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地想要打瞌睡,萧则然好笑地看着夏清润走在路上都开始眯眼睛,怕他撞上了人,于是抓住了他软乎乎的小手捏在掌心,带着他走到路边。
这条路是上聚宝阁的路,路上还会经过京城四条最出名的小吃街中的一条,早膳时分已过,午膳时间又还未到,不过人还是不少,夏清润迷迷糊糊的,鼻子倒是一刻不得闲,吸着吸着突然睁大了眼,“有臭豆腐哎。”
“想吃?”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吃臭豆腐吃得欢畅,一点没有身为大家公子不可如此当街进食的自知,她就忍不住轻笑。
“嗯。”
因为人多,萧则然拉着他到自己身后护着他,她没有零钱,出手就是银锭,那小摊小贩的,找她钱也要费不少功夫。
夏清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会这样护着他,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弱男子那般爱护。
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身形,就算是母亲派出来保护他的护卫也都不会尽力,他甚至听到过她们在背后笑说以他的样子,哪里会遇上麻烦,登徒子也是长眼睛的。
所以他从没有依赖人的习惯,所以就算被胡瑛悔婚,除了些许气愤委屈,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让他有一种想要撒娇的冲动。
那个白色的背影,在这冬日里温暖得让他想流泪,就像那日比试时咽下最后那口芥子油时一样,鼻间酸涩。
他轻轻凑到她后背上蹭了蹭,然姐姐,嘴里呜咽了一声,不过萧则然听不清,她回过身把两串臭豆腐递给他,“你说什么?”
夏清润摇了下头,像是在说我怎么都没说,自顾自吃得欢畅,萧则然拉着他另一只手,继续沿街想着聚宝阁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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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老板,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自己来巡楼?”
这道声音传来的时候,夏清润正在打量聚宝阁的东门,那一日比试的时候进的是北门,而且因为聚宝阁并未营业,并没有见识到这京城四大名楼之首的热闹繁华,今日这一看,还没到正午,门口居然已经排起了长队,一个个手里拿着编好数字的木牌,里面早已是客满,时不时有伙计出来叫着号码领人进去。
“朱大老板怎么今天有空上我这来?”萧则然笑着作揖,夏清润抬眼看去,正是那天比试时为难他的老女人。
“听说聚宝阁又出了新菜式,我们自然是来观摩一二的。”她身后带着两个人,看了夏清润一眼,“主评判怎么也有兴致一同来巡楼,只不过舌头养伤的时候,还是吃清淡些的好。”她话音未完便直接进了大门,夏清润捏了下萧则然的掌心,指着那个老女人呜哩呜哩一阵。
“我们之间的一点小协议,她来我这有专门的包间,我上另外三楼也是如此。”
夏清润又唔了一声,眼神狐疑,你怎么就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凑近了他脸前,“我的润润想问什么,我自然知道。不过,把嘴张开,舌头伸出来。”
夏清润不明所以,张开了伸出小小的红舌,萧则然摸着下巴,“上了药已经好了不少,不过,她怎么知道你舌头伤了?”
他又呜哩了几声,萧则然笑了声,“来聚宝阁上包间便无趣了些,我们坐大堂怎么样?”
他连连点头,她一笑,走到队伍里一人身前,拍了拍肩,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小姐,做笔买卖,换个牌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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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聚宝阁风水甚好,先是来了个朱大老板。夏清润和萧则然坐在一楼的大堂内,靠着扶梯的一张位置,原本若是两个人都要拼桌,不过那伙计见了自家主子,虽然她似乎不想搞特殊,但是伙计自然不会再带人过来。
夏清润尝不出味道,只是一溜夹到鼻下嗅着,萧则然看他不开吃,夹了一筷子送到他嘴边,还未送到,身边传来一声调笑,“老八,真好兴致。”
夏清润没张嘴,听声音本以为是萧则也,抬眼看过去,却不是她,另一个陌生的俊美女子,感觉和那两姐妹都有些相似,不知道是那之乎者也矣焉哉里的哪一个?
“我大姐。”萧则然说完话,头也不抬地朝那女子道,“雅阁满了,你可以用我的包间。”
“本来是想上去的,不过看老八你自己居然都宁可呆在大堂,我现在也想在这里试试,是个什么感觉。”
夏清润看了萧则然一眼,因为萧则之的身后还跟了三五个人,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胡瑛。
“领牌排队去。”
萧则之倒也不以为意,对身后那几人道,“听到了?萧老板说领牌排队,还不去,胡瑛你留下。”
她两人不请自来地在桌上坐下,夏清润突然觉得这位太女的脸皮真是够厚,居然自己就让伙计来添两副碗筷。
“你来找我?”萧则然抬眉看她。
萧则之点了下头,看了夏清润一眼,“迎岁宴的主评判,我听说了。”
萧则然眉眼带笑,“原来真的是你买通了我们朱大老板,我说她这次怎么就会这么较真?你没想到吧,会暗地里杀出来一匹黑马,坏了你全盘打算。”
“是啊,老八,你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你说,我是不是今晚该派个人把你暗杀了?”
夏清润心里大惊之色,脸上惯常的红润也褪去了,萧则然连忙拍着他的手,示意他没事。
他不明所以,可是萧则然仍然是满脸笑意,“没办法,帮了你就要得罪二姐,帮二姐就得罪你,所以,我现在这样最是公平。我家润润绝不会偏袒你们任何一人的,对不对,润润?”
他傻愣愣地点头,萧则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向胡瑛道,“这就是你悔婚的正君?”
夏清润生气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这句话?为什么是胡瑛悔婚,就不能是他也不想嫁?
萧则然不着痕迹地把桌上的几道菜推到萧则之和胡瑛面前,“尝尝,才出来的新菜式。”
萧则之不疑有他,胡瑛自然是不敢拒绝,碗筷刚送上来就各自夹了一筷子,没吃完萧则之就流出了眼泪,掩嘴道,“怎么这么辣?”
胡瑛更是捧着茶壶猛喝,夏清润狐疑地看着萧则然,她已经站起了身,笑眯眯地看着萧则之,“大姐,我刚刚不小心在里面加了点料,这料嘛,就是那日你让人加在我家润润最后尝的那罐芥子油里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估计明日你也只能吃些清粥小菜,和手下打打手势了。”
萧则之伸着一只手指点着她,看起来气得不轻,萧则然自顾自接着道,“我上次送你的药如果你还留着的话,涂上去三天就能好,当然,那些药很珍贵,你自己用就好了,我想胡大人十天半个月不上朝也没什么关系,是吧?”
萧则然拉着夏清润已经离开了桌子,“还有,我家润润会准时参加迎岁宴的,也不会包庇任何人,大姐,你别再想这些歪路子了,好好努力去吧。”
出了聚宝阁,夏清润急得手脚并用地一起比划,比划来比划去,萧则然却笑得弯了腰,“润润,你这个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来,给我抱抱。”
他用力踩上了她的脚,踩得她龇牙咧嘴,才道,“我们八姐妹感情一向很好,我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夺嫡,不合,是吧?”
她揽过夏清润的身子,“别总把皇家想得这么可怕,我承认最近确实有些风雨欲来,但是不是我们姐妹之间,只是有位皇姨不太甘心而已。”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以我几位皇姐的能耐,这些完全不是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问题,也和我无关,大不了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开酒楼好了。”她摊摊手。
夏清润继续呜哩呜哩,隐隐有几个音节已经可以听清楚。
“我是说过我对朝堂的事毫无兴趣,这是事实啊,我保证从来没插手过任何事。”
呜哩呜哩外加手势。
“你说那个。”她大笑起来,“你以为那是什么事?我大姐和二姐打了个赌,赢的那个就可以收了异域进贡来的一个绝色美人为侍。不过她居然敢打这个主意,伤到了你,现在还气到了你,所以我也给她尝尝舌头发肿的感觉。”
赌什么?他以眼神问她。
“比做菜,就在迎岁宴的时候,我放水让她们两人也各一道凑进一百零八道里两个数。”
他讶然不解,虽然也一直就听说京城崇尚美食成风,很多女子都以庖厨一职为傲,但是连到皇女都下厨,这也太过了吧。
再一想,身边这个都能开酒楼了,身为姐姐下厨,好像也不是怎么不可思议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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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夏清润的舌头终于恢复了正常,这天上午,他用完早膳惯常地让小枣把食盒送回厨房去,谁料小枣苦着一张脸,“公子,我…”
“怎么了?”
“我出去给别人送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又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公子,那位文公子又来找你,我请他在大厅等候。”
夏清润挠了挠肥润润的耳垂,很是不解,小枣看公子有事,于是提着食盒出去,夏清润对那小厮道,“你请他进来吧。”
文小公子一路走进来,看见夏清润就哭了出来,“我完了,全完了。”
夏清润莫名其妙,“什么完了?”
“我告诉你,我,我居然,居然冲四皇女说了这么句话,我说,我说,你每晚上都要睡几个男人,怎么还没累死?”
夏清润喷笑出来,“说得好,真好。”
“你还笑,我肯定是吃错药了,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你不是一向这么毒舌嘛,第一次见面就骂我胖子,哼,我可记着呢。”
“你本来就是胖子。可是这个不一样,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夏清润缩在太阳下的躺椅上,像是只吃饱了的懒猫,一手惬意地挠着自己的耳垂,想起来文彬在萧则也面前的时候,确实是温婉怯懦的模样,笑不露齿,绝对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顺娇弱样子。
也就和他一起的时候,会露出本来面目。
“那你干脆别装了,就那样好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多好。”
他暗沉了双眼,“我动不动就要骂人,怎么还会有女人会喜欢,要是真的不装了,她怕是立刻会把我赶走了,可我是真喜欢上她了啊。”
夏清润换了只耳垂开始挠,“我想,她们萧家的女人都不太正常,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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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彬满腹烦恼地离开了,萧则然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夏清润眯着眼在日光下打着盹,身上还穿着她特地去订做的貂绒外袍,领子里一圈软软的白色绒毛衬着他红润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去啃一口。
她上前把他抱起来,自己在那躺椅上坐下,夏清润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出来,她低哑的声音贴在耳边传来,“你最好别动了,我现在可是饿得很。”
“那你去厨房。”
她低低一笑,“可我只想吃了你。”
他脸颊越发地红,咕哝了一声,她没听清楚,“什么?”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萧则然笑得诡异,“我今天本来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什么人?”
“他从丰州过来,长途跋涉,累着了,先去洗浴完再见面,我让小枣伺候去了。”
“为什么是小枣?丰州,是我爹爹,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一个劲晃着萧则然的身子,她笑道,“怎么奖励我?”
“是你去接来的?”
“我们上京城的时候,我就派人上丰州去提亲了,你娘已经答应了,不过她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只有你爹爹来参加我们的喜宴。”
“喜宴,什么喜宴?”
“提完亲了,自然是把你娶进门,我还打算就在这次迎岁宴的时候,娶你进门。”
“迎岁宴,你开什么玩笑。”他睁圆了一双眼,惊讶不已,连萧则然凑到他脸颊上轻咬也没有闪躲。
“我还要做评判的。”他可不想放弃这个好差事。
“当然,一边做评判,一边做新郎,还有大皇女二皇女给你打下手,润润,够威风吧?”
“为什么她们会给我打下手?”
萧则然露齿一笑,“你是主评判,谁赢谁输就在你手里,她们不得讨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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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五,京城一年一度的迎岁宴,红毯一直从宫门前开始,铺满了整条轩辕主道,让人忍不住感慨,怎么今年的迎岁宴这么大手笔?
来自各地的大厨们聚集在宫门前专为迎岁宴打造的膳房内,第一道菜上场,六位评判各自尝过,自有人分成小碟发放给黎民,还有一小碟留在了主评判的位置上,让人怀疑今日迎岁宴这么大的事,怎么这主评判却姗姗来迟。
三道菜上完,皇宫上方却在白日里燃起了爆竹礼花,正午门大开,门口一骑马,马上面坐着一个身穿喜服的红衣女子,认得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八皇女,聚宝阁的萧大老板,八皇女能在午门口跑马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一身喜服?
众人正不解,就听得周围传来阵阵唢呐鼓乐,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停在了不远处的主道上,御林军开道,马头上各个都是红花一朵,这时才明白,是有亲事。
而且看样子,还是八皇女的亲事,这位八皇女,对男人有多挑剔,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众人都是好奇之极,守着位置就是想看看这位能让八皇女娶进门,而且是在迎岁宴娶进门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车帘被掀开,众人伸长了脖子,然而,那马车内却空无一人。
萧则然自己也是一愣,傻傻地坐在马上,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去,哭笑不得地看着正坐在主评判位置上的男子,一手筷,一手勺,嘴里一边尝,还一边不忘说上几句。
更有人眼尖地发现,轮流着给那穿着新郎喜服的男子端菜上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大皇女和二皇女。
这男子,长得富态圆润,难道是菩萨身边下来的金童不成,嫁了八皇女不说,竟能让两位皇女同时给他端菜。
萧则然下了马,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半道遇到一人好奇不解道,“殿下究竟喜欢上王君什么?”
她挑眉轻笑,“四个字。”
“什么?”
“珠圆玉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