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寒日等闲斜,离愁难尽,红树远连霞……原来说的是这等意境,我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
一身火红扎眼的李霁故作潇洒的将手中的折扇挥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胯下的赤兔宝马憋屈的踱着小碎步,嗤嗤喷出两口热气以示不屑。
武冰眯眼望了望当空高照的烈日,抬起袖子搽去一头的汗:“寒日……火球还差不多。”
武火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周围的树:“……绿的。”
李霁垮下脸:“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怎么没熏陶出风雅来。这叫文学,艺术!”
武冰抽了抽嘴角,不屑于答话,武火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
李霁痛心疾首:“哎,高处不胜寒,知己难求,难求哇……”
武冰无奈的笑了笑,骑着马并行到李霁身边:“公子,您真的打算照这个速度去京城?皇上明明说了十万火急……”
李霁眉头一横:“急?他有什么好急的!他们父子当年赶老头子出去,顺便将我也辇出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急!”
武冰干笑:“老爷他是自己……”
武火:“告老还乡。”
李霁冷哼一声,羞答答的半遮着脸:“红颜未老恩先断,无情最是帝王家。”复又正色,冷哼道:“老头子老了,我又不老,凭什么赶我出去!”
武冰望了望刺眼的太阳,眼下不过六月,日头却已烤的人一身是汗。抬袖再次搽汗:“当年明明是您要死要活非要跟着老爷子一起走,皇上他抱着公子抹了您一身鼻涕您也……”
武火:“不肯留下。”
李霁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阿火啊……”
武冰皱眉:“我是武冰。”武火持续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李霁恍然状:“对对,你看你们俩长的一模一样,我又弄错了。”
武冰无力抚额:“公子……这世上还会弄错我们俩的恐怕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了。”武火点头。
这倒也不能尽怪李霁,要怪便怪武家夫人起错了名字。名字叫冰的成天价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见了谁都想上去捣鼓一肘子套套近乎;名字叫火的也不晓得缺了哪块部件,一张挨了霜的木板脸,力气全长到手脚上了,话说过了四个字生怕闪了舌头。
李霁还欲反驳,就听后头一阵撒了欢的蹄子声跑近了,转头一看,却是个着了件破烂道袍的年轻人,那架势与焦急的神情,分明是冲着自己过来的。
李霁索性勒停了马,调转过马头候着,武冰一脸莫名的停下,武火的手搭上腰间的佩剑。
那年轻道士跑近了,果然是冲着李霁来的,方驾到李霁身边,一个翻身就坐上了李霁的座驾,自己那匹颇有灵性的坐骑在赤兔马旁止住了步子。
李霁还在莫名,身后人的气息喷吐在耳畔,还未及发热,腰骤然被人环住,待回味过来,已被丢至道士驾来的坐骑背上。
武冰的脸骤然沉了,武火蹙着眉头抽出腰间的佩剑还未动手,只见小道士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扔过来,喘着粗气嚷道:“驿使,换马!”
武火的动作骤然停了,武冰拿起牌子仔细查了查,果然是真的驿牌。再抬头看看一脸痞相、衣着邋遢的道士,仍是不信:“驿使?”
小道士一脸不耐:“不是给你看过牌子了么,还有什么问题?耽误了驿使送信,你知道是什么罪!”
武冰张了张嘴,又阖上摇了摇头,顿了片刻犹犹豫豫再度开口:“换……”
武火:“马??”
小道士坚定的点了点头,一脸不舍:“四蛋子暂且托你们照看了,待我送完了信,一定将它换回来。”
那边李霁身下尖耳长嘴的四蛋子像是知道离别在即,一双铜铃大的眸子蓄满了水,“啰!”地嘶叫了一声,低头用蹄子蹭了蹭地上的土。
李霁嘴角抽搐一阵,伸手摸了摸四蛋子尖尖的耳朵:“这明明是驴子……”
四蛋子骤怒,撒开蹄子转了两圈,扭着大屁股上拳头大小的尾巴,悲愤长鸣:“啰……!!”
李霁被晃的有些晕,迫不得己伸手搂住四蛋子的脖子:“哎,你快让他停下,停下!他撒什么泼!”
小道士面无表情的看着:“四蛋子说,你侮辱它,它明明是骡子。”
四蛋子晃够了,总算停下来,晃了晃驴……骡脑以示同意。
二武面面相觑,一时不晓得是该抢回赤兔马,还是当真就让他以骡换马跑了。虽说驿使要换马,便是皇亲国戚也得乖乖照办,只是自家主子的皇命恐怕比驿使还十万火急的多。再说那赤兔宝马可是御赐的……
小道士哪容得他们多想,夹了夹马肚就要赶路,李霁趁着人还未跑远,忙嚷嚷道:“道长留个名姓!……日后找到了好将你的四蛋子取回!”
赤兔马憋憋屈屈踱了好几日小步子,这下总算来了个识货的,当即撒开了蹄子一阵猛奔,踏起一阵黄土,直呛的后头三人一阵猛咳,咳嗽声里隐隐约约还听那道士的声音:“徐溪月!”
待尘土散去,李霁再看,一人一马早已跑的没影了,胯下的四蛋子又是一声长嘶:“啰……!!”臭道士,留下我的萝卜来!
再说那徐小道士骑着宝马往京城方向一阵猛赶,直确定后头的人追不上来了才缓下马速,从怀里掏出一根胡萝卜,欲往嘴里送,又嫌脏了,往道袍上蹭了蹭——原本干干净净的萝卜皮上蹭上了两道脏印子。
徐道士蹙眉,又蹭了蹭,眼见红彤彤的萝卜皮都蹭黑了,无法子只得将就着往嘴里塞。奈何赤兔马跑的太快颠的厉害,送了好几回只白白捅破了鼻子,血淌在萝卜皮上总算又见了点红。徐溪月无奈,将萝卜塞回怀里,弯下身子摸了摸赤兔马的鬃毛:“……既然遇见了就算是缘分,以后做个兄弟,凡事吼一声不必客气。按排行……”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胡萝卜,“我就叫你五卜子吧!”
这边李霁骑着四蛋子倒也十分惬意,原本两日的行程拖到了五日,正中李霁下怀。说起来倒也不是有什么不甘不愿的事情在后头,只是单纯赌着一口气:“他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凭什么!”
武冰撇撇嘴:“就凭那是……”武火:“皇上。”
武冰点点头:“就凭他……”武火:“官大。”
李霁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有事了才想起我的才干来了?用完了还不是一脚踢回去!”
武冰摇头:“要不是老爷子薨了,哪里轮得到公子。是老爷子名号镇着,公子连带着沾了光,跟公子的才干没干系。”
李霁长眉一竖:“阿火你不想干了?!”
武冰抽搐:“我是武冰……”
武火已经懒得搭理,目空一切的骑着马不语。
好歹赶骡子赶到了京城门口,没料想四处是重兵把守,城门严实的放不进一只飞虫。
武冰拿着圣旨骑马上前:“我们公子奉皇命在身要进城。”
看守的士兵巍然不动:“上头有命令,不管是拿着圣旨的还是皇亲国戚,谁都不许出入。”
李霁骤怒:“直娘贼的!那混小子耍我!千里迢迢召我过来,现在不让进城?!”
士兵:“……上头说,皇上交代了,只有一个人可以进城。”
李霁脸色缓了缓:“噢?”
士兵举着矛枪依旧立的笔直:“皇上交代说,只有骑着御赐的赤兔宝马,拿着李家令牌的李霁李大人才可以入城。除此之外,一概不得放行。”
李霁这才彻底舒了脸,颇为得意的哼了一声,伸手往腰间摸去。没想到皇帝那小子面子给的倒是十足,虽说眼下没了赤兔马,令牌亦足明身份。
武冰期待的看着,武火面无表情的盯着,李霁摸着摸着变了脸色,急急将腰间怀里掏了个遍,却什么也没寻着。
李霁干笑:“哈哈,大概,哈哈,也许,哈哈,丢在路上了……”
那看守的士兵面无表情堪比武火:“三天前,骑着御赐的赤兔宝马,拿着李家令牌的李霁李大人已经进城了。”
李武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李霁莫名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我是谁……”
这边徐小道士大摇大摆的进了城,摸摸怀里的牌子:乖乖,看不出遇上的是个肥羊,马跑的奇快不说,腰牌还这么好使。
思及此处,不免亲热的摸了摸五卜子的脸:“小五,你知道这年头什么最缺不?”
五卜子扫扫尾巴,甩甩脑袋。
徐溪月长叹一口:“傻子太多,骗子奇缺啊!”
他这一下山,总算是赶到了京城,路上只晓得火烧火燎的急赶,却没仔细想过对策。只晓得应该先在京城里扬个名,其他的待稍后再说。
先在京城里粗略逛个大致,恰巧见了间丹青笔墨的店铺便走进去问一番:“写个褂旗是什么价钱?”
店主是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冠首青袍,抬眼见是个破烂道士,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十两银子。”
徐溪月蹙眉:“你当你是张旭还是王羲之?一两银子都可以拿丝绸做褂旗了。”
店主晃晃脑袋:“做生意就是这个价钱,道长不喜欢就请去别家看。”
徐溪月叹了口气:“那光借一副笔墨要多少钱?”
店主低下头继续算账:“十两银子,爱借不借。”
徐溪月大怒,甩甩袍子扬起一阵灰尘,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走出了铺子。
再走一段路,进了条不算繁华的街巷,店铺就少了许多,偶尔有一两家卖手工饰物的,徐溪月进去要寻白布竹竿却都说没有,一路闭门羹吃到一处青砖灰瓦的人家面前。
这人家稀奇,门上置了块匾额,只歪歪斜斜提了个“店”字,却没指名做的是什么生意。徐溪月犹豫片刻,心里也不抱了多大希望,却鬼使神差驱着步子往里头走。
这店里布置简洁,四处墙上草草刷成灰白色,店铺大堂里只置放了张柜台,居然是上好的楠木打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掌台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一张脸玉润白皙,眉间点了颗朱砂,一双眸子生的灵运十足。徐溪月瞧着颇是怔了怔,只觉那少年面相稚嫩可爱,颇和眼缘:“你这卖的是什么?”
掌柜的少年偏了偏头,清亮眼睛的折出一道星辉,声音像是玉珠滚进冰糖碟里,脆生生又沾了些甜意:“你想要什么?”
徐溪月略一沉吟:“细长杆子,能做褂旗的白布,笔墨,你这里都有么?”
少年想了想,旋即转身去了后屋,不久便将白帛与竹竿取出来,独独少了笔墨:“只有这些。”
徐溪月一笑,从袖里取出一支狼毫和一块汉代饕餮纹徽砚摆在一旁,动手将白帛裁成需要的形状,又请少年帮忙磨了墨,动手在白帛上画了张八卦图。画完之后又犯了难:“你说,算命的应该在上头写什么?”
少年想了想,从徐溪月手中接过笔,唰唰留下两排大字,若行云流水,不沾不黏:“三十二小劫,广度诸众生。”
徐溪月看了,只觉深奥,也有些道理,取回笔汲了墨,在空白处歪歪斜斜署上名讳:徐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