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萧翊倒是还没回答,慕容白因着身后那气势十足的吼声挑了挑眉,看向萧翊。
“少主,廉池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由得这男人说留就留?”那老管事走得近了,急急朝着萧翊脱口问出,“再说,说大话谁不会,”她用眼角扫了慕容白一眼,“你以为珰珠那么容易得?”
萧翊转过了身,“我没答应。”她的视线落在海面上,那老管事面露得色,慕容白心里沉了沉。
倒是这里的海水很平静,水面上只有细微的波动,不远处有几座散落的小岛,岛上郁郁葱葱,似乎还有炊烟燃起。
***
慕容白靠着船舱而坐,一手搭在船舷上,视线在甲板上一排打赤膊的女人身上扫过,那些女人腰际都绑着粗绳,从耳朵到脑袋都包上了一层熟皮防水,嘴里咬着锡打的弯环空管,没多久,就挨着个一一携篮如水。
捞到的老蚌安放在篮中,一拉绳,甲板上的人就将人拉上来。
“死过人吗?”第一个女人湿哒哒地上来的时候,慕容白突然开口问道。
“不会。”萧素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少主交代下来过,宁毁十珠,不伤一人。”
“那倒是不像个生意人了。”
萧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指挥着甲板上的人将老蚌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舱板下面,“其实,老管事没有恶意。”
慕容白轻轻勾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你家少主的男人,也不会成为你的主子。”
心思被人直直戳破,萧素面上一愣,转头朝他看过来,正落在他唇角的浅笑上。
她一直记得当年廉岛海滩雨后飞虹的美景,七色虹桥有如从海面上生出,划过天际,又漫入海面。
淡淡一抹,似乎飘忽即逝,却又美得那么动人心脾,因为那是狂风暴雨后出现的浅浅平静。
这个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念头一起,萧素摇了摇头,又立刻赶跑了这想法,他说不是,不代表他真的不是,少主能带他在身边就说明不简单了,这可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
“慕容白。”
甲板上传来了萧翊的声音,“过来。”
慕容白慢慢站起了身,萧翊的身上也在滴水,她没下水,不过每个蚌上来都经她的手挑拣过,不熟地再重新放回海中。
“既然你说你都会,去底舱取珠。”
慕容白点了点头,面上笑容更甚,闻着这股腥味,他已经手痒很久了。他转身离开,萧素却在后怕,少主这到底是真的要他去取珠,还是因为自己与他说话而刻意支开他?
***
采珠一共历时半月,慕容白脸上肤色都稍稍被晒深了一层,难怪萧翊的肤色比之他见过的其他女人会那么深。
“一共采得五千六百两,去年一采,足有上万两。”
“该休养了。”
萧翊从仓房出来,慕容白正等在外面,楼船停靠在岛边,海波平静,他弯了弯唇,“她们说采完珠都要备酒狂饮,不醉不欢,你怎么不去?”
“这就去。”
慕容白跟在她身后,“既然如此,我就舍命陪妻主,我看到她们已经搬了五坛十年陈的琥珀光过去,说是要灌醉你。”
“你?”
“不信?”
“怎么陪?”
“给你挡酒。”
“你的酒量很好。”
他弯起唇,“很差。”
萧翊停下了脚步,慕容白走到她身边转身看她,“所以,妻主大人,我要是醉了记得照顾我。”
***
他的酒量真的很差。
酒品更差。
萧翊一手扶着他踢开房门,把人丢在床上,他睁着眼咕哝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看着她,“老婆。”
萧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在叫谁?
“唔,这里不叫老婆。”
“嗯,还是不要了,要了准带绿帽子。”
萧翊拧了块冷巾帕丢在慕容白脸上,他安静了一小会,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坐直了身,一双眼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突然伸出了手,在她上身细细摸了一遍,随即又半睡半醒的咕哝了一声,“身材真好。”
萧翊瞪着还在她身上的手,几步上前把他推回床上,他打了个酒嗝,开始扯自己的衣服,“好热。”
萧翊一手撑在他身侧,看着他脱光了上衣,还想去拉裤子,她一手按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她的发丝垂落,划过他的胸前,他伸手用力一扯,萧翊没提防他,竟被他这么一拉,压在了他身上,他张嘴在她脸上轻咬,“老婆。”
他到底在叫谁?怒意来得莫名其妙,萧翊阴沉着脸,“你给我醒过来。”
他醉蒙蒙的眼弯了一弯,她一呆,那一笑,软化了白日里凌厉的眼角,竟然变得风情万种起来。
慕容白翻了个身,他和萧翊的上下位置顿时反了过来,萧翊还一时呆愣着,慕容白嘟嘟囔囔道,“酒后失身嘛,人之常情,我不用你负责的。”
他的眼神仍旧醉蒙蒙的,手里颤颤巍巍都摸不着想去碰触的地方,嘴里断断续续不停重复着最后几个字,“不用你负责,不用负责…”
他每说一次,萧翊的怒火就涨上一分,伸手一推将他从身上拉了下来,一个折身又半弯在他上方,脸正对着看下去,两侧发丝垂落,映着不善的面色,“那你倒是想要谁负责?”
他轻轻笑了,“我自己的死活,与人无尤。”
萧翊怔了一怔,他又打了个酒嗝,似乎嗓子有些难受,咳了几声,“我从来不想认命,命却半点由不得人。”
萧翊这次可以确定他是真的醉了,她一直想套他的话,想查他的身世,可惜都被他乱绕一通给混了过去,至于查,那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可他现在这话头,却像是在自己往外倒。
慕容白又咳了好几下,萧翊轻轻将他从床铺上抱起来靠在身上,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舒了口气,似乎舒服了很多,呼吸喷在她耳边,手下是他光滑的后背肌肤,也亏得萧翊的自制力,真的不愧于她不近男色的声名。
“我杀过人。”
手下的轻拍没有停下,她放低了声音,“为什么?”
“他想要那座钻石原矿的采矿权,他要我去伺候那个男人。”他哼笑了一声,“那种伺候,你明白吗?”
“不明白。”
慕容白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逃了好多次,却哪里逃得开,他找了四个男人,各个都比我高两个头,胳膊有人大腿粗,把我按在墙上…”
那狰狞的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慕容白突然恶得一声,扭头朝着床下吐了起来。
***
虽然萧翊还是没太明白为什么是男人把他按在墙上,不过她大致还是猜了点出来,只不过还是很奇怪,慕容白不算矮了,哪里的男人能长得这么粗壮,这么彪悍?
找了小侍进来打理好,将他按进被窝里已经临近半夜,夜幕黑黑沉沉,她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一切正常,正要走,一双手伸出被子拉住了她的衣摆,“老婆。”
又是这个名字,萧翊转过了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口口声声不要她负责,是因为他心里还有着什么人吗?
“老婆。”他睁开眼,似乎比吐空之前清醒了不少,只不过还是懒懒散散的,他半坐起身来朝里挪了点,“不一起睡吗?”
萧翊站在床边,“老婆是谁?”
他轻弯了弯眉,笑得像是很没力气一样,“你,老婆就是妻主,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他抬起脸来,“不上来吗?”他隐约记得刚才他吐得胃里倒空时那双抱着他的手,还有她身上好闻的干爽气息,似乎那些狰狞的笑声,那些粗鲁的动作,那些厌恶,那些痛苦,都淡去了,她身上的锦缎擦过他的肌肤,竟是那么舒服。
她伸手覆在他的额上,他又笑了,“我没发烧,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觉,睡觉而已。”
***
房里充斥着浓重的酒味,靡靡的气息,像是隔夜的空气。地上散乱的衣物,床榻上相缠的肢体清清楚楚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岛上的清晨来得很早,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时候会打亮整个别庄,萧翊习惯性地在卯时就醒了过来,睁开眼,身畔的触感让她一时没有起身。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记得他说只是一起睡觉,她也只是看他之前吐得那么厉害,怕他夜里又不舒服才陪他一起睡觉的。
是他先缠上来的,不过,她好像也没有推开他。
两人身上到处是斑驳的吻痕,照他的说法,他早就该不是处子,可昨夜,她分明看到了肩窝处那一点殷红。
萧翊起身披衣坐在床头,慕容白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她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他弯唇一笑,“老婆,早安,你这是要去给我做早饭?”他伸出手搭在她肩上,顺势起来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昨晚…”
“什么?”
“吐过之后,酒醒了是不是?”
“算是吧。”
“你勾引我。”
他这次哈哈笑了,“看起来成果不错,我还以为萧少主有多么不近男色呢。”他的手顺着她后背的肌理摸下去,“我这样子,算不算是爬上你的床了?”
手掌被人紧紧握住,萧翊低着眉,微眯的眼神直视着他,他挑了挑眉,“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呢?我之前都是装的,其实我就是个攀龙附凤,想勾引你的陪嫁侍。”
四目相对,萧翊却突然笑了,她真的是很少笑,唇角眼角没有一丝笑纹,可真的弯起,却让他觉得格外迷人。
“慕容白,你真的这么想留下来?”
他一怔,她的脸又逼近了几分,“我发现了你妄想飞上枝头的动机,绝不会再带你在身边,丢你在这岛上自生自灭,这就是你打的主意,是不是?”
他努了努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看得这么透。”
“我真的看得透你吗?”她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你真的这么想留下来,也不想呆在我身边?”
“是。”他回答得不带一丝犹豫,萧翊胸口有些闷,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决定带他在身边,他倒是真潇洒,宁愿留在这偏僻的岛上也不愿留在她身边。
她穿好衣服,随手束好发,他还坐在床上,她拉过最后一件外衣,“我今日便起程,你要留便留,若是改了主意,午时到渡口找我。”
***
“少主,午时过了一刻了。”
“走。”萧翊转身回舱,再没往岛上看一眼,楼船驶入了海域,不远处的别庄大门外,慕容白轻靠着墙,看着船影越来越远。
他前世的养父,他亲手所弑的那个男人也经营过各种矿藏,也和珠玉宝石打着交道,在那一段生命中,他最快乐的时光,便是留在东海域饲养珍珠蚌的时候。
萧翊,他真的不能再呆在她身边了,他怕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他就该陷进去了,又或许,早就陷进去了。
船影终于没入海平面再也看不见,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对上那老管事一双不悦的亮眼,旁边跟着一个年长男子,她扫了他一眼,“这是我侧君,以后就由他照顾你。”
慕容白点了点头,“多谢。”
那老管事话里还是带着刺,“你不是还说要养珰珠吗?”
“老管事愿意吗?”
“我愿不愿意有什么用,你有这本事吗?要是没有,就在别庄里好好住着,反正我们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你,怠慢不了。”
“我可不想做个废人,老管事若是真也想养,就替我找砗磲来,当然,如果你想看我养不成丢脸的话,你也可以去找,这样到时候你就可以随便奚落我了。”他说得一脸诚恳,那老管家面上一僵,“谁有空奚落你。”她骂骂咧咧地转了身,倒是那年长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公子,妻主就是这脾气,她没恶意的。”
“我知道,大叔怎么称呼?”
“大家都叫我聂七,因为我在家排行第七,不过公子是主子,叫我声老七就行了。”
“大叔年长我许多,我还是称你一声七叔吧。”
***
这里的砗磲并不易得,慕容白在岛上住了近一个月,那老管事那里仍旧没有音讯。
他一个人站在海滩上吹着海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公子呦,怎么也不穿件衣服就站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你看着海风吹着不凉,不会就该头疼了。”
“七叔,我没事。”他又走近了几步,一个浪头正打过来,扑在脚下,海水的腥味扑鼻而来,胃里突然莫名一阵恶心,他忍不住弯下腰就着海面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