠沅摔出去的,这个女人显然和白江豫一样把他当成了那个白马帮帮主的替身,但他的手抬了抬,却怎么都用不出劲来。他无法从白江豫那一声声乔云中听到自己,左泠沅这声声乔云却让他觉得,她本就是在喊他。
乔云一时有些恍惚,唤回他神智的是白江豫的暴怒声,“左泠沅你在干什么?”
就那么左泠沅一撒手乔云一转身的功夫,白江豫和左泠沅已经打了起来,两人都没带兵刃,赤手空拳缠斗在一起,旁边的人也没插手,不一会另三庄庄主和炎帮的萧炽都来到不远处,“天峡例会的比武切磋没开始,怎么白庄主和左副帮主就撇开我们先打起来了?刚刚遇到罗帮主好像还受了伤,你们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两人一前一后停了手对面而立,白江豫皱着眉道,“乔云,你给我回来。”
左泠沅脚下一勾将七刃刀弹起握住,递到了乔云的面前。
“给我?”
左泠沅点头,乔云紧紧握住了七刃刀的刀柄,白江豫看不下去了,一把扯了他到身后,“左副帮主什么时候也开始干挖墙脚的事了。”
白江豫拽着乔云就走,左泠沅没有去拦,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乔云,是借尸还魂也好,是夺舍也罢,却似乎,不记得她了。
乔云刚刚被左泠沅那一抱惊了一下,一时也不太想面对她,任由白江豫把他拽了回去。
“乔云。”身后传来是左泠沅的声音。
“什么?”
“五岳为轻。”
***
“留下来加入我白马帮。陪我将它发扬光大,我要让大漠的每一个刀客都知道这个名字。一诺千金。”
“五岳为轻。”
“天地在上,黄沙为证,今日我在此任命左泠沅为我白马帮副帮主。左泠沅,从今往后,你当为白马帮洒尽最后一滴热血。一诺千金。”
“五岳为轻。”
“你敢死在我之前我就一刀刀剐了你的尸体让你死都不得安宁,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可以受伤,你的命是我的。你听到没有?听到就和我击掌为誓。一诺千金。”
“五岳为轻。”
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声音毫无章法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混乱地快要炸开来,乔云一回帐篷就被白江豫按在床上,但他用力甩开了她,坐起身抱着脑袋痛苦地全身一阵阵冒冷汗。
白江豫俯下来将他按了回去,一低头就听到乔云齿缝间冒出来的声音,他说,“左泠沅,一诺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