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不是。”浣娘怔了怔:“姑娘一个女孩儿,王府怎么可能把你撇到这个庄子上来当家作主?”
元媛点头道:“你明白这个就好。那王府的人把咱们弄到这里,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咱们的确是主子的身份,但却绝不是当家做主的人。也因此,庄乾和这两个嬷嬷当日才敢那样对咱们。但她们错就错在行事太过,反让咱们捉了把柄,因此才有咱们今日的当家作主。这两个嬷嬷当日说王府派她们来是以伺候之名,行监督之实,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然,不是怕咱们逃走,而是看着咱们的行事,不能太出格儿丢了王府的脸面。所以认真说起来,她们在实权上倒是比咱们高的。实际上咱们也只能靠她们和王府联系。如今她们俩是被我震慑住了,人又有些糊涂,方能被咱们反过来攥在手心里。这时候便不能一味打压,必要恩威齐施,该笼络还是要笼络的。要知道,王府是宁可信她们,也不会信咱们的,只不过她们当日因为理亏,做下了缺德事,害我差点儿身亡,所以心虚下想不到这一层来而已。”
元媛一番话说完,浣娘已是恍然大悟,不由得摇头笑道:“姑娘啊姑娘,你如今怎的就有了这么多心思,当日你若早些这样,我们两个也不至于……”不等说完,又红了眼圈。
元媛淡淡笑道:“我死了一回,活过来后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窝囊度日,不然岂不辜负了阎王爷的一片心意?罢了,世间事都是说不准的,若没有她们之前对咱们的那些侮辱作践,我今日也没理由拿住她们。你快去想想中秋节我们要带些什么回去吧,记住,别张扬了,我爹那府上的人都是些没知识的,一旦传扬出去,让王府得了信儿,反而不好了。”
浣娘点头道:“我晓得,姑娘放心吧。”便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元媛把庄子上的事情大致安排了一下,觉得各处都没什么遗漏了,方放下心来,中秋前两日的时候,王府那边来了信儿,说是只要元媛的身体允许,中秋便让她回元府和生母团聚。
浣娘自得了信儿那天起,就喜得坐卧不宁。忙着收拾各色东西,要带回元府。有针线布匹,绫罗绸缎,点心吃食等等,看她的样子,似是恨不得将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回去一般。
元媛便摇头道:“你不要带太多了,各样少带一点,难道你不知道我爹是什么样人吗?只怕看见我们拿了这许多东西,他心里又转开主意了。即便能对我娘的处境好一些,可转眼间就能替咱们招来大祸,更怕他因为这个再起了什么想头,到外面胡乱说话,惹了王府不高兴,我们虽是富户,比起王府,也不过是升斗小民,何必还给他由头行出那些张扬蠢事来?我这一辈子,让他害的还不够惨吗?”
浣娘听了,方如梦初醒,正色道:“姑娘虑的是,我只因为太欢喜了。既这么说,我们便带一些散碎银子和几十贯钱给三夫人也就是了,其他的,做做样子就行,反正阖府上下都知道您在王府被冷落,纵得几个白眼,也没什么。”
元媛笑道:“正是如此说呢,她们爱嚼舌头根子,与我们什么相干?”
因又商量着重新安排物品,到晚间时,方商量定了,两人吃了晚饭,自上床安歇。
浣娘还在那里翻来覆去,元媛好奇心也上来了,就在床上摸黑问道:“浣娘,你是知道的,许多从前的事情从我醒来后就忘了。我见你对我娘如此牵挂,你又不是她陪嫁来的丫头,怎的感情如此深厚呢?”
浣娘听她问起,似乎怔了一会儿,方轻轻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不知道,当日我嫁了那个男人,本来没有孩子就惹我公婆厌恶,每日里对我朝打暮骂,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更是纳了几个小妾。我那男人身子本就虚弱,又不肯示人,只寻了那些下流的药来吃,生生把一个身子掏空了。嫁给他不到三年,他就死了。公婆却全怨在我身上,丈夫死了,他们倒是代那死鬼写了一纸休书,把我赶出来。他们本是府里有些体面的管事,说不要我,谁还肯要我,我又没什么本事,娘家也早就没人了,出去后也没办法过活,当时只想着是死路一条了。谁知这时候三夫人却收留了我。她那时已经失宠,但恰巧她房里唯一一个伺候的丫头契约满了,被赎出去了。原本她是可以再添一个丫头的,却因为不忍见我走投无路,就收了我。三夫人对我,实在是天高地厚之恩,我这一生也没办法报答于她,只求来世里做牛做马偿还吧。”
元媛心想原来是这样,难怪浣娘对我和我娘如此感激牵挂。她对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本来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听了浣娘这一番话,却觉那女人虽然窝囊无能,却不失良善,想必她也一定是慈爱的吧,对从小就缺少母爱的元媛来说,此时倒盼着回去见见那个娘亲了。
第二日,浣娘天不亮就起来了。又忙着将预备带回去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方伺候元媛梳洗了,正要挑件衣服给她换上,就听一个媳妇在外面恭敬道:“姑娘起身了吗?前些日子让裁缝们做的新衣送过来了,李嬷嬷赶着让我来给姑娘,说姑娘今日出门,或能用得上。”
浣娘便出门接了新衣,自元媛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给府里的人发放了点赏钱,还每人做两套全新的衣服。如今听那媳妇说丫头们的还没好,只有她的衣服,恐要急着用,所以赶出来了。
当下看那几件新衣,果然精致华美。元媛选了选,就挑了一件桃红色的上衣,配着鹅黄色的曳地长裙,外面是镶着毛边的淡黄色坎肩,虽是中秋时节,但因此处地靠江南,因此也不甚寒冷,倒不用穿棉的。
收拾完了,她便带着芳书芳莲和浣娘出了府门,芳草芳龄如今都是大丫头,要留她们在府里帮自己镇着场子,且若论起牙尖嘴利,她们也比不上芳书芳莲,到元府里只怕吃亏。
外面马车早已预备好了,李嬷嬷也是要跟去的,汤嬷嬷一直送到门口,元媛便笑道:“嬷嬷请回吧,我不在这几天,好歹照看着些府里,芳草芳龄年纪轻,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告诉了她们。有那妄图生事的,你也不用客气,先关起来,待我回来处置。”
一番话给汤嬷嬷留足了面子,喜得那老太婆眉眼都笑开了,连声的答应着:“姑娘放心好了,有我老婆子,这府上管保不带出一点事儿。”
元媛点点头,上了马车,她和李嬷嬷浣娘坐一辆,后面芳书芳莲也坐了一辆马车,两辆马车里堆放了一些带回元府的礼物,无非是吃食布匹什么的,看上去十分寒酸。
这里距京城三百多里路,一天还走不到,因此晚上只好寻了一处人家歇了。第二天继续赶路,不到中午,便看见京城的东城门了。
芳书芳莲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喜得不住从车厢里探出头去望。元媛也是十分好奇,但因李嬷嬷坐在车里,不得不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只偶尔掀开纱帘往街面上看一眼,暗道果然是京城,这份繁华熙攘,一点儿也不比二十一世纪的车水马龙差啊。
因为人多,所以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将近晌午才来到元府。元媛从车里看去,只见这元府只和自己庄子上的府第差不多,不过围墙略高一些,倒是朱红色的大门比较气派,几个仆人或坐或站在门两旁,聊天磕牙。
李嬷嬷便下了车,到那些仆人面前说了几句话,那几人立刻站起身,犹豫着往这边看了两眼,其中一个就进门去报信了。不一会儿,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略显矮胖的中年男人满面笑容迎了出来,十几个家丁跟在他身后,隐隐看见后面还有一些高耸的云髻,想来应该是一些妇人吧。
元媛愣住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过是王府里一个被冷落的妾室,用不着这样隆重吧?
浣娘在一旁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姑娘虽然在王府里倍受冷落,但您毕竟算是小王爷的人,元家不过普通富户,怎敢怠慢你?怠慢你可就等于是怠慢了王府,怠慢小王爷啊。”
元媛这才恍然大悟。不等说什么,已经来到元老爷的面前,她盈盈一礼,轻声道:“女儿拜见爹爹。”话音未落,就差点儿呕出来,心想这话真是太恶心了,尤其是对这个没良心又贪得无厌的老家伙说。
元老爷很“欣慰”的看着女儿,连声道:“免礼。”接着引元媛等人从大门进去,那些家丁关了大门,立刻分散两边站着,果然,在他们身后,就是十几位妇人,虽然面上带笑,但也可以看得出来,那眼神里都是冰冷戒备倨傲之意。
元媛正猜着哪个有可能是自己的娘。就听身边的浣娘已经忍不住问道:“老爷,三夫人呢?怎么不见她?”
元媛是何等的聪明人,立刻顺着话就道:“是啊爹爹,怎么不见娘亲?”
一个妇人走上前来,拉住元媛的手笑道:“姑娘先进屋再说吧,一回来就急着找娘,显见得你眼里只有你娘是不是?倒把我这大娘给忘了。”
元媛便知道这就是元老爷的正妻了,打量几眼,倒也算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因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微笑道:“大娘说哪里的话,只因我娘身子向来不好,我这两年又都没回来,因此心里牵挂得紧,这也是儿女常情。”她一边说,心中就是一沉,暗道难道那三夫人已经去世了吗?不太可能,若真没了,怎么着也该通知一声吧,哪有女儿不回来为母亲奔丧的道理。
果然,就听那妇人笑道:“果真如此,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姑娘,你娘正病着呢,请医服药的,闹得满屋子药气,怕熏坏了你,更何况你身子也弱,我也怕你娘把病气过给你,左右你在这里能住两天呢,索性等她大好一好的。”
元媛见一旁的浣娘脸色都发白了,便知她着急,连忙道:“大娘的话固然没错,然而我牵挂我娘,她既然病着,更该去探探,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过不过病气呢?”
那妇人面上便有些阴沉了,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但看了看小厮们抬来放在地上的礼物,就又重新绽开笑容道:“既如此,小桃,你便领姑娘去见见三夫人吧。”话音未落,就听元老爷咳嗽了一声。
元媛心又往下沉了几分,暗道她们在搞什么鬼,我那个娘亲到底是怎么了?但现在也无心弄清,眼见一个穿粉衣服的小丫鬟站出来,福了一福道:“姑娘跟我来吧。”她和浣娘对看一眼,就快步跟了上去。
待她们和芳书芳莲以及李嬷嬷的身影消失后,那元老爷就变了脸色,对那妇人道:“夫人这是何意?若让那丫头看见了她母亲还住在那样房里,也没人看顾着,岂有不恼的道理?真真该死,她要回来,竟也不提前说一声儿。”
话音落,就听那大夫人冷笑道:“你慌得什么?我让她去看,自有我的道理。你看看她带来的这些东西,之前便知道她在王府里根本连个丫鬟都比不上,还被打发到那偏远庄子上。如今你看看,她要真是争了气长了脸,能带这么点子东西回来?可见还是个没脸的,既如此,我们表面上把礼数做到,不会落个藐视王府的罪名便行了,还去管那么多做什么?”
元老爷听夫人说的有道理,也就放了心。暗道那丫头从来都是软软的性子,两年都没回来,如今就回来了,还怕她翻起什么大浪不成?因这样想着,便命人将礼物抬到库房里,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