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桔清晕晕乎乎地从太医院出来,回去换了身衣服,犹豫了会,还是上了孝绒的小院。
他不在,只有晒着的被子衣服,穆桔清站在那被日光晒过后散发着一股奇特气味的被子给迷住了,她自己所有的被褥上都是玫瑰的香气,下人都知道这一点,就算是晒过了被子,也会洒上一些玫瑰香露,她没有闻过这种气息,有一点,像是昨晚她一开始抱住他时在他的颈项间闻到的淡淡气息。
她越走越近,手碰上了晾起的被子,指尖先碰上,然后是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那一刻,她沉浸在一种他带来的全新感受中,她忍不住将脸埋入了那被褥中,深吸着那让人着迷的气息。
“大,大人。”孝绒回到小院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幕,穆桔清猛地抬起头,咳嗽了一声,用袖子掩住嘴,“我看看,你被子干净了没有。”
孝绒走进来,拍拍被子,“很干净吧。”
她没说话,只是扭头打量了四周一圈,眼神定格在窗前的那个香炉上面,香炉再干净,也免不了烟灰,在阳光下,一阵阵的烟灰像是在跳舞,嚣张地出现在她眼前,穆桔清觉得那些烟灰正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被吸进了鼻子,嘴里。
她一手指着那个香炉,面色僵硬,“我说过什么?”
孝绒啊了一声,飞快地跑过去把那香炉抱在怀里,“我就收好。”他跑回房里,压回箱底,再出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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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还是在皇宫正午门前,穆桔清上了马车,逐风驾车而去,没多久徐胤走出来,被身后另一个大臣给叫住,“徐大人。”
“辛大人。”
“徐大人,说实话,我有一事,实在是想不明白。”
“哦?什么事?”徐胤整个身子都回过来。
“刚刚在朝上,为何穆相力谏帝上延缓发兵?”
“你说呢?”
她摇头,“这种时候,穆相应该和穆澄清划清界线才对,难道穆相会这么糊涂?”
“你觉得呢?”
“只是觉得不可能。帝上的反应也很奇怪,所以我想不明白。”
徐胤搭过她的肩膀,“辛钦,那一君一臣高兴在那里演戏,就让她们演去,我们嘛,看个热闹就成了,穆相自有她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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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桔清回到家,换完了衣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朝着孝绒的小院走去。
至少她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看见他晚上流在枕巾上的口水她会不舒服,可是没有他,她是真的睡不好。
“大人。”孝绒乖乖地站在她身前,穆桔清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喝一口。”
他很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了,“别咽下去。”刚含在嘴里的时候她又道。
他于是嘴里含着水,鼓着腮帮子不解地看着她,她又道,“低头。”
于是孝绒低下了头,接着穆桔清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了很久的事情,她低头去看他的嘴巴到底漏不漏水。
那太医说,晚上流口水有很多种可能性,其中一种,就是嘴巴的形状本身有些缺漏,所以她坐着微微朝前探过身子弯下腰歪着脑袋,孝绒嘴里本来就鼓着满满的水,见到她奇怪的动作,突然间很想笑,于是嘴巴抿不牢,一松开整口水全部喷了出来,喷了面前的人满脸都是。
这一口水喷出去,两个人都愣住了,先反应过来的是孝绒,他跑到放脸盆的水架上面拧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凑上来替她擦脸,一直到脸被他擦干净,穆桔清终于以很慢很慢,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开了口,“靳孝绒,我果然是待你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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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大街小巷的传言中,当朝穆相是一个儒雅盈虚的风流女子,穆相是没有脾气的,她永远都是不火不过,一抹潇洒浅笑挂在嘴角,收放自然,浑然天成。
只除了她的洁癖,她几乎是个完人。
孝绒在大院里扫着满地落叶,听着哗哗的落叶堆积声,觉得很是好听。第一次见到穆桔清的时候,他曾经一度相信过这些传言,可是现在,他想想,脾气很好?至少他见过几次她青筋暴露,只差没爆发出来了。温文儒雅?没觉着,就是经常笑得他汗毛倒竖。还有什么,对了,还很幼稚,人家的香炉她都看得不顺眼。
不过,这样子的穆桔清,似乎比一开始,要可爱多了。
孝绒打了个哈欠,夕阳西斜,他已经扫了很长时间,虎口有一些酸痛,大部分的落叶已经堆在了边上,高高的一堆。
他舒展了下筋骨,正准备去找箩筐把这些落叶都运走。
“大人,大人。”一路传来叫嚷声,孝绒有些奇怪,怎么找穆桔清找到大院里来了,他没有多想,自己溜达到一边去搬箩筐,就在他消失在视线中后,穆桔清敲了那大声嚷嚷的家伙脑瓜上一巴掌,“叫什么叫?”
“大人。”那下人缩了一下,“是二管家回来了,带了一个男子回来,鼻尖也长了痣,而且很漂亮很漂亮。”
穆桔清不耐烦地皱起眉,“我不是说了不用找了。”
“不知道,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她回头看了那堆落叶一眼,等他装完应该就会回他自己的小院去了,她刚刚一时生气罚他来扫落叶,可是一眼看到这满满一大院地上堆满的落叶,看着他一刻不停地扫着地,她又舍不得了。
可是穆桔清拉不下这个脸,只是掩在一边看他。
她朝前厅走去,孝绒也找了箩筐回来,正要把那一大堆落叶放进去,谁料老天不帮忙,大风夹面而来,越来越猛,刮散了他一下午的成果。
孝绒哭丧着脸,这下完了,大人说了不扫干净不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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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穆桔清坐在主座上,一手搭在一边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看了那男子一眼,二管家和那男子全都抬眼看着她,她面无表情,“我说带走,以后再敢自作主张,你也一起卷铺盖。”
二管家只得带着那男子出去,摇头不解,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符合的男子,又漂亮又干净,家里因为落魄才沦为贫民,怎么看都比之前那个好太多,怎么穆相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边走边想,难道这也是了尘师太的话中玄机,只有那个男子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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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桔清不紧不慢地回去用完膳,洗漱完,在书房看了几个时辰的书,出来的时候,月已从柳梢头跃上了当空,星辰满布,她在自己的院里站了好一会,终于披了一件披风朝孝绒的小院走去。
他只是个小宠,小宠而已,别对他太好,他还睡觉流口水,枕巾都弄得一塌糊涂,穆桔清,你明明觉得接受不了,你还去找他做什么?
她心里做着拉锯战,还没想完,人已经走到了他的小院里,黑暗暗的没有人影,不仅连个伺候的小侍都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她心里泛过一阵莫名的心慌,难道他走了?她从没让门房阻止过他的任何行动,他想要走,根本不会有人拦他,难道刚刚他听见又有男子被带来,所以走了?
突然想起那个记忆中她叫做爹的男子,那个本不是她亲生父亲的穆家前任主君,他总是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知道我最气的是什么?呵呵,一个专门给我倒洗脚水的小侍,居然会怀上了她的独女。”
“清儿,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愿意和别的男人共享自己的妻主。”他总是会坐在摇椅上,晃着,告诉她,然后用着慈爱的眼神看着她,指甲却掐进她的肉里。
这次,是她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手心,是不是他也接受不了,所以走了,甚至都不愿意和她说一声。
穆桔清仰起头看着夜空,披风落下地,她也没去理,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就算他不爱干净也好,就算他睡觉喜欢流口水也罢,这个小宠,是第一个她愿意敞开心扉来接纳的人。
“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孝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过身,就着月色看到他黑乎乎脏兮兮的脸蛋,“哪里去了?”
“扫落叶啊,不是你说扫不完不能回来?”
“过来。”
他走到她身前,她捡起披风裹在他身上,“跟我过去。”
“去哪里?”
“我那里,以后你就搬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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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端着盆子的小侍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盆子,擦着花瓶的差点一手挥落了瓷瓶。
“真的,昨晚上公子在大人房里过的夜,大人院里的小侍都说,大人抱着他一起下水洗澡,还喂东西给他吃,清早起来的时候还嘱咐外面的人不要吵醒他,让把他小院的东西全搬过来,后来打扫的时候,床上有见红。”
“不是说,说他晚上睡觉会流口水吗?”
“不知道,我也没想到,还以为他不会得宠的。”
靳孝绒在大床上翻了个身,突然睁开眼,坐起身揉着眼,嗓子有些干,他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下去,隔断的屏风外面立刻涌进来一群小侍,端水盆的端水盆,捧毛巾的捧毛巾,有两个上前麻利地给他穿衣,他别扭地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怎么行,公子怎么能做这些粗活。”不由分说地,衣服穿上身,洗漱完,立刻足够十人用的早膳已经在桌上摆好,梅花瓣形状的花色粥碗,六种味道各异的粥,小碟足有八碟,每一碟盛着一块精致的糕点,没有一块重复,另有炸得金黄松脆的春卷四碟,四种夹馅,末了还有燕窝盅送上润口。
好不容易用完早膳,没有人允许他动手,孝绒无聊地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数蚂蚁,直到,穆桔清的暗红色官服出现在视线中。
“大人。”他还是坐在门槛上,抬起眼看着她,她扫了他的下身一眼,不用说,衣服肯定又脏了,不过她没生气,只是捏捏他的脸颊,然后扬声叫了两个小侍,正是之前给他穿衣服的。
“带公子去换一身正式的宴会华服。”
孝绒不解道,“为什么?”
“我们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