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司徒毓依旧歪在御书房的矮榻上,无精打采地盯着眼前的香炉。
“陛下又在发呆了。”少年口气轻佻地道。
上官鱼百忙之中瞥她一眼,淡淡地道:“习以为常了。”
少年一屁股坐上书案,将一摞奏折震倒地上:“还在想那女人?”
“哪能说忘就忘。”上官鱼将奏折上的朱墨吹干,整齐地放过一边。
司徒毓忽叹了口气,明眸略抬了抬,重新陷入呆滞状态。
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少年抓起桌上的折扇,略摇两下,道:“你对陛下对林继,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什么想法?”上官鱼看了司徒毓一眼。
“这林继,究竟杀是不杀?这兵权,究竟削是不削?陛下已然将林继的事搁置了大半月,难道便没个主意么?”少年的样子仿佛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一般,极是不满:“让林继进京,是来做质子的,可不是让他风风光光地做龙牙军副统领的。”
上官鱼淡然道:“陛下近日没有再去寻林继?”
司徒毓总算开口了:“不曾。”她自己找过来的算不算?
“陛下这是玩够了?”上官鱼略扬起秀眉。
凡是司徒毓看上的玩具,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去的。同样没有一个玩具,能让司徒毓保留长久的兴趣。玩够了林继,也是预料中的事。
少年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露出几分嗜血的意味来:“若是玩够了,是不是可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司徒毓却没有回答,整整衣襟,坐起身来:“天气愈发地热了。”
两人一怔均不理解她这么说的用意。
“鱼姐姐和曲儿……想不想去骊山避暑?”司徒毓神秘一笑。
上官鱼不置可否:“陛下准备带何人去?”
“不多,也不少。”司徒毓掠了掠耳边的发丝:“鱼姐姐为朕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好生歇息歇息了。中书令李敬亭,便让他留在朝中替朕处理政务罢。母后成日礼佛,也该放松放松了。”她笑瞥上官鱼一眼:“至于那三个所谓的皇夫待选……”她悠悠地道:“自然也要跟去才有意思。”
少年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折扇:“咱们的封狼将军呢?”
“他自是要率领左八卫护卫圣驾,”上官鱼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司徒毓肚里的那点小九九:“是也不是?”
“林继身为龙牙军副统领,护驾是职责所在。”司徒毓笑得高深莫测。
“看来这一回骊山之行……倒有趣得紧。”少年跳下书案,将自己扔进了椅子里:“我拭目以待。”
林继觉得自己天生便是劳碌命,好好的旬休,又被女皇幸骊山汤泉宫之事给打乱了。她身为龙牙军副统领,须带领左八卫护送随行车驾,容不得半点闪失。
幸骊山的事足足准备了十来天,这才成行。临行之时,她有想找虞罗,却始终不见他身影。
“老师莫不是失踪了?”林继叹气。
“先生不会有事的,少将军不必担心。”珑夏在为林继收拾行囊。
心中比谁都清楚,若虞罗有心藏匿踪迹,谁也休想将他找出来。可她不明白,虞罗藏起来做什么?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还想找先生商议商议。”
珑夏道:“少将军,你也该学着自己做些决断了。先生说过,在战场上,他可以做你的军师,助你取胜。可是你的人生,却不该由他左右,而应由你自行决断。”
林继想了想,点头道:“是我太依赖老师了。”
“先生还说过,少将军在战场上冲动刚烈的性子最是要不得,凡事能忍则忍,千万记住,小心为上。”
林继看了她一眼,叹气道:“珑姐,你何时变做了老师的代言人?”
珑夏两手叉腰,端的是气势不凡:“因为不论是夫人还是先生,临行之前都交代我照顾好你,这些话我自然要说。”
“是是是,珑姐的话便是圣旨,我哪里敢不听。”林继浅笑着应道。
珑夏看着她,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那位唐公子……近来没有约少将军么?”
林继摇了摇头:“近来无事,他自是不会找我。怎么?”
“没什么……”珑夏微微一笑:“少将军每回出门,都是为了那位唐公子呢。”
林继想了想,道:“确实如此。”
“唐公子……生得很俊么?”
林继回想起唐赋的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第一眼便能给人留下极佳的印象:“倒也不赖。”顿了顿,她颇有些促狭地道:“珑姐这般关心唐公子,莫非是对人家有什么意思?”
珑夏淡淡笑道:“我又没有见过唐公子,怎么会对他有意思……倒是少将军,是否对人家有些意思呢?”
林继摇头失笑:“我又怎会对他有意思。”唐赋虽好,却未能动她心神。
“男儿多薄幸,尤其是长得好看能说会道的男人,少将军心性纯朴,可莫要被人给骗了。”
林继只觉奇怪:“珑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尽说这些话?”
珑夏忡怔片刻,摇头笑道:“没什么……少将军早点安歇吧,明日还要起早呢。”
第二日一早,长长的车队便自长安城中出发,往东面的骊山而去。
此番随行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四品以上官员多半都在随驾行列中,便是官员亲眷的马车亦排成了长龙。除此之外,一些身份微妙的人亦在随行名单之中,比如唐赋,比如李昀之,比如周朔……这不得不让人对此番骊山之行的用意多多揣度一番。
林继策马在銮车四周徐徐而行,时刻保持着警觉。在这种正式的环境下,纵使司徒毓特许,她也会将全副盔甲穿起来,不让人挑出一丝毛病。然而即便如此,她跨下的紫电仍是神骏非常,引人注目。
除了开道的金吾卫骑兵外,銮车走在车队的最前方,前后左右都有龙牙卫将士严密护卫,任何人没有允许,都无法轻易靠近。
苏合的职责是拱卫京城,因此没有随驾骊山,倒是周朔一直在銮车的附近徘徊晃荡,好不惹眼。
林继轻轻握着缰绳,不须控制,紫电便乖觉地保持着与銮车一致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迈着铁蹄。
转眼间,周朔又靠了过来,一脸不善地道:“林将军。”
“末将在。”林继不温不火地拱着手。
“本将看车队末尾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去看看。”周朔不怀好意地道:“你的职责,便暂时由本将接替。”
林继无法反驳,只得应道:“诺。”
正要拨马回转,只听车内传来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林爱卿。”
林继向着车内拱手:“臣在。”
“你且上车来,朕有话要问你。”
林继看了周朔一眼:“臣正要奉命前去巡视车队。”
“让周朔自己去罢。”
周朔狠狠瞪了林继一眼,老大不情愿地应道:“臣遵旨。”调转马头,向车队后面去了。