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乔瑞呼吸沉沉地睡着了，他的头发长得很慢，不过还是比刚从佩兰斯基地出来时长了一些，顺毛塌在额前的模样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乔冽站在落地的玻璃墙前面，夜幕下平静的海面看起来漆黑一片，远处灯塔在海面上映照出粼粼波光，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望着远处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双瞳仁比黑夜中的海面更加漆黑深邃。
乔冽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动了下手指，墙面调整成了实体墙，隔绝了外面一点光亮。
她下楼来到起居厅，检查了一遍乔瑞的教学机器人，最新的观看记录里有一部纪录片，叫做《与人鱼同行》，这部纪录片一共十二集，第一集的单集片名叫做“深海之光”。
这一集讲述了当年人类濒临灭绝，苏源博士成功将“希望”改造成人鱼的历史，其中有许多久远的影像资料，经过AR技术增强，观看时可以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仿佛进入了全息影片中，和成群结队的“希望”一起沿着洋流迁徙，站在培养舱前观看第一条改造人鱼的诞生。
谁又会想到，这种深海鱼类竟会成为最终拯救了人类的生物。
观看记录显示乔瑞已经看了好几集，乔冽顺着他的观看记录打开了第二集“世纪之争”。
“希望”改造而来的人鱼，在诞生之初，是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的，“希望”是一种鱼类，那么由“希望”改造而来的人鱼，人类究竟将其视为鱼，还是人？
人类改造人鱼是为了繁衍，这就注定了人鱼的工具身份。
这种大环境下的认知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位高权重者可以拥有不止一条人鱼，私底下还有很多交换人鱼的市场屡禁不止，因为疏忽甚至故意导致自己的人鱼死亡接受的只是训诫和为期三年、十年不等的禁养期，禁养期过后一定她仍然可以拥有人鱼。
给予了人鱼足够尊重和疼爱的人类很多，同样的，将人鱼视作玩物的人类也不少，玩弄、践踏、凌｜辱，用那些人的话来说，“不过是一条鱼罢了。”
苏源博士在弥留之际对此痛心疾首，她用人生最后的一点时间限制了实验室改造人鱼的数量，建立了实验基地并且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防止人鱼改造技术外泄，这个实验基地就是佩兰斯基地的雏形。
但真正从根源上推动了人鱼获得“人权”的海岸线搁浅暴晒、悬崖海滩撞崖等等一系列群体性死亡事件，没有例外的，和人类社会的每一次进步一样，充斥着鲜血，和牺牲。
人鱼通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人类对于其地位的重视，时至今日，天堂岛沉船湾悬崖海滩百余条人鱼接连鱼跃撞崖，鲜血将整片海滩染成浓郁红黑色的一幕，仍然被许多人称作史上最悲壮惨烈的画面之一，曾经的度假胜地如今建起了人鱼雕像和纪念碑，提醒着人们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惨剧。
人鱼保护法从推出到彻底完善，花了数百年时间，如这一集纪录片片名所说，历经世纪之争，时至今日，关于“人鱼是和人类一样的高级智慧生物，拥有等同于人类的人性“这一认知，已经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基本常识。
后面的集次有许多关于人鱼生理的内容，其中一集的结尾，有一些关于人鱼区别于其他动物，作为高级智慧生物比肩人类的描述，乔瑞关于野兽的想法应该就是因为其中的一些内容。
纪录片的单集片长并不长，乔冽调整着进度条，很快已经看到了最后一集，这一集片名叫做“光暗交织”，从安全教育的角度讲述了如今存在的一些关于人鱼的地下违法交易，其中包括人鱼改造的违法试验。
人鱼改造技术虽然为佩兰斯基地所控制，但发展至今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的保密，改造技术的部分外泄为这些违法试验提供了发展的温床，改造出D级以上人鱼的稀有概率、领取条件的严苛也为这个潜在的地下市场提供了巨大的商机。
“…4697年4月30日，佩兰斯护卫队在长达数月的追踪下发现了深藏在南太平洋海域的违法试验基地，这也是几十年来破获最大的违法改造人鱼案件，在封锁违法试验基地的过程中，基地发生爆炸，四名护卫队队员全部牺牲在了这一片海域之中…”
纪录片已经放到了尾声，旁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乔冽凝视着全息影像中在深蓝色海域内爆炸出的一团黑色阴影，整个人恍惚了一下，眼前仿佛出现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高温高压让海水瞬间汽化、膨胀，裹挟着金属碎片的冲击波迎面袭来，熟悉的女声在远处嘶吼，“乔冽，快走！”
“冽。”突然出现在楼梯上的人鱼打断了陷入回忆的乔冽，她一抬手关闭了影像，张开双手接住了冲过来的乔瑞。
乔瑞佩戴着悬浮腰带在屋子里行动总是横冲直撞的，他扑进乔冽怀里仰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乔冽摸了摸他塌在额前的头发，“这话该我问你，不休息起来做什么？”
“醒来看不见你，听见下面有动静。”乔瑞轻轻甩了甩尾巴，又问道，“你怎么了？”他抬手在乔冽胸口拍了拍，“你很…”他思考了一下，想了个自己觉得很合适的形容词，“低落。”
乔冽下意识就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她突然顿住了，反问了一声，“你刚说什么？”
乔瑞听话地重复了一遍，“你很低落。”
在佩兰斯基地过往对R级人鱼形成的研究结论中，R级人鱼兽性本能，情感缺失，并且不存在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换句话说，他没有感知周围人情绪的能力。
但现在乔瑞分明就很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乔冽弯了下嘴角，摸了摸怀里的后脑勺。
乔瑞没再多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他重复了一遍以后，乔冽身上那种让人压抑的感觉似乎散去了不少。不过他没了睡意，不想再回去睡觉，乔冽看向他的尾鳍，“要去泳池游会泳吗？”
“我想去海里游泳。”
乔冽有些诧异，“晚上？”她抱着乔瑞往墙边走，随着她靠近的动作，墙面逐渐淡化变得透明，黑夜中一望无垠的海面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波光随着海浪闪动，静谧安详下仿佛藏着吞噬一切的暗涌，神秘梦幻又让人心生胆怯，“你确定？”
“白天、晚上…游泳，不都是同一个海吗？”
乔冽失笑，“你这问题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夜晚的大海对乔冽来说并不陌生，深夜的海底作业以前对她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她没花时间犹豫，而是开出了许久不用的推进艇。
“好，带你去游泳。”
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云层渐退，露出了些许月色，推进艇停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轻轻晃动着，乔瑞跃入了海水中，他金色的鱼尾是最后入水的，夜色也无法掩盖他金色鱼鳞的光芒，乔冽几乎是有些着迷地看着他潜入水中，肆意游弋，又时不时将尾鳍甩出水面，将水花洒在她身上脸上。
乔瑞从海面下浮上来，双手搁在推进艇的船沿上，“冽。”
“嗯？”
乔瑞脸上的水珠顺着皮肤划落，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晶莹，“我是…”他眨了下眼睛，那点细小的晶莹也落了下来，“你说我不是野兽，但我知道，我也不是正常的人鱼。”
他的样子突然过于严肃，乔冽故意逗他，“第一次见面就能把我卷下水的人鱼确实不是一般的人鱼。”
乔瑞摇着头往后仰，身体没入水中的时候他想起了当时拖乔冽下水时的感觉，那个时候他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做什么全凭本能，只是有种强烈的冲动，觉得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人离开。
“也许我以前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