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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芯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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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长青这两天有些心焦,自那日池烬说让她沉住气之后,宁家确实来了人说要收鲜果,价钱压得很低,被池长青断然拒绝后表示可以提价,池长青还是一咬牙拒了。之后两天,宁家都没什么动静,倒是果园那里最早成熟的一波枇杷已经扔了好几筐。

然而这天傍晚,王氏发现前两日回家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池长青居然一脸喜色,“你这是遇到什么大好事了?”

“宁家想抢我们的客人,却把自己原来的大客人丢了,宁家拿不出足量的鲜果,对方等不及了,直接上门找到了我。”池长青心情不错,对王氏道,“这个池烬,倒是个可塑之才,我准备多带她接触一下家里的生意。”

王氏连连称好,没几天池长青果然开始带着池烬外出,这回,池芯没有再提出来要一起跟着,他坐在轮椅上,望着院墙边自打入夏后越发茂盛的花草,又想起了前几日王氏单独找他说的话。

“我听你娘的意思,是觉得你妻主经商颇有天分,打算好好提携她。如今你庶妹尚且年幼,这样下来,等到日后你庶妹接掌池家的时候,你妻主在池家,也有了足够的人脉势力。”王氏拍了拍池芯的手背,叹了口气,“我是既盼着她手里有权,可以让你过得好些,又担心她的心被养大了,你拿捏不住。”

“我…拿捏什么?”

“傻孩子,你这个身体情况,往好人家嫁是难了,所以我和你娘才想着与其下嫁过苦日子倒不如为你招赘,但你终归子嗣艰难,日后她有了旁的人,还需要你自己拿捏。你看你娘那些侍君,就算生了女儿起码也不敢爬到我头上去。”

池芯使劲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纷乱的心思抛到脑后。池烬回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做一盏宫灯,初成的轮廓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盏六角灯。池烬伸手去拨他手里的竹丝,被他眼尖地拉住了手,指着几个手指指甲旁细小的血痂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哪里不小心蹭到了。”池烬轻描淡写地抽回了手,在他身边坐下,“一个人在家可习惯?”

“说的好像嫁给你之前我不都是一个人在家的一样。”池芯瞥了她一眼咕哝道,池烬微微偏头凑到池芯颈侧,抚了抚他的头发,“外头天热了,晒在大太阳底下于你不宜。 ”

之后的个把月里,池烬开始早出晚归,将池芯留在家里一来是因为入了夏白日在外对他有些过于热了,二来是因为她确实有件需要单独去做的事。每天在与池长青分开后,她都会去固元堂,虽然朴春觉得不可随意放血,但在池烬的坚持之下,还是分次与她在许多穴位都刺穴放血试验了一番。

夜深的时候,睡意朦胧的池芯半闭着眼,突然对枕边的人冒出了一句话来,“觉得你有些变了。”

池烬微微一怔,“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池芯挨着她的脖子,努力撑起脑袋,迷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好像没变,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池烬将他的脑袋按回身边,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池芯的呼吸已经开始变沉,池烬没有拿开手,她看着帐顶,轻声道,“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是我,就算有…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 她停了下来,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了那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眼,“感情。”

天渐渐开始入秋,气温也开始转凉,这天池长青回府后,显而易见的喜上眉梢,跟王氏说要摆一顿宴好好庆贺一番,“今日原本约了岁丰粮行的钱掌柜谈生意,没想到童管事也在,你听说过吧,这岁丰粮行的背后,可是沧氏,这位童管事,就是沧氏在睆城负责主管的管事,童管事亲自和我谈生意,我去的时候也是想着试探下能不能再多要一分利,其实也没抱希望,但没想到居然还真让给我谈了下来。”

王氏好生恭维了她一顿,池长青问道, “池烬呢?”

“池烬?她还没回来,她不和你在一起吗?”

“前脚后脚走的…”池长青和王氏正说话间,池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她走过来,池长青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来,今晚我们娘俩好好喝一杯。”

此刻的岁丰粮行内,钱掌柜拿着刚签下的契约书,问童管事,“你怎么会让了一分利出去,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了?”

“和池长青谈事那会,我晃了下神。”童管事摸了摸头,“像,可真像。”

“说啥呢?”

童管事还在摸头,“我们这个级别的管事是没资格见到沧氏主宅掌权的主子的,不过两年前在沧都时,我跟着齐郡的管事,曾远远见过一次。池长青今日带来那个年轻人,与我当日见过那两位当权的主子,还真是像。”

“两个?”

“都说了是远远见过。那两位是姐妹,本就有些像。”童管事收回了手,从钱掌柜那接过契约书,“沧氏如今只有一个当权的主子,没人敢提起另一位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你说,我是看错了,还是…”

“我说,主子那边神仙打架,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不管是看错还是看对,都当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池府内,池长青几杯酒下了肚,原本的好心情却被池烬一句话给搅和了,她说,“我想带芯儿,去沧都。”

“什么?去哪儿?”

“沧都。”池烬道,“其实几个月前我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夏日天热,芯儿不宜出远门,所以等到入秋。”

池长青将手里的酒杯砰得一声砸在桌上,“你还知道芯儿的身体不宜出远门?夏天不适合,秋天就适合了?他哪里也不能去。”

王氏拉了池长青一把,问池烬,“好好的大老远去沧都做什么?”

“求医。”

王氏愣了一愣,池长青哼道,“说的倒是轻松,你以为在沧都那样权贵云集的圈子里,真正医术高超的大夫,是你贸贸然跑过去就能看到的?”

“我知道。”池烬握着身边池芯的手,直视着池长青,“但我总要试上一试。”

“娘,我想去。”池芯的视线也迎了上来,池长青愤然站起了身,“好,一个个翅膀都硬了,去去去,都去吧,到时候碰壁了我看你们哭着回来。”

寂静的秋夜里蟋蟀的鸣叫声显得格外清晰,回到屋里,池芯坐在轮椅上对着打开的窗发呆,池烬从背后给他披了条毛毯,看着他在光线下泛黄的发丝,“想什么呢?”

“娘说,沧都权贵云集,我们去了那里,什么都不是,也找不到好大夫。你真的觉得走这一趟,对我这破身子,会有什么改变吗?”

“我一定尽我所能。”

身子突然离开了轮椅,池芯啊了一声,池烬总是喜欢搞突然袭击,毫无预兆地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过了这么多次,他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池烬把他扛在肩膀上,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又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让你胡说,这是破身子吗?”

“本来就是。”

“哪怕我们求遍名医也不能带来什么好转,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身子。”

“油嘴滑舌。”

“那你看看,我是真心还是油嘴滑舌。”

“唔…”池芯新做好的六角宫灯挂在床头,替代了原先挂在那里的绢面八角宫灯,这次是竹丝编织的灯罩,掺了池烬手上血迹的竹丝被编了进去,成了渔舟唱晚图案里晕开的晚照霞光,罗帐里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宫灯随着床榻的晃动也轻轻摇晃着。

第二天,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池府门外,其中一辆是普通的马车,另一辆却是池烬这些日子找了人改造过。这马车比普通的马车要大了一圈,长度足以躺下一个人,马车的内部也确实有一半都打造成了供人躺卧的软榻,垫着多层包裹丝缎的棉垫,尽可能地减少马车颠簸带来的震感。

池长青还没消气不肯出现,只王氏和两人道了别。普通马车里装了池芯的轮椅和其他行李,再加上两个赶车的车娘,这天中午前,两辆马车离开了睆城。

考虑到池芯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兜远路绕道,池烬也尽量只走在城镇内穿行的道路,每日上午赶路一个半时辰后便找地方用饭,并要了房间让池芯午睡,起来再赶路走上一个半到两个时辰,实在没有住店的地方,才在马车里休息。

就这样,足足走了近两个月,才来到了沧都。

“我们可能会在这里留的时间长一些,就不住客栈了。”池烬将马车里的池芯抱了出来,虽然做足了准备,但这么长时间的车马劳顿还是让池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一些。“来看看我找好的住处。”

一直到用完一顿很和他胃口的午膳,然后被安顿在点着好闻熏香的房间里,坐在舒适的床上,池芯才发现,她不止是找了一个不算小的宅子,而且宅内的下人行事井然有序,安排妥帖,根本不像是临时找来的。疑问有很多,但池芯很累,也很困,他歪在床上,睡着了过去,池烬替他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

这个位置算得上隐蔽的宅子里,此刻有许多难掩激动之色的人,自从池烬出现在这个宅子,并派出人去打探她心腹手下的下落后,就陆续有人来到了这里。池烬在房内安顿池芯的时候,她们就等候在外面。

“二少。”

池烬,或者应该说,沧烬的视线在几人身上逡巡过,她微微挑眉,“我倒是有些意外,沧洹居然留下了你们的命。”

“其实,我们原本确实被都抓住关了起来,大少忙着成亲无暇来要我们的性命。但奇怪的是,上个月,又都给放了出来。”

“成亲?我这个谁都不放眼里的好姐姐,居然成亲了!?”沧烬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手下的脸上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大少不仅成了亲,放了我们,就在几个月前,她开始在沧都和南四郡建育苍院,收养无母无父的孤儿,据说还有往其他几郡继续建下去的苗头。”

另一个手下道,“不止这些,还设地方专门有人教习贫苦人家姊娣各种手艺活,学成后安排去各地做工。沧都是没有,但我听说,那些个不甚富庶的城镇,还有施粮救济的。”

“沧洹这是中邪了吗?”沧烬觉得除此之外,沧洹的诡异之举别无他解,若是别人,可能还会为了好听的名声来沽名钓誉做这些事,但这是沧洹,天老大她老二,把旁人都当成蝼蚁的沧洹,谁会去在乎蝼蚁如何看待自己。

“沧洹中邪不中邪我不管。但她从我手里夺走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沧烬对几人道,“还有其他没有归顺沧洹的人,都给我找来。”

“二少放心,人手很快就会点齐。二少准备从何处下手?”

“我可没心思跟沧洹慢慢耗了。当年她既然能被赶出主宅,我就再赶她一回。”沧烬哼笑了一声,“母亲临死前,可是留了些沧洹她不知道的东西给我,比如说,沧氏主宅内的密道地图。”

重新被激起斗志,等着沧烬交代具体布置的手下们就听到她话锋一转,对她跃跃欲试的手下们道,“不过这些都不急,先替我去葆春堂的把那个姓阎的老家伙,就在外面号称沧都第一圣手那个,还有你们知道的,医术够好的大夫,都给我找过来。”

这还不急,这难道不是最急的事情?手下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刚才等候时隐约听到的男声,心想,大少中邪了,二少您,大概,也不远了。

手下们散去后,沧烬在原地站了会,她轻轻推开房门,绕过屏风,看到床上的人还保持着睡觉的姿势,但已经太了解他睡觉呼吸声的沧烬知道他已经醒来了。

沧烬拉了拉被子,池芯睁开了眼,四目相对,半晌,池芯突然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沧…二少?”

“你听到了。”

“你明知道我醒来就会听到还在屋外说话,你也没想避着我。”

“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想听天由命,看你会不会听到。”

池芯从床上坐了起来,沧烬给他背后垫了个厚枕头,池芯看着她的动作,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暗哑,“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沧烬叹了口气,她拉过池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摩挲,酝酿了许久,终于道,“其实,如果没有失忆,感情于我而言,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在遇到你之前,我真的,谁都不在乎。或许这次若是没有失忆,我也不会喜欢上谁。但世上没有如果,我失忆了,我陷在你身上,不可自拔,以至于在我想起一切之后,我发现,我仍然对你不可自拔。”

“芯儿,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也会给你所有你应得的一切,我会让你成为沧氏的主君。”

沧烬微微眯起的眼不知道想到了谁,她的嘴角又勾起了那种让池芯陌生的冷冽弧度,“起码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这位好姐姐,可不是会随随便便成亲的人。以前倒是藏得够好,我居然都一直发现,她还有这么一个软肋。”

池芯伸手,捂在她脸上挡住了那个刺眼的冷血笑容,“沧氏也好,沧氏主君也好,于我而言都太遥远,我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只你答应我,不要滥伤无辜。”

沧烬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就是做不出拒绝他的事来。握着掌心里的手,沧烬发现,她对她的病美人,陷进去不可自拔的程度,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的更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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